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三年(583年)三月,临泾公、秘书监牛弘认为经多年战乱,典籍多已散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其奏章称:
“经籍所兴,由来尚矣。……圣人所以弘宣教导,博通古今,扬于王庭,肆于时夏。故尧称至圣,犹考古道而言;舜其大智,尚观古人之象。……臣以经书自仲尼已后,迄于当今,年逾千载,数遭五厄,兴集之期,属膺圣世。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君临区宇,功无与二,德冠往初。……方当大弘文教,纳俗升平,而天下图书,尚有遗逸,……臣史籍是司,寝兴怀惧。昔陆贾奏汉祖云‘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故知经邦立政,在于典谟矣。为国之本,莫此为先。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然士民殷杂,求访难知,纵有知者,多怀吝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重道之风,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鉴,少垂照察。”
隋文帝览表大悦,采纳牛弘的建议,于三月丁巳(十九日),下诏:“购求遗书于天下,每献书一卷,赏缣帛一匹。”
在古代,官员的俸禄就是粟米布帛,因此,购求遗书的诏令对庶民百姓极具诱惑力,此后一二年间,朝廷收藏的书籍已经稍稍完备。
牛弘因此进爵奇章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写成百卷,通行于当世,从此儒学开始复兴。
这牛弘,字里仁,本姓裛(yì)氏。父亲牛允,官至北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赐姓牛氏。牛弘初在襁褓之中时,有相士见之,对其父说:“此儿当贵,善爱养之。”
及长,须貌甚是魁伟,生性宽容,好学博闻。北周时,起家中外府记室、内史上士。不久转任纳言上士,专掌文牍,甚有美称。加威烈将军、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注。其后袭封临泾公。宣政元年,转内史下大夫,进位使持节、大将军,仪同三司。隋文帝开皇初年,升任散骑常侍、秘书监。
四月丙戌,文帝下诏天下劝学行礼。
不久,牛弘请求依古制修立明堂,上疏称:“窃谓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孝经》曰:‘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祭义》云:‘祀于明堂,教诸侯孝也。’……夫帝王作事,必师古昔,今造明堂,须以《礼经》为本。……仰观俯察,皆有则象,足以尽诚上帝,祗配祖宗,弘风布教,作范于后矣。弘等学不稽古,辄申所见,可否之宜,伏听裁择。”
隋文帝以国家草创,无暇制作,未纳牛弘之言。
到了这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民俗称五月为毒月、恶月或凶月,端午正是九毒日之首,此时阴阳之气相争,阴气胜出,故而五毒尽出。端午风俗多为驱邪避毒,如喝雄黄酒、悬挂菖蒲、挂香囊、插艾草等。
是日,隋文帝依照惯例,向朝中臣子赏赐夏衣、长命缕,以示皇恩浩荡。当然,隋文帝、独孤皇后夫妇二人亦不能免俗,他们像普通夫妻一样,命宫人在大兴城宫中挂菖蒲、香囊,插艾叶。之后,夫妇二人于御花园内信步闲游。
大兴城刚建成不久,御花园中的树木多为去年移植、栽种,故多数并不高大茂密。此时正值初夏,百花正妍,挂在枝头的石榴花尤其惹眼,怒放在林阴道旁、从林深处,绿叶似翡翠,榴花开欲燃,树树含笑、朵朵诱人、蓓蕾如丹,一派生机盎然,隋文帝夫妇驻足欣赏。
一阵微风拂过,石榴花瓣轻盈飞舞,散发出泌人心脾的花香,不禁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花香淡淡,引来勤劳的蜜蜂和五彩斑斓的蝴蝶,蜜蜂在花头采花酿蜜,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远远望之,美不胜收。当真是:
榴花似火五月开,瓣瓣娇颜引蝶来。
一任纷飞拂面至,阵阵幽香醉心怀。
杨坚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石榴花,轻车熟路般戴在独孤伽罗头上,夫妻二人会心一笑。这情景如同后人诗中所言:“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接着,夫妻二人继续赏石榴花,吃些粽子等糕点,畅饮雄黄酒,好不惬意!
那天晚上,隋文帝因心情舒畅,加上又饮了不少雄黄酒,已有醉意,就早早地解衣入睡。醉醉醺醺中,他仿佛听到有一个浑厚的声音:“那罗延,我特意来看汝,汝还不快起来接见!”
杨坚缓缓睁开双眸,他睡眼惺忪,只见此人腾云驾雾,自天而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手执拂尘,身着一袭道袍,衣袂翩翩,有出尘之态。黑眸深邃,如一潭古泉,令人望而生畏,惊为天人。
“汝是何人?因何事见朕?”杨坚惊问道。
“我乃天神也,将降生于此地。”那神人笑答道。
“皇后何在?皇后、皇后快过来!”杨坚连忙高声呼喊道。
“陛下,臣妾在这里。”躺在隋文帝身侧的独孤皇后立即起身,“不知发生了何事?”
