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城县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齐聚警察所，康为民还真有点儿紧张。这几个人在吏城县可以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张百岁自不必说，高八斗和张百岁乃是姻亲，高八斗的父亲是前朝县令，他又是举人出身，论地位其实不在张百岁之下，只是张百岁有个县长儿子，才显得身份更为尊贵。

而马占山，除了有钱之外，他和吏城县的几位大佬更是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马占山两儿两女，大儿子马魁虽然没多少出息，可是看管着几千亩的土地，明目张胆的种植大烟，那东西一本万利，马魁娶了于记棺材铺于虎的女儿于淼；小儿子马胜四处贩卖大烟，魁胜动土在济南府乃至京城都相当有名，达官贵人争相抢购，马胜娶了张福的女儿张雨。

马占山的两个女儿，大女儿马梨花嫁给了张百岁为妾，被称为五姨太，小女儿马莲花嫁给了醉仙楼的李德海。

吏城县有张高马于李五大家族之说，他们相互之间关系复杂，相互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康为民每遇到涉及到几大家族的事情都会头疼。

而张福则是后起之秀，渐渐羽翼丰满，被百姓称为二张，五大家族中名望最高的三老能来为他求情，可见其地位不差，康为民也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高府碰了一鼻子灰了。

张百岁先是爽朗的笑了笑，对康为民道：“康大人，我们三个老头来找你，可能你也猜到了，是为张福的事儿。他好喝酒，手里又没个轻重，才闹了人命案，弄得满城风雨，流言四起。我想这个案子不易再拖，既然他杀了人，那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直接在菜市口枪毙了这个畜生，也就是了！”

“啊？”康为民大惊，他盯着张百岁，老爷子不是在说笑吧。

“我赞成！听说高府那丫鬟死的很惨，不枪毙了张福，不足以平民愤！”马占山接过话来道。

唯有高八斗沉默不语，康为民一听这话头，想好的一肚子话，都白想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一出手就是欲擒故纵之计。

“高老爷，张福是你府上的管家，你怎么不说话呢？”张百岁冲高八斗道。

高八斗面露难色，沉吟了半晌儿，冲康为民道：“康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张福的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要杀要剐，我高八斗绝不皱一下眉头！”

康为民心中好笑，这三个老头，简直是人中龙凤，坐在一块，说东言西，就是不说放了张福的事儿，可是目的又很明显，专门为张福说情而来。

“高老爷何出此言，他的罪是他的罪，别人怎么可以顶替！”康为民笑道。

“非也非也！”马占山立刻反驳道，“康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罪，他高老爷替得！”

康为民被几个老头弄蒙了，他望着马占山，道：“马老爷何处此言？从古至今，哪有替人受罪的道理？”

“年轻人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替人受罪的事儿有很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说着指了指高八斗，接着道：“高老爷这条命，就是张福救下的，张福用他儿子的命，换了高老爷的一条命，现在让高老爷替张福一条命，又有何妨？”

“啊？”康为民听得乱七八糟的，皱着眉头看了马占山，又望了望高八斗，道：“马老爷，能不能仔细说说，我没听懂。”

“让张老爷说吧，那时候他是县令，案子就是他断的！”

马占山抬手一指张百岁，张百岁略有些得意，捋着胡子道：“二十年前，巫阴山匪患猖獗，当时高家老爷高松年为县令，我是师爷，出兵剿匪，没想到几仗打下来，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上面怪罪下来，摘去了高松年的乌纱帽，降罪高府满门抄斩，我当时临时被认命为县令，带人剿灭了巫阴山的匪徒。高老爷其实并没有什么重罪，只怪匪徒猖獗，我特意向上求情，最后上面将灭门改为灭口所有男丁，再无商讨的余地。我回来之后思忖再三，不能让高家就此断子绝孙，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找人替下高家男丁。正巧，张福的儿子和高八斗年纪和身高都很相似，最后张福痛下决心用自己的儿子换下高八斗，才算保住了高家血脉。大清已亡，我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高八斗在一旁频频点头，眼中含泪，补充道：“高家险些断绝，没有张老爷和张福，也就没有我高八斗的今天，所以，如今张福有罪，我愿意替他去死，望康大人成全！”高八斗说着，站起身来就要下拜，吓得康为民急抢过去，将高八斗扶住，“高老爷，这可使不得，你要折煞我啊！”

“为民，你看高老爷一片赤诚，你就成全了他吧，要是张福得了死罪，那他也活不成了！”张百岁在一旁说道。

康为民一下子为难起来，几个老头一唱一和，说得他没了主意，他对高八斗的印象还不错，见高八斗如此伤心，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其实，他早就想过，要想治张福的死罪，比登天还难，且不说几个老头会拦着，就是县长张成天也会拦着，碍于面子，在没定罪之前，张成天绝不会干预，可是一旦自己给张福定了罪，张成天也会想方设法的替他开脱，眼下的局面，能给张福几板子，也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康为民反复思量再三，与其得罪所有人，还不如借坡下驴，卖个人情给几个老家伙，既然他们用了欲擒故纵之计，自己为何不将计就计，也来他个欲擒故纵呢？

“几位前辈，为民多年受你们恩惠和照顾，心中感激，高老爷和张福的换命之交，在下钦佩。可是，张福滥杀无辜，目无法纪，不惩处他不足以安民心，不治罪于他恐难封民口。为民也想从轻发落于他啊！”康为民真诚的说道。

几个老头眼前都是一亮，马占山道：“我看张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抓他游街示众，也不为过！”

“对对对！”张百岁立刻接过话去，道：“依我看，只要免去死罪，留他一口气在，剩下的任凭康大人处置！”

康为民还没来得及答话，高八斗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冲着康为民连连磕头，康为民拦也拦不住，高八斗一边叩头，一边声泪俱下的说道：“多谢康大人成全，多谢康大人成全！”

康为民心里一阵好笑，自己一句话没说，三个老头这就把张福的罪给定了，他无奈的咧了咧嘴，只好答应下来。

张福挨了二十板子，送回了高府，康为民叫人埋了玉霜，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是人命，一个丫鬟活活被打死，无人问津，一个心狠手辣的管家本该赔命，却有很多人跳出来阻拦，这世道，怎么会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