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部熊熊的篝火再次照亮了冬夜的天空。零零散散的帐篷外,到处都堆放着勇士们白日里杀死的猎物。可任凭野鸡鹿群再多,都没有王帐前那只被射杀的死虎惹眼。
撒娇地站在曼云陀身旁,桑珠稚嫩的面孔堆满了神气之色。
“父王,怎么样?您的勇士再骁勇都不及女儿为您打来的猎物吧?”
看着猛虎尸身上那三个箭孔,曼云陀忽地感到一阵阵寒意袭遍全身。倘若那个叫落寒的少年真的是舞阳的儿子,那他此番踏入苗境究竟是意外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不,应该不是有意为之。拿大越的半个命根子来做诱饵,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了。
无论是落寒还是皇帝,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为打探苗部的军情?还是不远万里来寻找自己的母亲?亦或是趁着自己熟睡之时悄悄割下自己的头颅然后逃之夭夭?
越想越害怕的曼云陀突然不寒而栗起来。若有所思地用刀割下盘中的一块鹿肉,他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父王!我和你说话呢!”
女儿的一声娇唤把曼云陀从虚幻的恐惧中拉了回来。赶忙略加掩饰,他微微一笑道:“当然!我的桑珠才是苗部第一勇士!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越父王我的!”
几句虚假的哄骗让桑珠欢快不已。围着曼云陀转了一圈,她手舞足蹈道:“既然是苗部第一勇士,那父王是不是要赏给女儿一把骑枪了?”
“呃……这个……”
见曼云陀面露迟疑,桑珠以为此番索要骑枪的愿望又要落空,便努起小嘴不依不饶起来:“怎么?你是不是又不想给?方才还夸我是苗部第一勇士,原来都是哄我的!”
看着桑珠眉宇间尽是怏怏之色,曼云陀不想让惊魂方定的宝贝女儿闷闷不乐,便忙又哄劝道:“非是父王小气,只是这枪炮无眼,万一伤到你,父王岂不悔之晚矣?”
看出父王脸上的真诚,桑珠在心中不禁拂过一丝暖意。可拥有一支骑枪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正值触手可得之际,又怎能轻易放弃?
“虽是枪炮无眼,可女儿我会蠢到把枪口对准自己吗?再说我经常出入与山谷森林,没有个得心应手得的家伙怎么行呢?就像今日突遇猛虎,若不是落寒奋力相救,女儿恐怕就见不到父王了!”
见女儿又沉浸在白日的惊险中,实在推脱不过的曼云陀只好答应了桑珠的请求。
得到了父王的应允,桑珠又露出本有的孩子相,围着曼云陀撒了会娇便跑开了。
越军出关后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故此苗部的这次“忙中偷闲”的会猎便成了整个部族近来最为重要的活动。
耳听着猎场中到处洋溢的欢喜声,独自寻得一处僻静之地的清寒心中竟是冰凉刺骨。
来到苗部也有月余,除了整天被桑珠缠着,他并无实际的收获。不但找不着娘亲身在何处,就连越军此时的动向和苗部在岭南的部署也无从知晓。
看着日头一天天东升西落,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无间地狱,既不能完成此行的使命,又无法回到熟悉的环境,只能这般不上不下,进退维谷。
这么长时间没有自己的消息,皇上和关内的大军定是以为自己死了。他们攻打苗部的时候,会像从京城出发时那样,臂缠白纱为自己复仇吗?
还有自己那未见面的娘,此时她又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自己这般呆呆地望着夜空,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
“哈!找了你半天,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桑珠惊喜的一声呼叫打断了清寒的思绪。忙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张喜不自禁的脸,他的眼中尽是道不尽的迷离。
在这个异域的国度,乃至整个天下,清寒都觉得桑珠才是最幸福的人。有的时候,他很羡慕她,幻想着自己若自小和爹娘生活在一起的话,那此刻也会像她一样,就算外面洪水滔天,自己也会过着无头无虑的生活。
每想到此,他的心就会被狠狠地刺痛,与此同时也会更加痛恨给自己带来不幸的人……
“你怎么了?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呢?”见清寒一脸的凝重,桑珠的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
自从清寒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桑珠感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柔情便日渐消散。虽然还能日日在一起,可那俊俏的面庞上再也难寻初见时的那份英气,取而代之的却是数不尽的哀愁。
尽管还不知道清寒到底为何如此沮丧,可桑珠隐约感到,那一定和自己有关!
多少次,她也想试探地问清寒,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让她生生吞了回去。
她不想就这么让自己心爱的人敞开心扉,万一那是个彼此都承受不住的秘密呢?
见桑珠也和自己一般失落,清寒忽地有些不忍。忙露出一个微笑,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怎么没待在大王身边呢?”