独孤皇后命人掌灯,烛火将寝殿照得通明,隋文帝惊魂甫定,头冒冷汗,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个梦,遂将梦境告诉独孤皇后。
“恭喜陛下,此乃佳梦,预示天降神人于我大隋。”独孤皇后劝慰隋文帝,并为他擦拭额头。
“若真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隋文帝感叹道。
次日清晨,隋文帝夫妇起床后,宦官呈上晋王杨广的家书一封。杨坚展开书信,细细品读,逐渐喜笑颜欢。
“阿摩在信中,盛赞朕购求天下遗书,又劝学行礼,称儒学复兴,始于兹矣!”隋文帝笑容满面地说道,“还恭祝父皇母后端午安康,希望我们善保玉体。”
“阿摩这孩子,自幼就喜欢读书藏书,臣妾料到他会对陛下此举称赞有加。”独孤皇后亦是一脸喜色,“他又一向仁孝,即便不在父母身旁,每月必有家书来报。”
“信中最后提及,王妃萧氏已有身孕,自己即将做父亲,欣喜之情,无以言表。”
“陛下,真是巧合呀!”独孤皇后又惊又喜道,“昨夜陛下刚梦到天降神人,今日就收到阿摩家书,萧妃腹中怀有龙孙,莫非这龙孙就是那神人下凡吗?”
“太好了!既然是天降神人,萧妃应在皇宫中待产,以求天佑我大隋国祚延绵。”
“那臣妾这就派人,前往并州接萧妃入宫。”
不久,独孤皇后派遣一众内侍、宫女至并州,晋王杨广携晋王妃亲赴并州边境迎接。到了晋王府,杨广与萧琬不惜以亲王、亲王妃之尊,设宴款待这些皇宫派来的宦官、宫女,萧妃还与宫女们同寝共食,这些人在宫中都是干活的奴仆,此时无不受宠若惊。
且说年轻的晋王夫妇去年成亲,今年晋王妃有了身孕,不日就要离别,天各一方,难免不舍。车马临将出发之时,晋王杨广嘱咐道:“本王生平十分敬仰爱妃曾祖父昭明太子(萧统),爱妃此番入宫,若诞下男孩,就取名为杨昭吧。”
“若是女孩,该取什么名字呢?”萧妃柔声问道。
“《史记•天官书》称:‘天晴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有道之国。”杨广若有所思道,“晴与昭同为日字旁,若是女孩,就取名杨晴吧。”
晋王夫妇依依惜别,泣下沾襟。随后,杨广目送这队车马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依然半晌未回过神来。
过了除夕夜,又是一年春。
开皇四年正月甲子(初一),天现日食。
正月戊辰(初五日),晋王妃萧琬于大兴宫诞下长子杨昭,隋文帝夫妇初得嫡孙,喜不自胜,命人将这婴儿养于宫中,日夜悉心照料。宫中之人皆知晋王夫妇是二圣最器重的皇子、儿媳,杨昭是他们最疼爱的皇孙,又是上天降临大隋的神人。故而,宫中人均称呼杨昭为“大曹主”,即大主人之意。
春节过后,朝廷祭祀活动频繁。己巳(初六),隋文帝亲赴太庙祭祀祖先。二日后,隋文帝在大兴城南郊祭天。
壬申(初九),西梁国主萧岿来朝见隋天子,停留于郊外。隋文帝诏令广平王杨雄、吏部尚书韦世康持节以迎接。萧岿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手执玉珽,立于东阶下,西面而立,西梁文武官员陪侍左右。
隋朝杨雄等人立于门右,东面而立。西梁摄内史令柳顾言出门请示,韦世康高呼道:“奉诏郊劳梁帝。”柳顾言入告,萧岿出门,迎接隋使于馆门之外,西面再拜。持节者引导杨雄与萧岿俱入,至于庭下。萧岿北面再拜受诏讫,杨雄等人乃出,立于馆门外道右东向。萧岿送于门外,西面再拜。
及入见于皇宫,隋文帝头戴通天冠,身服绛纱袍,正坐于大兴殿,如朝仪。萧岿则改戴远游冠,身着朝服入内,君臣互拜。隋文帝甚是敬重萧岿,诏令萧岿的位次在诸王公之上。萧岿端庄华丽,进退闲雅,天子瞩目,百官倾慕。隋文帝下令赏赐缣帛万匹以及大量珍玩,多以亿计。梁主礼毕而出。
退朝后,独孤皇后进言道:“我们与梁主乃通家亲戚,理应委以心腹,何劳猜防也?”
“皇后所言极是。加上晋王妃刚刚产子,更应优待梁主。”隋文帝点头应允道。于是,下令罢免所设江陵总管一职,令梁主专制其国。
正月甲戌,隋文帝于北苑大射,即为祭祀择士而举行的射礼,西梁孝明帝萧岿亦出席参观。此番人数众多,规模空前,大射十日乃止。
萧岿难得来的大兴城,恰逢女儿萧琬在皇宫中,父女二人得以重逢,还见到了襁褓中的外孙杨昭,萧岿此刻悲喜交加。喜的是女儿深受隋主夫妇和晋王宠爱,悲的是梁国一直受制于人,偏安一隅,不知何时国祚就要终结。
二月乙巳(十三日),梁主萧岿待在大兴城一月有余,回国之时,隋文帝在灞上为他设宴饯行。隋文帝亲执其手说道:“梁主长久滞留于荆楚之地,未能恢复旧都建康,怀乡之念,让人痛心。朕当兵临长江,灭掉陈朝,送梁主返回故乡!”
