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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2007年,国庆前一天(2)

2018-01-04发布 3230字

饭店门口的牌子,一如既往的严肃,白底,黑字,没有落款,没有印章,我只觉得这东西再过个一千年也算不上文物。

推开玻璃门,无暇左顾右盼,匆匆往二楼跑。因为一楼都是散座,以前就算一个人进来吃完面,也可以占据一张桌子,大不了等其他人进来以后,大家挤一挤、凑一凑。大厅其实也不大,宽宽松松放了十二张台子。据说现在的老板是个信徒,说什么也不肯摆第十三张台。

但是二楼清一色的包间,既有一对一的服务员给端茶倒水,也有最低消费,为了显得档次高一点,从楼梯处,就铺上了红地毯。说是红地毯,其实就是一条加了点绒的红布罢了。人少的时候还好,看着还有点喜庆,人多了一踩,黑糊糊一片,还不如什么也没有,露出下面的水泥台阶,反倒显得痛快。

也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楼梯设计的一点也不宽敞,如果下楼的时候正好赶上传菜员上菜,最好的方法,就是传菜员退回楼梯口。难道说以前的人都瘦,现在的人都有福了?即便如此,楼梯还是三道弯,木质的护栏一碰就晃。所以喝醉的人真正做到了谁都不扶,只扶墙,只能扶墙,只敢扶墙。

上到二楼,迎面正对的包间就是大伯订下的。所谓的包间,其实就是用三合板划开的小隔断,倒是这门,是正经的老式门,深棕色。两块门板,各高一米八,宽半米,中间掏空了,嵌进去一块玻璃,还是磨砂的,隐隐约约还有个海浪的造型。一根不锈钢从中间向两边跨过玻璃,左右犹如汉字中的一撇一捺,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八”字,正应了那句广迎八方来客,共享四海升平。

门口站着一位女服务员,毫无姿色可言,即使在我这血气方刚、如狼似虎的阶段,也提不起一点兴趣。头发虽然经过了梳理,但依旧有些发丝凌乱的冒出。一身深蓝的制服加了一条雪白的围裙,肉色的丝袜尽头是一双廉价的黑皮鞋。甚至看到,鞋上的皮已经开裂了。

推门的时候,还能听到生锈的合页发出“咯吱”一声,像极了一只挣扎的耗子。包间里的地毯似乎比外面的稍微厚了一点,也让我的脚下着实抬升了那么一把。而推开门依旧没有见到我的亲人们,而是一面四联屏风,上画梅兰竹菊,清新淡雅,古朴肃静。透过屏风的间隙,可以看到晃动的人影。而屏风上方传来的阵阵烟气,似乎正在讲述不知道谁的传奇故事。

而听到这“咯吱”一声,一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不是别人,正是我大哥。大哥眼中有情,嘴上无语,伸开双臂一把紧紧把我吸进了身体。“回、回来了就好。”

我双臂搭在大哥的肩膀上,看着他并不茂密的唇间的胡子,短短的小平头,稚嫩的娃娃脸,这一晃多年,他的生长,就像是完全停止了一样。“老大,你这嘴,这是激动了?打电话还挺流利,怎么见了面又有点磕绊?”

“没、没事,我、我这是高兴的。”大哥急得脸都红了,“一、一会儿就好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屏风后面又闪出一人,带着眼镜,皮肤白皙透亮,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看到我在注意她,她却主动先打了招呼:“这就是老三吧?经常听你哥提起你,说你是家里最聪明的。”

一句话说的我愧不敢当,恨不得当下就冲出大哥双臂的禁锢,能跑多远跑多远。“这是嫂子吧?”我斜着眼看了一眼大哥,大哥点头,算作回应。“嫂子好,不敢听我哥瞎说,什么聪明不聪明的,又考不上大学,又没本事挣钱,哪来的聪明,都是笑话。”

“正正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打断我们继续寒暄的愿望,这嗓音越发显得苍老,越发显得沙哑。

“快、快进去吧,爷、爷爷等你半天了。”大哥用力的拍了两下我的肩膀,带着我绕过了屏风。

屏风后,主位上坐着我年近七十的祖父,脸上的老年斑似乎颜色又深了一些。头上的白发也没有再染的必要了,还是梳着传统的样式。所有的头发,像是一根一根摆上去的,整整齐齐从前向后,保持着均匀的距离。脖子上的肌肉似乎也略微有些萎缩,以前那紧绷绷的皮肤也失去了弹性和光泽。岁月对待老人,也没能留一点情面,反而略显刻薄。

我第一时间身体立直,虽然不懂军规,却有点立正的味道,身体前倾三十度,向在座的所有人问安,这也是我十二岁之后,父亲教给我的规矩。我注意到,在场的,还有一男一女两名陌生人,想必是大嫂的父母吧?

