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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鹤羽细禀许州事

2018-01-06发布 5671字

长葛县城西。一行三人沿着城西朝城中绕去。然而还未及找到谈话之所,倒先逢着那破败戏园。

张梦鲤行在最前方,看到戏园后勒住辔索,朝身后二人道:“既然已经来了柳羡卿的住处,不妨先访他一访。”

毕安和凌鹤羽听了,便停鞭下马,和张公一齐朝戏园拱门走去。

再瞧这戏园,土墙裂缝,朽木斑驳。园内荒草萋萋,园外行人稀稀。拱门上园名本由漆红木匾刻就,只因废弃时久,字迹剥离脱落已近大半。如今只依稀能认得后面的“戏园”二字,至于具体是什么名号已无从认得。拱门两旁立有近尺宽的长楹柱,上镌一副长联,虽然不甚清晰。但也勉强可认,上联为:

生旦净末丑,演绎出爱恨情仇。怨女痴男,暮想朝思,园中子弟身为戏;

下联是:

红黑黄蓝白,勾描就忠奸善恶。文臣武将,秦宫汉殿,台上风光古亦今。

走进拱门,往右看去,便是一个顶棚已经坍塌的戏台。最里边的墙上还贴有一幅巨大的油彩画,虽同样是被污浊所染,但也能看出是前朝关汉卿所作的《拜月亭》一剧的宣传画儿。在墙的左角有一道不易见的小门,直通后面的妆服间。其作用不可小觑,若演出时台上哪位伶人花了妆、坏了戏服啥的,便可使个眼色,借同伴打个掩护悄悄闪进小门去补个妆、换个衣服再出来。戏台两边,则是是伶人们登场的大通道,但如今已被杂物堆积,狼藉不已。

再看戏台里侧,有一排破败的矮房,这是供伶人们衣食起居之所。其中有一两间稍微高大宽宏的房室,装璜也好许多,虽然经过岁月的催折也显破败之状,但比起那一排低矮的房室来看已好上很多了。

张梦鲤见这幅景象,感慨道:“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修葺过了。”

凌鹤羽则指着那排摇摇欲坠的房屋道:“这些房室要么有窗无门,要么有门无扃,想必是早已没人住了。”

毕安也道:“是啊,说不定是前朝经战乱后遗留下来的呢。”

张梦鲤走向其中稍好的一间,又指了指另外挨着的那间道:“看来这两间就是戏班班主或头号名伶所住的了,比起后面几间低矮的房屋要华丽不少。”

毕安也近前道:“不知道那柳羡卿住在那间。”

凌鹤羽站在两人身后,抱手胸前,把那排房屋挨个儿打量了一番后道:“这十来间房,也就只剩下头上两间好一点的还能住人了,应该错不了。”

张梦鲤正打算推开面前那扇房门,低头一看才发现落了锁。于是从旁边的破窗望进去。只见里面黑咕隆咚一片,窗槅上还结着沾满灰尘的旧蛛网。一股子木头腐烂的霉臭味从房里窜出来,甚是难闻。于是张梦鲤挪步到另一间,这一间就着实好得多了,虽然依旧有股子朽木味,但门上无尘,窗上无灰。窗纸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已从里面用草纸糊上,以蔽风雨。

张梦鲤转头看向毕、凌二人,道:“看来柳羡卿就住这间无疑了。”

说罢张梦鲤便去开门,门没有上锁,用手一推,随着户枢的转动,门“吱——”的一声便打开来。毕安和凌鹤羽也赶紧跟了进去。

这房里景象又是别有一番天地。

屋内靠窗处有一漆面斑驳的长条书案,上面放着一套文房。书案往里靠墙处是一张架子床,床下摆着一双木屐。床榻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水墨画。画中是一白衣女子,明眸皓齿,鬘髻花容。一身仙袂飘飘举,体态轻盈似步云。画像落款为“彧然诗社柳羡卿作”四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丁卯年春于长葛城西戏园挥就”。整个落款上方则是一首名为《美人吟》的画作题诗,其曰:

素妆微抹顾倾城,莲步轻移似太真。

何处窈窕胭脂色,嫣然回首是佳人。

张梦鲤看了画,又在心中念罢题诗,不禁感叹一句“好诗!”毕安走进看了一眼,连忙道:“大人,这画中女子非别人,正是死去的寇彩莲。”

凌鹤羽见了,亦感慨一句道:“真是佳人配佳句,绝配啊!”

