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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兵临城下(三)

2017-12-25发布 6695字

百福楼是武家镇最大的饭庄。一间装饰典雅的包厢内,兰荪、梅荪兄弟正陪坐在堂弟武孝仁身旁。

武孝仁就是武善铭的大公子,生得面目清秀,眉宇间傲气逼人。他同武兰荪一样,平时负责教授族人子弟读书。与武兰荪不同的是,他崇尚新式教育,认为原有的私塾教材陈腐、教育方法落后。这次去省城,他就是想借鉴新式学校的办学方式来改革武氏族人的旧学堂。

天上的月亮很圆,桌上的月饼更圆,可武孝仁却对月亮和月饼都没有兴趣。

他把在省城搜集到的一套小学教材拿出来递给武兰荪,脸上带着炫耀之色:“这次去省城,可真是大开眼界。你看看人家这套新编印的教材,不知比咱用的那些老掉牙的玩艺儿强出多少倍。”

武兰荪接过,从整整八册书里抽出一册,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

武孝仁继续说:“不说别的,就说这内容,不仅涉及文学、诗歌、自然科学、地理、历史,甚至还包括经济、政治——简直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真这么邪乎?”听武孝仁这么说,武梅荪也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本,走马观花地翻起来。

武孝仁见哥俩都被吸引了,便专门找出一册,翻开几页递到武兰荪面前:“兰荪,你看这儿,居然还有专门介绍宗教的课文。这些,纵是咱们镇上六七十岁的长者也不一定能说清,而省城的小学生就能学到这么完备的知识。相比之下,又怎能不让我们这些为人师表之辈汗颜?”

武兰荪面色凝重地接过课本。

“兰荪、梅荪,我有一个想法。”不等二人表态,武孝仁便略带几分醉意地说,“咱们也应该仿照省城的新式学校教育,彻底改造一下咱的旧学堂。”

“你想怎么改?”武兰荪放下手里的书。

武孝仁说:“学童们年龄、天资各不相同,正确的做法是——设置不同的课程分别教授,这才符合他们的天性。咱们现在是不管多大的孩子都从《三字经》教起,然后《小学》,古诗词,接下来‘四书五经’……这样下去不行。我想,咱们也要分成初小、高小二个班,因材施教。时间上采用钟点制,每节课按时计算,各科授课时间可视科目性质的难易,学童程度的高低来支配,每节课就以三十分钟为准,这样,有助于照顾到低年级学童注意力不能持久和好动的特点。其次,知识要与时偕行,革旧鼎新。我想把现有的旧式课本统统废弃,‘四书五经’那些老掉渣的东西就让他们进废纸堆吧。咱们要把这套新编教材迅速普及开,让学童们从小就接受现代的科学教育,破除愚昧落后的封建迷信思想。还有,我想把东祠那块空地改建成操场,再配上单杠、滑梯、秋千这些体育器械,让学童们从小就注重身体的锻炼,长大以后才能拥有良好的体魄,做一个地地道道的新国民。”

武兰荪听到这,便重又拾起刚才翻看的教材,一边翻看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武孝仁继续说话。

武孝仁没注意到对方这种微妙的变化,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随着办学规模的扩大,我们不能只让宗族的子弟独享新式教育的利益,而是要让全镇的学童都接受这样的教育。”

一旁的武梅荪接过话说:“孝仁,我听你的意思,是想把规模扩大,办一所整个镇子的学校?”

“还是你聪明——一点就透!”武孝仁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仅凭咱们武家宗祠绝对无法容纳全镇的学生。我还想,把镇上那座城隍庙改建成新学校。不管贫穷富贵,初小教育一律不收学费,面向一切镇民子弟。”

“我看行。”武梅荪一拍大腿,把目光转向武兰荪,“哥,你觉得怎么样?”

武兰荪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书:“‘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恶速成。’”

武梅荪不耐烦地说:“哥,你别整天咬文嚼字的,我听不懂!你干脆点儿,就说孝仁的想法行不行吧?”

武兰荪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武孝仁:“孝仁,你刚才说要将‘四书五经’统统废弃,这……恐怕不妥吧?”

武孝仁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妥?孔子的那些东西都是迂腐没落的学说,早该被这个崇尚民主、科学的共和国淘汰。一个国家的希望在儿童,只有新式教育才能培养出梁启超先生所说的‘新民’。继续使用这些荼毒后辈的精神鸦片,只会造就出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整天‘之、乎、者、也’的愚昧儒生。”

武兰荪皱皱眉,默不作声地继续听着。

武孝仁说:“当今有识之士纷纷大声疾呼:儒家与民主是根本对立的……孔子是那些权势者们捧起来的圣人,和一般民众并没有什么关系。孔二先生的礼教讲到了极点,就非杀人吃人不能成功……兰荪,这样的学说难道不该弃之如敝屣吗?”

