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愈是寂静,空气窒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韩星再次来到庭院,他还是要找梅天寒,至少要确定府中的人都在哪里,是否安全。
梅天寒还坐在那里喝酒。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反倒像是一个举杯邀月的文人雅士一般。十六个红男绿女还在他身边轮流伺候。那白衣女子依然还在不远处静静地立着。
梅天寒看到韩星走过来,恰似关切地问道:“韩飞云怎么样?”
韩星冷冷地道:“托你的福,还活着。”
梅天寒意味深长地道:“活着好啊,活着才有希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喝几杯?”
韩星乍见生父,无论如何也有种激动,但此时此刻所有的亲情早已被对梅天寒的怨恨冲淡。冷冷地道:“我没兴趣。”
梅天寒对于韩星的冷陌很失望,但脸上却没有一丝愠意,反而更温和地道:“二十多年来,今天这个日子对你很重要。”
韩星苦涩一笑,冷冷地道:“的确重要,重要的要命……”
梅天寒目注韩星,似乎十分能够体会韩星的心境,毕竟这样的一个事实是让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的。他的眼中泛着一种奇异的光,似乎有同情与悲悯、但又似乎被另外的厉锐所掩盖,令人捉摸不透。只是他沉默了片刻,便意味深长地道:“一切都有结束的一天。”
韩星对于梅天寒的“意味深长”不由得一阵鄙夷,冷冷地道:“魔王尚在,你叫一切如何结束?”
梅天寒眼中立时泛出凌锐的锋芒,似乎还有一丝惊异和伤感,“消化”了好一阵韩星的话,才干咳了一声,道:“这不是一个儿子该对父亲说的话。”
韩星冷笑道:“儿子?不过是你‘戏弄’对手的筹码而已。除了你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想出这么好玩的游戏了,魔王就是魔王。”
梅天寒端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眼中充满了怒火,声音也不由得冰冷,道:“收回你的话,向我道歉……”
韩星冷冷地逼视着梅天寒,半晌又冷冷地笑了。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八位少男少女彼此面面相觑,都战战兢兢。一旁的那白衣女子,眼中现出几分紧张,忙道:“义父,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该休息?。”
梅天寒执拗地摇了摇头,道:“我倒要看看亲生的儿子,会拿我这个魔王父亲怎么样……”
怎么样?能怎么样?
从知道身世的那天起,对于梅天寒, 韩星怨、恨。但从没有想过要拿他怎么样。他始终逃避这个问题,似乎也打心眼里不愿去尝试‘大义灭亲’、‘势不两立’……毕竟父子连心。
但此时此刻,韩星心乱如麻,怒愤填膺,哪还管什么父子不父子。愤声道:“杀人魔王,人人得而诛之。”
梅天寒怒极反笑了,难以至信地道:“你要杀我?”
韩星毅然道:“我杀不了你,你也可以杀我。”
梅天寒重新目注着韩星,似乎在看一个十分幼稚的、刚断奶的孩子。因为这孩子的幼稚突然又觉得他可爱……亦如当年一样的可爱……当年那张小脸是那么的稚嫩、白皙,将他弱小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于是梅天寒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脸上的怒色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近似宠溺的提醒。道:“以你的能力,恐怕杀我的可能性并不大……”
韩星冷冷地道:“那你杀我好了。”
梅天寒道:“这么说来,你真要与我决一生死了?”
韩星竟然真的抖出“流星剑”指向梅天寒。冷冷地道:“出手。”
那白衣女子忙闪到梅天寒身前,道:“你要干什么?”眼晴竟似乎时刻不忘躲避着韩星锐利的目光。
梅天寒却一挥手,让白衣女子退到一边,十分洒脱地道:“很好,父子二人一见面,就来个生死交锋也算独树一帜了,不过,为了对你公平,我只出一半功力与你决战。”
韩星道:“我只在乎胜负,会全力以赴,决不手软,你可想仔细些,别输了后悔。”
梅天寒端坐不动,从容地道:“决不后悔。不过,对于这一战我想下个赌注。”
韩星冷冷地道:“有什么可赌的,我 赢了,我杀你,你赢了,你杀我。”
梅天寒道:“为了对你公平,你赢了,你可以杀我。我若赢了,我不杀你,我杀韩飞云。如果你想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那白衣女子似乎松了口气,美目一闪望了望梅天寒。梅天寒竟十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韩星当然不会拿韩飞云的性命去赌。死也不会。一时间气得要死 ,大声叫道:“这算什么赌注?”