张梦鲤把画从墙上取下,走到光亮处一看,叹道:“果然不假,这寇彩莲真算得上是人间尤物啊!”

凑过来的毕安又看了眼画中女子,道:“画得还真像,花容月貌,纤毫毕现,真是动人极了。难怪乡亲们都说柳羡卿连尸体都不愿放过,恐怕是被这等美色给迷的着了魔了。”

“对了大人,”这时凌鹤羽意识到一件事情,问道,“这已近天黑,柳羡卿却不在家,会去哪儿了呢?莫不是畏罪潜逃了?”

“应该不会,”张梦鲤把画挂回原处道,“自寇彩莲一死他就有重大嫌疑,如果要逃早逃了,哪能等到现在?”

“万一起初他是想带着尸体一起逃呢?所以才捱到现在。”凌鹤羽提出假设。

“不太可能,”张梦鲤摆手道,“如果想带走尸体为何半路弃之?所谓的半路遇到有人和良心发现的解释简直就是荒谬之言。一个众人眼中的杀人凶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阻他。若说他良心发现,那如何不见他去自首。以上所说纯属臆测而已,不足为信。”

“咦——大人,”毕安道,“我倒想到一个方法兴许可以佐证此事。”

张梦鲤忙道:“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毕安指了指张公的袖口道:“大人不是从柯知县那里拿回了在尸体附近被人拾得的那阙词吗?既然他们说是柳羡卿所作,何不拿出与画中题诗对比一番,从字迹和诗文风格上也能看出是否为同一人所作的啊。”

张梦鲤一拍脑门:“对呀!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说罢便从囊中袖出那张纸札,展开往画作旁一靠。

一时间,三个人都凑在一起,目光都在词和题诗间来回比对着。最后,张梦鲤收回纸札,问毕安和凌鹤羽道:“你们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吗?”

毕安先啧了啧嘴道:“画作上的绝句和这阙《蝶恋花》虽然是一诗一词,但字迹和行文风格都颇为相似,而且字与字之间的间距也都一般无二。故卑职以为,应是出自一人之手无疑。”

凌鹤羽看了眼毕安,对张公道:“我和毕捕头看法一致。”

张梦鲤一边收回纸札,一边往外走去,到门口时转过头问两人道:“你们猜本官对这两幅书画的看法如何?”

毕安想都没想便问道:“大人既然有此一问,肯定另有高见,我猜大人认为这诗、词是出自两人之手,有人想制造柳羡卿半路抛尸的假象。”

“哈哈哈,”张梦鲤朗声笑道,“毕捕头说对了一半,不过是后面一半。这首诗和词遣词用语如出一辙,而且都属于悱恻绮丽的婉约文风,所以本官同样认为,此二者皆乃柳羡卿一人所作。不过你后面提到的制造假象一说倒也大有商榷的余地,可暂时保留。”

凌鹤羽道:“大人,其实也无须费甚工夫,只要找到柳羡卿,当面对质盘问,不就明了了吗?”

毕安听凌此言,甚觉有用,遂附和道:“大人,卑职以为凌兄所言有理,只要找到柳羡卿,寇彩莲一案的疑点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张梦鲤手扶门框,看着门外杂草丛生的空地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可柳羡卿今天若是不回,恐怕就不是那么好找了。长葛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纵使我们人手再多,没有他的行踪消息,就这么茫茫然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凌鹤羽听张公如此一说,也觉棘手,便问:“依大人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张梦鲤收回扶住门框的手,背在身后,一边往大门处走去一边道:“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吧,明天再来看看,说不定他明天又回来了呢。今晚你先跟本官说说霍秋元的事。”

“谨遵大人安排。”说罢,凌鹤羽便和毕安一起跟了出去。

三人进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又叫小二安排一间用餐包房,上了几盘家常小菜,一壶小酒。酒菜上毕,三人围坐一桌。

毕安起身挨个斟满酒,旋复坐下。张梦鲤与二人小碰一杯,之后便问起凌鹤羽道:“凌兄,说说许州那边的情况吧。”