武兰荪的脸色变了又变。

武孝仁站起身,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欧洲各国之所以富强,全在于崇尚社会达尔文主义所主导的现代世界观念。该学说认为:个人、集体和种族都受制于动植物界的自然选择法则。一个健康正常的社会,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中国之所以落后贫穷,恰恰因为愚昧腐朽的儒家文化占据统治地位而导致,民众早已习惯了这种奴性教化,于是才会在这种体制下麻木不仁,为了重新唤发民国的勃勃生机,就必然要彻底铲除误人误国的孔孟学说。”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武兰荪不满地哼了一声,“果真如此,那人和动物还有什么分别?”

武孝仁一愣,想了想说:“用自然科学的概念来说,人应该属于‘高级动物’。”

武兰荪淡然一笑:“再高级的动物……也是禽兽吧?”

“这……”武孝仁一时语塞。

武兰荪说:“人以不足七尺之躯而与天、地并称为‘三才’,是因为人有敦伦尽分,继往开来,参赞化育之能。若不以学做圣贤为事,便是行尸走肉。只知道饮食男女之乐,人与禽兽就没什么分别。”

听了武兰荪这番话,武孝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武兰荪继续说:“孝仁,你也是读孔孟二夫子的圣贤书长大的,总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吧?”

武孝仁的脸红一阵青一阵,比刚才又难看了许多。

武梅荪见哥哥的话让武孝仁很丢面子,忙干笑了几声过来解围:“哥,你这话可有点糙。”

“话糙理不糙。”武兰荪不以为然,又把目光转向武孝仁,“《大学》首章便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孝仁,我问你,童蒙教育的根本在哪里?”

“自然是开启童智。”武孝仁平复了一下郁闷的心绪,“要注重学童身心的发育,加以适当的陶冶,并教授国民生活所必须的普通知识和技能。”

“大错特错。”武兰荪听毕,轻拍了一下桌面。

武孝仁与武梅荪对视一眼,心里极不服气,虎着脸说:“那你说是什么?”

“《周易》有云,‘蒙以养正,圣功也’。童心未泯,童蒙教育之根本在于:培养学童纯正无邪的品质。”武兰荪直视着武孝仁,“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育,养子使作善也’。这是说,让孩子们从小就形成贤善的人格。教书育人的内涵,不是传授那些技能、技巧,最主要的是教孩子怎么样做一个好人。孝仁,我看你是本末倒置了。”

武孝仁被气乐了,嘲讽道:“兰荪,我跟你……简直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你的那些思想,早就该被丢进坟墓了。”

圆月被一抹凄迷的夜雾遮住,大地上的景物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距武家镇十几里外的一处土岗上,峄县最有名的匪首野狸子正瞪大了眼睛朝远处眺望着。

野狸子四十多岁,瘦高个,左额上有一条二寸长的刀疤。他目光阴鸷森然,让人一经触碰就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的嘴角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他的穿戴显得极不合时宜,时下已是民国,可野狸子头上依旧戴着一顶旧式的清朝官帽。上面缀着一枚红宝石和一只单眼的花翎,赫然就是满清的一品朝冠。

野狸子喜欢自己这副打扮,更喜欢听手下人称他“大帅”。他时常慨叹生不逢时,曾不只一次地唏嘘,要能早生四、五十年,自己的丰功伟业绝不会在曾国藩之下。

野狸子的身边伫立着匪帮的二当家于黑山。于黑山身后分布着黑压压一片匪兵,至少能有二、三千人。这些匪兵有的和衣而卧,有的席地而坐,不发出一点声响。天地间一片沉寂,仿佛根本没有他们的存在。

“大哥,郭复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武家镇把风⑵,不会出啥事吧?”于黑山打破了沉寂,瓮声瓮气地问野狸子。

野狸子的声音略带沙哑:“谁想进咱的杆子,都得先纳投名状。这小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于黑山似乎有点担心:“武善铭老奸巨猾,万一他要从郭复的嘴里撬出咱这次的行动计划,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野狸子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那咱就认命。”

于黑山皱起眉,迟疑着说:“咱们把赌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太冒险了吧?”

野狸子收回远眺的目光,没有回答于黑山,而是岔开话题:“我最担心的不是郭复,而是岳锦堂和邵老七会不会临时变卦。”

“我估摸着不能。”于黑山想了想,“谁瞅着武家镇的油水不淌哈喇子?大哥这次让他们跟咱同坐一条船,他们还能不识好歹?”

