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慕慕和奚凌薇站在门口，一个脸色煞白，一个轻声嗟叹。

两个女人心里都不平静。

刚刚萧承陨和鱼箬笠的对话，都被慕慕和奚凌薇听了去。

奚凌薇以为慕慕真的要对自己说什么话，谁知道她只是起床，然后示意让奚凌薇也走到门口。

门微微开着一条缝，两人站在里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慕慕听得满脸眼泪，听到再也无力站住脚步，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萧承陨出去的时候，心情也是凌乱的，他在想着，如何要把自己过去对慕慕那样的无微不至代入到已经彻底清醒的慕慕身上来。

从前的慕慕不会粘着他，也不喜欢被他当孩子一样对待，而在萧承陨个人看来， 他已经习惯了把慕慕当成一个孩子来照顾了。

突然慕慕好了，从一个孩子又变回了那个痴恋他多年的女人，他有点无措，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所以，刚刚他才没有注意到门内那两个女人的气息。

听到动静，萧承陨这才忙着推门进入。

一看，慕慕坐在地上，煞白的脸上全是眼泪，毫无形象可言，奚凌薇站在一边，走前了一步。

她也想去扶慕慕，不过萧承陨的反应更快，已经把慕慕扶起来了。

抱着慕慕做到沙发上，不用猜测，萧承陨已经知道，刚刚他和鱼箬笠说的，这两个女人都听去了。

如果知道慕慕会听，他是肯定不会说的。可是话已经入了慕慕的耳朵，由不得再去做任何的假设。

慕慕太骄傲了，否则，她也不会有这样失控的反应。

其实，明明一切她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所谓的精神病患者，或者是神经衰弱之类的疾病，都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一块生命里不能承受之重，因此，自己的大脑才会选择性的过渡掉那些痛苦的片段和心理记忆，慕慕什么都知道，但是萧承陨不说 ，她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但是，亲耳听到的，就是想再假装，她也做不到。

人都是有脸有皮的动物，所谓那些厚脸皮，不过只是为了要用一点点自认为不太重要的尊严去换取更有利的价值而已，对那些人来说，他们没有吃亏，卑躬屈膝，也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慕慕是不一样的，她要的，真的不多，她只是想萧承陨对她好一点，和从前一样，她就会心满意足。

这样的话，慕慕从没听萧承陨说过，从前即使是讽刺，即使当着她的面，他也不会做得多过分，会顾忌她的面子，会顾忌她的承受力。

而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她没想到，萧承陨心里所拥有她的位置，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堪。

她接受不了，她情愿一般做一个疯子，偶尔清醒，但是只要有萧承陨的陪伴，她就不会害怕一切，人生的变数，容颜的老去，那些浮云在萧承陨给予的关怀里面不值一钱。

她只想他多爱一点她，即使像在emperor的时候也好啊，或者是在她的别墅里也好啊！

那天晚上的萧承陨多温柔，他捧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是那么迷恋的眼神，经年让她留恋，让她沉醉。

为什么，美好的背后总会有那么多不堪的事实真相，为什么她要去听萧承陨的话，为什么她要那么任性，仗着萧承陨对她的三分温柔就去做另外七分她永远无法得到的美梦。

结果， 那三分的温柔也在她自己的亲自鉴定之下被扣上了虚假的外套。

他不爱她，一点点也没有，不要说三分温柔，就是最起码的碰触，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亲热，他也不屑给她。

这是多严重而残忍的话，对她来说，比死刑的宣判还要严重，这一刻，她真的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慕慕的眼睛，像是失明一样的黯淡，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可是却又看不出任何光彩，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无法进入她的眼帘。

萧承陨抱着她的身体，像尸体一样的冰冷，她没有动，可是身体却在不停地抖颤着着，毫无意识的抖颤。

“慕慕……”萧承陨想解释，可是他知道，所有的安慰的话，对她来说都是欺骗，而……所有他真正想要对她所的话，对她来说，都是酷刑。

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所以他也不再多说，只等她自己想通。

萧承陨抱着她，像一个婴儿一样的，一只手托着她的脊梁和头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大腿，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用他可以给她的所有关怀着她。

奚凌薇看着慕慕这样，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是说话的时候，她看了看萧承陨，跟萧承陨指了指门。

萧承陨木讷的朝着门看了眼，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她要走。

他不想她走，可是，却无力留下她。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更难过！】奚凌薇用眼神无声跟萧承陨交流。

慕慕是萧承陨欠了一辈子的债，他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法还清她，可是爱，能说给就给的，还是真爱吗？

奚凌薇心里想着，看到萧承陨疼痛的脸，有种心里某种东西被剥离了的感觉席卷全身。

她也是被慕慕刚刚的提议激起了自己心里久藏的不平静，她也想知道，萧承陨心里，究竟把慕慕放在什么位置，她更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的今天，萧承陨究竟是靠什么在坚持着对她不变的爱。