祖父的左侧坐着我的大伯和大娘,右侧就是这对陌生的夫妇,大娘顺下是大哥大嫂,接着是姑姑、姑父和二哥、二嫂,那对夫妇顺下留着三张空座,应该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位置了。看座位我已经明白了今晚的角色,父亲又成了“陪聊”。

“这是我三孙子,学医的,大二。还有个老四,回不来,赶结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祖父伸出右手向客人介绍我,我只得再次向客人鞠躬以示敬意。但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祖父的手指,并不是从前那样五指并拢,指间连根针插的缝隙都没有,而且能看到光束穿过,指尖还有些轻微的抖动。

“老人家好福气啊!四个都是孙子!”大嫂的母亲脖子前伸,大嫂的父亲适时向身后的椅子靠去,让大嫂的母亲和祖父更直面的交流。“四个孙子个个都是仪表堂堂,说明您家教好啊!”

祖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还一个劲儿的谦虚:“马马虎虎,普通家庭。”

二哥看到我进来,一个劲儿的招呼“三儿!快!来,挨着我对象坐下。”

我走到我的位子上,刚把外套搭好,屁股刚挨着椅子,我的父亲、母亲也走了进来,母亲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大哥、二哥还有我立马“唰”就站了起来,吓得大嫂和二哥的女友也紧张的站起来。大哥伸手去接母亲手里的袋子,二哥站起来侧过身,同时把椅子踢到桌子下面,好腾出更宽敞的距离让我的父母走过。

“看看人家这孩子,长辈进来不用说就都站起来了,小柔,你以后可得注意点。有什不懂的,小伟,你就说她。”大嫂的母亲指着大嫂毫不留情的批评,想是刚才站的时候,有点意外,反应慢了些。

父亲从我身边走过,自己拉着椅子就坐下了,反倒是母亲给了我一个眼神,似乎是“别搭理他”。待母亲坐下,我们这一代人,才无分先后的坐下。

“人齐了,咱们边吃边聊吧。”大伯对着门口喊“起菜!”那位女服务员轻轻说了一声“好的”就不见了。

父亲同样把外套脱下,只不过他转手就放到了母亲手中,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白色的烟。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不抽烟,但是也见过不少,但是父亲手里这包,确实稀罕。纯白的包装,上面竟然一个字、一块图案、一店符号都没有。父亲亲手交到了大嫂父亲的手上,“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据说是从卷烟厂内部拿出来的,您尝尝。”

这时我才注意到全桌子上,只有大嫂父亲面前的烟灰缸里有一个烟头,其它的依旧干干净净。大嫂的父亲双手接过烟,刚拆了塑封,从里面抽出一把,向祖父递去,“老人家抽烟不?”

祖父摆摆手,笑而不言。

大嫂的父亲又对着大伯、姑父示意,得到的是清一色的摆手谢绝,最后到了父亲这里,才听到原因。“我们家规矩多,当着父亲的面,孩子们是不能抽烟的。”

大嫂的父亲恍然大悟,把抽出来的烟一根一根又塞回去。

大嫂的母亲对着大嫂的父亲的大腿狠狠一拍,那声音让在座的所有人听了个真切,“我就说人家怎么都不抽烟,老爷子在呢,就你,刚才还非要抽!快向老人家道歉!”

祖父轻轻摇头:“没事,远来是客,无须那么多讲究。我这几天嗓子不舒服,天气干,不然我也陪你抽两根。”

“您家这个做法好啊!”大嫂的母亲又是冲着祖父一个劲儿的称赞,“哪像我们家,过年回去,一屋子人乌烟瘴气,小孩都得去外面透气,一点规矩都没有。还是您家好啊!”

大人们高声说,我们只能低声说。由于和大哥的距离太远,说话自然要提高音量,只能就近和二哥聊起来。“二哥,这是嫂子吧,怎么称呼?”我用下巴指了一下夹在我们中间的女子。

“胡欣然,不敢叫嫂子,还早呢。”二哥的小嘴抿成了一个圈,樱桃小口想必也就如此了。

胡欣然轻轻向我点头,我还是顽皮的说:“二嫂你好。”

如果说大嫂给我的感觉是端庄,那么二嫂给我的印象就是惊艳。最直白的对比就是大嫂一脸的素净,看不出一点化妆的痕迹。而二嫂,眉如柳,眼如霜,唇红似火,肤白胜雪。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驻足观望。

“大嫂叫啥?”我继续打探。

“不知道,没问。”二哥一脸诧异,似乎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样。

“大嫂叫水柔,你们男人家,啥也不操心。”胡欣然说着就轻轻掐了二哥的胳膊一下。

二哥吃痛,但还是笑着说:“注意点啊,长辈们都在了。”

忽然,屏风后传来“咯吱”一声,该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