野狸子轻笑一声:“这年头谁不想吃独食?”

于黑山冷笑:“可武家镇是块掉在雪地里的馒头。凭岳锦堂和邵老七的牙口——啃不动。”

话音刚落,野狸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蓦然回头,厉声喝道:“谁他娘的抽烟呢?快给老子熄了。”

于黑山也回头望去,见不远处的确有一丝光亮忽明忽暗地闪着。

“他姥姥的,赶紧把烟掐了。”于黑山一边喝骂,一边往闪光的地方走去。

“二当家,我饿得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你不让填瓤子(3),让俺抽几口解解乏总行吧?”正在抽纸烟的土匪从地上站起来央求。

于黑山指着那名土匪:“等打下武家镇,你他娘的爱抽几口抽几口。要是不怕撑死,老子就再赏你三十担高粱。”

“我王辰怕死不假,可就是不怕撑死。”抽烟的土匪闻言,顿时露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真他娘的没出息——三十担高粱就给打发了。”一旁的几个土匪听后,哄笑起来。

于黑山喝斥道:“都给老子憋回去。要是让武家镇的人知道咱在这儿,啥都得泡汤。”

几个土匪蓦然禁声,那名叫王辰的土匪也忙熄了烟。刹那间,整座土岗再次静谧无声。

有风吹过,吹散了那层遮住月光的夜雾。

野狸子抬头看了看天,走到于黑山身边,低声说:“你告诉下面的头目,让大伙儿都忍着点儿。只要打下武家镇,大伙儿要啥有啥。”

“好,我这就去。”于黑山答应一声,蹑手蹑脚地转身而去。

2)把风:土匪黑话。意为“侦察,刺探”。

3)指吃饭。由于“犯”和“饭”音,土匪很是忌讳。

百福楼里,武兰荪跟武孝仁还在对办新学校的事各执己见。

“你刚才说的课时、分班都是枝末,这些怎么改都不要紧。”武兰荪加重了语气,“只是废弃经学一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

武孝仁一口喝干了面前的酒,武梅荪端起酒壶重又给他斟满。

武孝仁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言语间流露的尽是嘲弄:“兰荪呐,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满脑子都是落后的思想。如果人人都是你这种观念,就会防碍中国成为一个先进的国家。学童要是被你这么教下去,永远都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新民’。新民的关键,就在于民族利益和国家的凝聚力。国民的天职就是热爱国家和维护民族利益。只有让每个国民都意识到他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中国才会有得救的一天。”

“救中国不能靠高谈阔论。”武兰荪辩驳道,“况且,我也并不觉得孔子的思想哪里落后?你之所以说落后,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正读懂。”

武孝仁像望着一个怪物似的望着武兰荪,心里觉得好笑极了。因为他从小就聪颖异常,五岁时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十三岁就能把《论语》、《大学》以及《诗》、《书》等经典为人讲说,而现在武兰荪竟然说他根本就不懂孔子,这又怎么能不让他哑然失笑。

武兰荪见武孝仁的那副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他心里所想。于是便决定好好气一气他,省得他总是一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样子。

想到这,武兰荪用挑衅的目光望着武孝仁:“‘昔仲尼殁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你不要以为我这么说是小看你。因为真正不懂‘孔圣’的不只是你,就连程颐、朱熹等所谓的大儒也是不得孔门而入,而枉称代圣人立言,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误人子弟罢了。”

“好大的口气。”武孝仁脸色一变,冷哼一声,“这么说,只有你武兰荪才懂得孔二先生的微言大义了?”

武兰荪自信地一笑:“夫子的思想是从他一生的忧患经历中总结出来的。所以通人性,达情理,能践行。不像某些人开口国家、新民,闭口科学、文明,虽然说的都一些新鲜词儿,实际却空洞无比。眼下世道这么乱,不是变更一个政体就能解决的,更不是我们的文化落后造成的。”

武孝仁脸色铁青:“那你到是说说,中国贫瘠落后的病根在哪里?”

武兰荪理直气壮地说:“恰恰就是我们没有真正理解并落实夫子之道,所以才造成今日君不君,臣不臣,家不家,国不国的局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兰荪,你难道没见过戏台上那些比女人更像女人的儒生?你不觉得他们那副模样既可羞又可耻吗?”武孝仁嗤笑一声,“‘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就是你们夫子的好学生吧?”