瞧着清寒面露笑意,桑珠也随之轻松下来。想起方才父王答应自己的事情,她的面色神秘而又欢快:“你知道父王答应我什么了吗?”
“大王他答应你什么了?”怔怔地看着桑珠,清寒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我就要像那些骑士一样,拥有一支骑枪啦!”高兴地伸了个懒腰,桑珠的眉梢尽是浓重的憧憬。
看着桑珠兴高采烈的模样,清寒的心又倏然跌落谷底。多么天真的女孩子啊!一支枪都让她高兴半天。自己若要像她那般天真,恐怕只有等到找到娘亲的那一天了。
“桑珠,你真幸福!”若有所思地道出心声,清寒的眼圈蓦地红了。
料想他又想到伤心之事,桑珠的兴致也瞬间跌落下来。轻轻握住清寒的手,她低声安慰道:“落寒,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知道,父王发动的这场战争使许多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可这也并非他的本意。若不是千百年来大越在苗部头上作威作福,我父王又怎会挑起战事呢?”
凝视着桑珠清澈的瞳孔,清寒真的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面前这个已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子。他想告诉她,苗部曾经给大越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他想告诉她,大越的先帝就是死在苗兵射手的弓箭之下;他更想告诉她,她那个对她宠爱至极的父王究竟有着怎样一张恶魔的面孔……
可是,此时的处境叫他只能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甚至不能露出蛛丝马迹。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热血,清寒苦苦一笑,岔开话题:“对了,来到苗部也有些时日,总能见到大王,可为何不见你母妃呢?”
这一问竟把桑珠那颗欢快的心生生拉到谷底。紧蹙着眉头,她神情黯然道:“我母妃不在父王身边……她不喜欢父王……”
“为什么?”
“因为……她是越人……”
越人?
目瞪口呆地看着桑珠,清寒简直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万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竟然会得到如此意外之喜。
自从记事起,他便知道曼云陀不仅掳走了娘亲,前后更是从自己那皇上舅舅手中索要了许多宫女。桑珠的母妃会不会是这其中的一个呢?
不管怎样,身为越人,她应该多少知道些娘亲的下落。若是能见到桑珠的母妃,自己定会从她那里再得到些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或许会有更大的收获。
“越人?大王是苗部的首领,怎么会娶一个越人的女子呢?”深深将自己的心思藏好,清寒明知故问道。
“好像是你们大越皇帝送给我父王的吧!我听朗达说,很久以前大越送给我父王许多女子,我母妃就是其中之一……嗯……可我却从没听父王母妃提起过,所以详情我也说不上来……”
看着桑珠懵懂的样子,清寒不由计上心来。他忽然感到,面前的这个单纯的孩子就是自己能否找到娘亲的关键。
“那怎么没见你去看你母妃呢?”
“她住在一个很远的庙里,整日与些药材为伴,附近乡邻有病都求她来医治,每年与我也见不上几面。”
听到桑珠说她与母妃也不时常相见,清寒那刚刚有些期许的心便凉了半截。来苗部的一路上,他仔细观察了苗部的山川地理,发现除了曼云陀所在的“王寨”外,其余零散的聚居部落大都地处偏远。既然桑珠母妃所在的庙宇不在“王寨”附近,那一定非常的难以找寻。
如若没有向导,自己几乎找不到那里。可冒然请求桑珠带自己去,会不会由此暴露身份?
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清寒的额头不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听你提起母妃,我还真有些想她了。不如过几日你随我一起去看她好不好?”或许是想到母妃在庙中生活清贫,桑珠的眉宇不由拂过一丝牵挂。
见又一个意外之喜倏然降临,清寒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忙问:“究竟何时才去?”
见清寒对此事如此热衷,桑珠不由在心里生出了些许狐疑。盯着清寒的眼睛,她幽幽地问道:“你怎么这般急着见她?”
忽地感到桑珠的眼神有些凌厉,清寒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虽说自己已和她破了男女大防,即便教她知道自己的心迹也无甚担忧,但不知为何,自己就是不肯向她吐露心声。
或许只因她是曼云陀的女儿吧。
“呃……因为……”唯恐被伶俐的桑珠看出端倪,清寒急中生智,忙掩饰道,“因为我在苗部待得太久,心中烦闷,身上也有些不舒服,方才听你说她会瞧病,便想去烦劳她老人家诊治一二……”
听到清寒身子有恙,桑珠脸上的疑惑顿然化作担忧,“严重吗?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你们大越的正旦了,若是还好的话,我们那时再去好么?”
尽管恨不得此时就肋生双翅飞到那座庙宇,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清寒只好点头赞同。望着头上漆黑的夜空,他忽然觉得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正朝自己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