早晨的墓园不在死一样的静寂,刚刚升起的太阳,正好照在这里,旭日东升格外的醒目。
一个老者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座墓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的大眼皮耷拉着,虽然没有完全盖上,但是和盖上了也没什么区别。
花白的头发记录了他的沧桑,墓碑上刻着“爱妻”,看来他们的感情很好,墓碑下的小花和他手里蔫吧了的小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把夏东海背回小屋的看墓园的人,别看他现在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他曾经可是一个高校的大教授,他的爱妻也是某重点高中的一名优秀教师,为了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呕心沥血最终耽误了治病的最佳时间,肺癌夺走了她鲜活的生命。
老教授无法承受这突然袭来的打击,因此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病就是几年,等老教授病好了的时候,他竟然有些疯疯癫癫,过了一段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让他疲惫不堪。
清醒了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墓园,似乎只有来到墓园,他的心才归于平静,他不愿意离开,窝在小屋外的角落里,一晃就是半年。
也算巧了,看墓园的男人回老家了,这里急需要一名看护墓园的人,他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儿女虽然不十分愿意,但是谁也拗不过脾气倔强的老教授,只好随他去了!
老教授来墓园就没打算回去,把工资交给了儿女,让他们捐给了希望工程,连同他留下的房子也卖了,儿女给他拎来着几件衣服,送来一些吃食就走了,毕竟他们都是社会精英,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了。
老教授不要钱才,和墓地的老板谈妥了,每周给他送些食物就行,他就安心地住了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似乎比白驹过隙还要快,弹指一挥间十年就过去了!
早晨来妻子这里悼念,就像教书时的早课,他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火红的太阳铺洒在他的身上,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去妻子的地方,这也没什么,一个人从降生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想活着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不想像苍松翠柏一样活几百年,来处即是归处,想明白了比什么都好,他面对生死已经很从容了!
回到小屋夏东海已经醒过来了,正不客气地吃着看墓老人熬的米粥。
他看到看墓老人,一点也不慌张,自己能躺在这里醒来,就说明是这个人帮了自己。
昨天晚上他太伤心了,喝的有点多,如果自己喝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但是醒来了,他却没有勇气去死,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懦夫,从来都是。
自己除了一身的好皮囊,就是近水楼台,让白亚茹所托非人,害得她有家不能回,遭罪受苦近二十年。
如果白亚茹没有离开富足的家庭,也不会身染重病,在享福的年龄就离开了人世,这一切的罪过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却还好好地活着,他对不起白亚茹,他想要陪陪她。
尽管白亚茹说不恨他了,可是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儿过不去啊!
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理由陪着她,现在她走了,没人能阻止他了,他要好好地陪陪她。
他不在乎白亚茹身边的陆大山,他在乎的是能和白亚茹说说话。
看墓老人走过去拿起碗,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粥,打开柜子,拿出一盒克东腐乳,坐在夏东海的对面吃起来。
克东的腐乳很有名,盖子一拧开,腐乳的特殊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夏东海的心死了,可味觉没有死,他闻到腐乳的味道,条件反射,大大地咽了一口唾液。
“想吃?”
看墓老人头不抬眼不睁地说着,似乎有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他的举动和表情都没有逃过他。
“嗯!”
问的简单,回答的更简单,看墓老人并不计较,剜了一大块给他。
这种红色的小东西,小的时候他经常吃,可是娶了孟雨桐这个千金大小姐之后,这种东西几乎就没有吃过,久而久之他都忘了这红色腐乳的味道了。
喝着米粥吃着咸滋滋的腐乳,再来一个白面馒头,夏东海知足了!
他感到这才是生活,才是他想要的幸福,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想明白呢?白亚茹也好,孟雨桐也罢,她们都不是他这个普通人世界里的女人,和她们的结合,注定了都是伤害,不会有好的结果。
放下碗筷,他抹了一把嘴巴看着看墓老人说道:“老哥,我不想走了,留下来陪你在这里好吗?”
一脸期待的夏东海盯着看墓老人,在他的心里,这里孤单又寂寞,自己愿意留下来陪他,他会求之不得。
可是真是出乎夏东海的意料,老人冷哼了一声,摇摇头。
“我有钱,不白吃!”