梅天寒苦涩地摇了摇头,道:“不得以的赌注而已。刀兵相见,非我所愿。你是死也不会拿韩飞云的性命作赌注的对吗?那就收回你的剑,坐下来,我们喝一杯,不论你以后怎样对我,此时此刻请不要煞风景好吗……”他的语气近乎是恳求。
韩星的心猛地一颤,诧异地看着梅天寒。
这是传说中的那个魔王?
疑惑之中剑却怎么也举不起来,只得先放下。然后,连自己都觉得“鬼使神差”似的在梅天寒的对面坐了下来。
梅天寒脸上充满了笑容,对那白衣女子孩子般笑了笑,吩咐道:“叫他们再舞起来。”
那白衣女子兴奋地点了点头,朝大厅里走去。
片刻,大厅里的丝竹之声再度响起,是那样悠扬悦耳。四舞姬翩翩起舞,曼妙多姿。
坐下来了就坐下来吧。但韩星没有心思去看舞蹈,目光在因为梅天寒孩子似的 举动惊异了片刻之后,又变作冰冷苍凉,除了注视杯中的酒以外,睨也没睨一眼坐在对面的梅天寒。只是一味的喝酒,已不知喝了多少杯。
八个红衣少年肃然静立,八个绿衣少女娇面生花,红润鲜艳,轮流侍宴,乐而不倦。
梅天寒兴奋了片刻之后,神色也渐渐默然,眼中不时地流露着恰似悲怆、冷漠、顽强不可一世……令人捉摸不清的光芒。
他心里正感受着什么吗?没有人知道。
他也只是在喝酒。
在喝下不知道多少杯酒之后,梅天寒的脸上现出红润。
那是一种成熟而率性的美。
领头的绿衣少女又为梅天寒斟满了一杯酒,他却没有马上喝,端着杯凝注着杯中的酒,良久才缓缓地道:“你应该有问题要问我的。”
他对面只坐着韩星,这句话当然是对韩星而言。
韩星没作声,又干了一杯酒。
梅天寒再次对于韩星的冷漠失望而无奈,自圆其说地道:“梅天傲都告诉你了。”
韩星缓缓地点了点头,敷衍了事。
梅天寒悠然道:“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回韩星开了口,淡淡地道:“少知道一些事,岂不更好。”
梅天寒眼神开始迷茫,韩星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回忆。半响才从回忆中走出来,饶有兴致地道:“但是有一件事,你现在知道比较好。”
韩星不愿多费口舌去搭腔。愿意说就说,不愿说就不说。
梅天寒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强压着不让他扩散到脸上。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真正的生日。”
韩星一愕,抬眼看了看梅天寒,见他的笑容亲切温和,眼神中泛着期待的光芒……
梅天寒怎么会这样?
韩星突地又一阵惊诧,这是他意识里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吗?
在惊诧的同时,心里突地涌起一股莫大的暖流,那感觉就像是依偎在冯云碧的怀里,躺在梅天傲或者是韩飞云的身旁。
生日,二十年多来第一个真正的生日,梅天寒是在用这种特殊的见面方式告诉韩星他也是一个父亲吗?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一份埋在心坎里,难以割舍的感情吧?
梅天寒也不例外吗?
韩星复又环顾四周,四个舞姬舞姿优美,满院灯火色彩斑斓,眼前满桌丰盛的佳肴和梅天寒渐渐湿润了的眸光,激潮起伏……
顷刻间那一段曾被自己遗忘的情景,突然浮现在脑海……
白云深处,是的,白云深处。那个在自己生命垂危时出现在床头的身影。虽然当时对那身影的印象是那样的依稀和模糊,但凭着冯云碧当时说的话,而且事后暗中提醒激励自己的那高傲冷郁的声音,跟此刻梅天寒的声音竟是一般无二,毋庸置疑。韩星断定那个暗中从鬼门关把自己拉回来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梅天寒。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他不是全力以赴吗?他是枭雄也好,魔王也罢,归根结底也是人。
不论什么人,灵魂深处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那便是亲情吧。
刹那间,韩星似乎忘记了自己固守的对于“梅天寒”这三个字的印象。甚至忘了梅天寒是谁,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位父亲。一位寻寻觅觅,终于在人海中找到自己走丢了的孩子的父亲。
于是目光竟也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