“陛下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萧岿感激涕零,拜谢而去。
话说晋王妃在皇宫内抚育长子,晋王杨广独守并州,鸾孤凤只,夫妻二人日夜思念,牵肠挂肚,书信往来不绝。隋文帝夫妇亦觉得他二人劳燕分飞已久,该送晋王妃回并州与晋王团聚。于是,待萧妃身体复原之后,隋文帝夫妇便派人将其送回并州,仍留杨昭于宫中抚养。
是年六月戊午,第三子秦王杨俊来朝。八月戊戌,隋文帝夫妇为秦王纳妃崔氏,大宴百官和秦王官属,颁赐各有差。秦王妃崔氏,出身博陵崔氏,乃名门望族,其兄长崔弘度、崔弘升平叛尉迟迥立功。开皇初年,突厥入寇,崔弘度任行军总管,出兵原州以拒之,突厥退却后,崔弘度进屯灵武,月余而还,拜华州刺史。隋文帝因崔家有功于国,且出身高贵,故为十四岁的杨俊纳崔氏为妃。
开皇五年(585年)正月戊辰(十一日),下诏颁行新礼,乃是礼部尚书牛弘撰修的吉、凶、军、宾、嘉五礼,编为百卷。
这一年,晋王妃萧琬在并州晋王府内,又诞下一个男婴。而杨广来看望次子时,面色平静,并未流露喜色。
“请殿下为此子赐名。”萧妃亦察觉出杨广神色有异样,心中略有不安。
“本王原以为这次会生个女儿,没想到还是儿子,小名就唤作阿孩吧!”杨广心不在焉,随口一提道。
“莫非殿下不喜欢这个孩子?”
“此子乃是本王与爱妃的亲生骨肉,岂有不喜欢之理?庶民百姓尚且希望儿女双全,本王竟也未能免俗。”
“我们夫妻年纪尚轻,日后定能生出女儿的。”
“父皇教子甚严,我们兄弟五人,皆不敢与父皇嬉戏玩笑。唯独五妹,自幼深受父皇溺爱,父女二人无话不谈,父皇亦视其为掌上明珠。”杨广会心一笑道,“故而,本王才一直想有个女儿,希望她像五妹那样乖巧可人,承欢膝下。”
此后,萧妃常于佛前祈祷,愿神佛保佑,赐自己一个女儿。
开皇六年(586年)三月己未(初八),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求隋文帝做太上皇,而传位于皇太子。隋文帝对众臣说道:“朕承天命,抚育苍生,孜孜不倦,为国操劳,不敢懈怠。岂能效法近代帝王(如周宣帝、北齐后主),事不师古,传位于太子,自求安乐逍遥哉!”
闰八月丁卯(十九日),隋文帝命皇太子杨勇出镇洛阳。辛未(二十八日),晋王杨广、秦王杨俊一并应召来朝。
十月己酉(初二),以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并州总管、晋王杨广为雍州牧、内史令,余官如故。
雍州管辖原来的京兆郡、冯翊郡、扶风郡、安定郡等二十八郡,内史令相当于宰相,杨广得以入朝学习如何管理朝政,这是锻炼才干的绝佳机会,持续了两年时间。
十月癸丑(初六),置山南道行台尚书省于襄州,以秦王杨俊为尚书令。秦王妃崔氏生下长子杨浩,隋文帝大喜,颁赐群官各有差。
直秘书内省李文博,主管校对典籍,坚守正道,贞介耿直,好学不倦,虽家贫,衣食乏绝,而清操逾厉,不妄通宾客,恒以礼法自处,同辈莫不敬惮。
此时,李文博亦因秦王妃产子而受赏赐,有人前往他家道贺受赏,李文博一脸严肃道:“朝廷设立赏罚,是为了赏功罚过。今秦王妃生男孩,关群臣百官何事,乃妄求受赏也!”闻者深感惭愧。
就在这年,继次子杨暕(jiǎn)之后,晋王妃又诞下长女,取名杨晴,终于遂了晋王的心愿。
长子杨昭年已三岁,仍养于宫中。一日,他于玄武门抚弄石师子玩耍,隋文帝与独孤皇后至玄武门。文帝正患腰痛,顺势就举手搭在皇后肩上。杨昭看见后,急忙回避在一旁,目不斜视,如此反复再三。
隋文帝感叹道:“昭儿乃天生长者,谁复教乎!”由是,隋文帝夫妇深感惊奇,更是宠爱有加。
开皇七年四月己酉,隋文帝夫妇驾临晋王府第,见府内乐器管弦多已断绝,上面又积了厚厚的尘埃,似乎许久不曾使用,文帝夫妇以为杨广不好声色,赞叹不已。
后来,晋王外出狩猎,突然天降大雨,左右侍从进献油衣,杨广却说:“士卒皆沾湿,本王怎能独穿此衣?拿下去吧!”
于是,世人皆称赞晋王仁孝贤德,故而宠冠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