他以为看墓老人吃的这么简单,一定是没有钱,所以他脱口而出,有点唐突。
看墓老人似乎生气了,把筷子啪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他最讨厌以为有钱就可以胡来的人。
夏东海被筷子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自己也没说什么啊?这个奇怪的看墓老人,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真的让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墓老人气哼哼地说道:“吃饱了就赶紧滚蛋,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收留有钱人。”
这回夏东海终于知道看墓老人为什么生气了,自己的钱都是一分一分辛辛苦苦挣来得血汗钱。
孟雨桐的家业已经没有了,她现在只能靠着小女儿夏梦柔养活了,自己把她放在女儿家,也是没有办法,他越来越老了,已经没有太大的体力可以消耗了。
在孟家他是一个多余的人,现在留在女儿家,他一样是个多余的人,姑爷是个好人,带着他去泡澡,给他搓背,替他拎包,处处关怀备至,他没有儿子,可是沈一豪做的一定要比儿子做的还好,这让他感动不已,可是他不能留在那里。
他也是一个有尊严的男人,虽然老了,但是找个安身立命住的地方没问题。
他想要陪陪白亚茹,就离开这里,他知道白亚茹和陆大山在山里还有一间房子,他想去那里度过余生。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看墓老人的这里有一种安静和简单,让他想要留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钱人,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留下来。”
他的心意已决,希望看墓老人能将他留下来,他就能天天去看看白亚茹了!
看墓老人收了怒色,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还是不看夏东海,也不说话,稀粥倒是喝了两大碗。
这不是看墓老人不愿意留他的借口,这里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屋外传来了鸟儿清脆地叫声,新鲜的空气真好,源源不断地从小窗户外面涌进小屋里,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夏东海心里感叹道,如果看墓老人留下自己就好了,和看墓老人做个伴儿,为白亚茹扫扫墓,一举两得,他的余生也就算圆满了!
他无比期待地等着看墓老人说留下他,可是看墓老人的话,还是比凉水泼头还要凉!
“你不适合留在这里,按佛家讲得,你四大不皆空、六根不净!所以还是走吧,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
看墓老人的一席话,真是把夏东海弄蒙了,如果自己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那不就是和尚了吗?
他可不想做什么和尚,自己的余生也不打算再有所作为,静静悄悄最好,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当然这里只有一个看墓的老人,完全符合他想要的归处。
“我会做饭洗衣服,还可以种地饲养,留下我吧!我会学着四大皆空,你也可以教我如何做到六根清净,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不差多我一个,我可以睡地上。”
为了能留下来,夏东海什么都能干,他越是迫切想要留下来,看墓老人越是不留他。
这个人一看就是个不负责任自私的男人,看墓老人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看墓老人可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分析问题很彻底,昨天晚上把他背回来的时候,他抬起灯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座合葬在一起的墓,而且立碑的时间一模一样,他很清楚这是一座新墓,她们的故事他听说了!
女的因病死亡,男人不堪悲伤,也跟着女人走了,这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看墓老人很佩服男人的勇气,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勇气的人不多,他就没有立雪断臂得气度,所以他很欣赏墓下长眠的男人陆大山。
这个男人和长眠在地下的两个人年龄相仿,他只趴在女人的碑前痛哭流涕,说明这个女人生前是他爱着的女人。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爱着这个女人,看墓老人都不允许他亵渎长眠在地下的英雄。
所以看墓老人根本不可能留他在这里打扰地下的两个人。
这才是他不留夏东海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要说这个夏东海还真不是一个顶天立地得大丈夫,他把孟雨桐扔给小女儿一走了之,其实就是不负责任得表现。
不管他爱不爱她,现在他们都老了,彼此在一起不应该在纠缠当年的爱与恨了,如果他能彻悟想明白了,当下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当年他勇敢一些,也许就不会有这种结局了。既然错误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就没有必要纠结了,顺其自然走下去最好。
看墓老人再次摇了摇头,推着他走出了小屋,把门锁上,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了,拿起大扫把上山去墓园打扫卫生了!
这是他的工作,他必须要完成,也是他躲开这个男人纠缠的最好办法。
夏东海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蓝天白云,再看看看墓老人的背影,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抬起脚和看墓老人背对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陆续续有一些上山来扫墓的人,他们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一群人,有的拿着花,有的拎着祭祀用的水果,从夏东海的身边经过,没有人搭理他,因为他们都是陌生人,所以只是匆匆忙忙的过客而已!
有人说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
他珍惜的事情不应该是没完没了的在死人身上,他的眼睛里有光,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就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了,回家,家里的女人一定在等着他吃饭呢!
他的脚步很快,身体也没有了以往的沉重感,他回头朝着上山的墓园看去,老墓园的老人也恰巧往山下看,距离有些远,也不知道他们彼此看到了没有。
不管怎样他都要感谢这个看墓老人的不留,他向着山上的墓园挥了挥手,也许再来的时候,就是他停止呼吸的时候。
再见了墓园,再见了白亚茹,再见了过去的一个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