凌鹤羽点点头,回道:“大人,是这么回事。我和左知县从杞县快马加鞭赶往许州,试图在路上拦截霍秋元,然而一路未曾遇得他的行踪,向人打听时也说不曾见得。就这样我们一直赶到许州州衙。知州魏晋升接见了我们,魏大人听了我们说的冯知县被杀的事情后也表现得极为震惊。左知县问他是否有看到霍同知回来,魏大人立马摇头,说从霍同知离开许州起就没见他回来过,看他斩钉截铁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包庇霍秋元。我和左知县一致认为,这霍秋元一定是畏罪潜逃了,不敢再回许州做官了。由于到许州时就已经是下午了,所以我和左知县商议决定在许州留宿一宿,第二天再赶回开封复命。然而魏知州却提议,说让我们再等两天,说是有可能霍秋元雇的马车速度较慢,又说还可能是因为选的别的远路,所以耗时更长。左知县本来就胆小,哪敢对官高一级的知州大人说句‘不是’,凌某人更是人微言轻,所以两下一合计,便改变主意,决定再多等两天。昨天一整天,我们都在许州城内四处打听霍秋元的消息,进出城的马车、轿子都检查了,依旧没有半点消息。后来左知县提议,让魏大人发布通缉令,不过被魏大人以‘未有证据证实有罪不能随意发布在职官员通缉令’的理由拒绝。人家照章办事,我们也不能说甚。今天一大早左知县从州衙借了十几名捕快,把搜查范围从各个进出关卡扩展到了城郊,连戴斗笠的渔夫都因走路时遮住了脸、有故意乔装的嫌疑而被盘问了一遍。然而一直排查到午后,也毫无进展。我担心大人这边又有事需要帮忙,所以就跟左知县提议今天下午就出发返回开封。然而魏大人却并不认同返回的做法,他说霍秋元的妻儿老小都在许州,即使他真的和冯朔渠之死有干系,也不会就此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后来在魏大人的劝说下,我们又改变计划——由左知县留下来继续追查,我返回开封回复大人。不曾想,会在长葛县碰到大人。”

张梦鲤听完凌鹤羽的讲述,愁眉一聚,举杯又放,道:“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捕霍秋元,恐已打草惊蛇了吧?”

“大人勿虑,”凌鹤羽解释道,“我们虽然动静很大,但我们是以搜捕越狱逃犯的名义进行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梦鲤松了口气,连连说道,说罢再次举杯啜了口酒。

毕安在一旁也庆幸道:“得亏当初你们没有张贴通缉檄文,不然这事就麻烦大了。”

“是啊,”凌鹤羽也感慨道,“当初想到说贴通缉令也只是着急想快点找到霍秋元,却忽略了打草惊蛇这回事。也幸好魏大人没有同意,这才使得调查行动一直是隐秘进行的。”

“对了,”张梦鲤我突然想到什么,问凌鹤羽道,“你们有没有问过,这霍秋元去杞县的目的是什么呢?到底是公务需要还是私人计划?”

凌鹤羽回道:“魏大人说是奉某个大理寺卿所托调查一宗发生于北京的金银珠宝失窃案。”

一听到方廉这个名字,张梦鲤似乎有些熟悉,想了片刻后道:“魏知州口中的大理寺卿是否叫方廉?”

凌鹤羽吃了一惊:“大人如何晓得?”

张梦鲤脸露忿忿之色道:“本官当然晓得,今年八月,本官调查光山及新县的谋反案,破案后虽然将阴谋实施者捉拿归案,但仍旧有不少遗留问题未得到解决。也许是圣上别有考虑或为大局着想的缘故吧,这件案子的后续问题移交给了南京大理寺卿方廉。而在遗留问题中,本官尤对那批离奇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三箱金银珠宝念念不忘。要知道,这价值不菲的珍宝若落入奸人之手,说不定又会借此兴风作浪,使大明重蹈覆辙啊!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所谓的被窃的珠宝其实就是谋反案中消失的三箱珍宝才对。”

“大人,”毕安听了,对凌鹤羽提出疑问道,“凌兄刚才说方大人委托许州衙门帮忙查珠宝的事,而魏大人又派霍秋元去杞县,难不成这批珍宝在杞县?”