“说你不懂夫子真是一点也没冤枉你。”武兰荪叹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大口酒,“孝仁,你也熟读《论语》。我问你,你觉得子路不是大丈夫吗?颜回不是君子吗?冉雍没有政治家的气度吗?你所说的女人一样的书生,就是理学家们不知费尽多少力气,才将那些原本雄纠纠、气昂昂的大丈夫阉割成这般模样。这种现象风行千年,而你口里的那些所谓有识之士却浑然不觉,闭口不提——这才是文化界的一大奇观。”

武孝仁闷声说:“好,就算你说的全对。你的孔子之学能敌得过外国人的洋枪大炮吗?学就要学最先进的科学、文化,在这一点上中国根本比不上欧美各国。只有让学童们从小就接受西式教育,才会有超过西方列强的一天。”

听着两个人的争论,武梅荪在一旁觉得很无趣。见哥哥的杯子空了,便下意识地又拿起酒壶给武兰荪斟酒。武兰荪却把杯子一推,不打算再喝了:“孝仁,你已经陷入了一个误区。”

武孝仁极不服气:“笑话!我看是你糊涂了才对。”

武兰荪淡淡一笑:“中国对待西方国家的心态是从自大走向了自卑,而你的表现恰恰就是自卑到了极点。”

“笑话。真是笑话!”武孝仁把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口里虽还在兀自辩驳,却已明显地感到理屈词穷。

“满清政府颟顸无能,夜郞自大,既不知己,又不知彼,以天朝自居,鄙夷外国人。之后,列强挟兵舰枪炮打开国门,如入无人之境,国人始知军事科技不如西洋。民国虽已成立,但依旧以偏概全,遂致连民族文化都跟着成了敝屣。”武兰荪略作停顿,语重心长地说,“孝仁,你应该记得‘邯郸学步’的故事。寿陵余子并没有学会赵国人走路的样子,到头来却连自己是怎么走路的都忘了。”

武孝仁的脸色骤然一变:“照你的意思,是我武孝仁‘数典忘祖’了?”

武兰荪没有直接回答:“我听说,欧洲已经爆发了战争。英国、法国正跟德国打得难解难分,可谓尸横遍地,盈城盈野。发生这种祸乱,究其根本就是他们的教育出了大问题。倘若我们一旦废经废伦,将来所上演的必然也是一场争城争池,互相残杀的惨剧。‘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只有从小给学童们打下如何做一个好人的基础,才是天下太平的根本。”

“我对欧洲的战事也略有耳闻。”武孝仁依旧不服气地跟对方争辩,“据我所知,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是德国恃强凌弱。而英、法两国则是为了帮助弱小国家而加入战争。这是一场公理与强权之间的战争。”

“公理与强权?”武兰荪冷哼了一声,“无非是一场‘攻乎异端,交相争利’的游戏罢了。”

“你说什么?”武孝仁似乎没有理解对方的话。

武兰荪缓缓地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参战各国互视对方为异端,都不能按照本国的意愿行事,从而大肆攻伐,互夺利益,这就这场大战的本质。‘攻乎异端’的危害,往小了说,破坏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脆弱的敬爱和诚信;往大了说,必将会导致人类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好了。”武孝仁蛮不讲理地摆摆手,“说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我的教学方法?”

武兰荪平静地说:“我还是那句话——西学课程可以增设,只是彻底废弃现有的教学方法——我是一万个不同意。”

武孝仁霍然站起身:“我已经决定了,由不得你不同意。”

武兰荪依然心平气和:“你那些想法,二叔知道吗?”

武孝仁略一迟疑,便极自信地答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武孝仁这么一说,武兰荪立刻就猜到武善铭还不知道这件事,便也语气坚决地说:“就算二叔真答应了,这件事也要最后通过武氏族人的决议,不是你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武孝仁虎着脸,目不转睛地瞪着武兰荪。武兰荪也一言不发跟他对视着,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武梅荪急忙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凡事好商量。”

“孝仁,你记着,人不能片刻离开的东西,不是科学,不是民主,不是文明,而是人性的安适之道。唯有人与人都安适之后,才有资格谈科学、谈民主、谈文明。”武兰荪霍然起身,掏出一枚银元放在桌上,朝外面喊了一声,“伙计,结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包间。

“哥,你别走啊。”武梅荪刚追了几步,觉得把武孝仁一个人扔下实在不妥,于是哭笑不得地说,“孝仁,你千万别怪我哥,他读书都读傻了,就是个榆木脑袋。不管他,来,咱哥俩儿接着喝。”

武孝仁也十分窝火,自己改革学堂的一腔热血竟被武兰荪浇了个透心凉。想到这,觉得甚是郁闷,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