“本官也有一问,”没等凌鹤羽回答,张梦鲤就接着问道,“如果那批金银珠宝在杞县,杞县本归开封府衙管,就算不托左应侯协助调查也应该是找直属上级开封府衙,为何偏偏要找远隔两百多里地的许州呢?”

“大人容我一一答来,”凌鹤羽回道,“首先,魏大人并没说过此批珠宝一定在杞县,只是说曾在杞县当铺看见过,想必是有人拿了其中一两件去典当。当时卑职还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提审当铺老板,魏大人回说早已经审过,不过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大人提到的那个问题,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只因方大人和魏大人乃是故交,认为他比较能信得过,所以就暗地里委托他帮忙了,而魏大人答应下来后便派同知大人霍秋元去杞县调查了。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没带任何随从。”

“这么说来是魏大人看走眼选错了人啊!”张梦鲤感慨道,“根据之前传讯诸人后所得的消息来看,霍秋元确实到了杞县,但在城里偶遇冯庆泽后便立马把心思放到了冯朔渠身上——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冯朔渠之女身上。从那时起他早就无心于公事了,一心只想着如何说服冯朔渠把女儿嫁给他为妾。但问题就出在当天晚上冯朔渠的死上面,如果凶手真是霍秋元,那么动机很明显,可能是因为百般劝说无果而由怒转恨杀人。但在他没有其他帮手的情况下,就必须解开他如何做到在酩酊大醉后一刀夺命。”

“那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毕安探问道。

张梦鲤轻摇着酒杯,一饮而尽后回道:“既然已经来到长葛,就先看看柳羡卿和寇彩莲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三人一直饮至亥时,方才停杯就寝。一夜无话,免叙。

次日一早,晨曦微露,正当辰时。张梦鲤三人昨晚虽饮了酒,但早上起来,个个精神充沛,毫无颓靡之态。下了客房,到用餐大堂用早饭,正吃着间,却听邻桌一青衣男子和他朋友闲话道:“欸,兄弟,你知道吗?今天凌晨,进城的翟老头在城南郊外的一口枯井中救出一个邋遢汉。这汉子胡子拉碴的,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看样子是昨天夜里喝得烂醉后一不小心跌进井里的。若不是被翟老头发现,恐怕早就死在那废井里了。”

青衣男子的朋友听后问道:“这汉子是哪里人?姓甚名谁知道吗?”

青衣男子回道:“你猜是谁?这邋遢汉子不是外地人,就是住在城西那位据传杀了人还要挖坟偷尸的落魄书生柳羡卿。”

“什么?是他!”他朋友越发纳闷,又问,“他怎么会大半夜地喝了酒跑去荒郊瞎逛?”

青衣男子回道:“这个谁知道?兴许是癔病犯了吧。”

听到此,张梦鲤和毕安及凌鹤羽都大为吃惊。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于是,张梦鲤离座上前,行了个拱手礼,问那青衣男子道:“请问这位公子,刚才你所说的这位被救的男子现在何处?”

青衣男子狐疑地看着张梦鲤,又看看跟在后面伺立两旁的毕安和凌鹤羽,口中询问道:“您是?”

张梦鲤客气地指着身后的毕、凌二人回道:“我兄弟三人和被救的柳羡卿乃多年好友,曾一起进京赶考,一晃几年不见,昨日来访,未曾觅得,刚才听二位公子言及,便借此打听打听朋友下落。”

“哦,原来如此呀。”青衣男子不知张梦鲤撒谎,一脸释然,指着客栈门外道,“你们出了客栈一直往南走。在城南边上,有一翟姓人家,你们朋友便是这家主人翟老头所救,现在还在翟老头。老实说,也亏的你们朋友造化好,碰上翟老头这么一个憨厚老实的大善人,不管他是好是孬都愿意出手相救,要换作别人早就丢下他不管了。”

“公子说的是,”张梦鲤依旧煞有介事道,“我们去了一定重谢他搭救好友之恩。”说罢便和男子行礼告了辞。然后又叫毕安去结算了房钱餐费,出了客栈,一行三人直奔城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