于是，她听了慕慕说的话，没有吭声。

结果证明，有些雷池是不能逾越的，有些沟渠，是永远存在的，只要人能够多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心，幸福会在生活里面给予更多的回报。

可是太多人就是不愿意忍受那一点点的不如意，以至于把自己弄得越来越不快乐。

【微笑……微笑……】萧承陨无声地，一遍遍地看着她的名字。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里有撕心裂肺的痛，她把自己眼里凝聚的泪流到了转身的时候，她走出病房，就像真的看过了慕慕，要回家了一样。

“爸，你照顾慕慕阿姨，我和妈妈回家了！”

“好！”萧承陨的眼眶看着有些狰狞，腥红的眼白上能透过灯光看出一丝丝的水纹。

因为他看到了，即使奚凌薇转身，他依旧看到她眼里的泪。

鱼箬笠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对于六十岁的父母来说，还能保持着这样的爱情观，鱼箬笠她高兴。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萧承陨的喉咙里开始有了哽咽，他在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慕慕的眼睛睁着，里面寒冷之极。

眼里空茫，所有的不甘愿全部都挤压在她脆弱到不堪一击，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沉坠得让她承受不住。

她的表情，远离了人世悲喜，她的身体，也失去了正常的感官，无论萧承陨怎么捂着，她身上还是冷得让人心颤。

才在心里激荡起来的一点点斗志，为了爱情想要去争取的心情，终于在现实之中不堪一击，幻化成死灰一片。

她在萧承陨温暖的怀里承受着世间最严酷的寒冬，她在感情的漩涡里终于也承载不起负荷，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里面，她走过了无数与萧承陨一起走过的白天和黑夜，现实之中，她明明得到了一切，却又时长在阳光之下有着不真实的感觉。

她承认，她爱过乔治，可是在爱了乔治之后，在两人平淡无奇的生活之中，她忆起了萧承陨，她在乔治和萧承陨两个男人看不到的的地方苦苦挣扎着。

一面留恋着萧承陨给予的刻骨温柔，一面享受乔治给予她的唯一挚爱的深情，她难以抉择，她迷失得太彻底，以至于到了该是选择的时候，她竟然下不了手。

为什么萧承陨不能给她像乔治一样的爱。

那个男人，只要是女人，都会爱上的男人，为什么偏偏对一个奚凌薇那么执迷，她到底哪一点不如她了？

都说人身体的细胞七年就会彻底换一次，好如新生，为什么，那么多个七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爱上她。

如果没有听到多好？

他和鱼箬笠说的那些话，对奚凌薇凝注了多少深情，就等同于对她施加了多少残酷。

他怎么能做到如此？在奚凌薇嫁给冷天谕二十年的世间里，他一点也没有过动摇。

她自认做不到……

刚刚萧承陨的意思她明白了。

是她自己不够坚定，在可以回到萧承陨身边的时候，她自己放弃了，而在她和乔治在一起两年，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又放弃了。

无论为什么放弃，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人强逼她，萧承陨本来就对她爱的不够，而她对萧承陨的爱情里面多了太多的衍生物。

是她给自己的感情找了太多的负累，她可以简单一点，但是她没有，她利用了萧承陨对她的宠爱，肆意消耗，而今，他已经没了那份精力，所以即使勉强，最后难过的，不会是萧承陨不会是奚凌薇，只会是她一个人而已。

说来说去，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一切都是源自不爱……

而她明明知道他不爱，还是任性离开。可是那种情况下，当着自己心爱女人的面要她，那样的经历，哪个女人又能承受？

萧承陨是残忍的，独对奚凌薇温柔。

当她是纯粹的慕慕的时候，萧承陨对她很好，当她想成为奚凌薇的时候，萧承陨便不能接受了。

如今算是什么， 他抱着自己，心里还是想着别人，她不但没有赢得他，反而更加失了他的心。

在他面前，她更加的卑微了。

奚凌薇身体没事了，身上那些尿管什么的自然拔了，可是吊了好几瓶的盐水，现在她内急得厉害。

她可以在萧承陨面前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她必须要起来上洗手间……

慕慕的眼里有了一点聚光，萧承陨很快捕捉到，便放开了她。

萧承陨清楚她的性格脾气，既然她已经自己选择了振作，就不会再反复去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情。

慕慕自己从萧承陨的怀里起来，也不说话，更不看他，径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萧承陨也没有打扰她，任由她自己折腾。

有些事情，自己不帮自己，任何人都没办法解决，她放不放过自己，只是她自己转念一秒钟就可以决定的。

慕慕去了洗手间，方便之后，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打开。

她知道，萧承陨还在，也知道，他不是真的不关心她，他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没做错什么，事实上，因为慕慕的关系，慕氏集团已经得到了很丰厚的利润，在生意场上，萧承陨对慕氏关照得格外多，对她，他真的是不能再好一点点了。

可是，她要的又不是那些……

许久不看到慕慕出来 ，萧承陨便往洗手间看了看。

门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慕慕的轮廓 ，她靠着门，迟迟不开，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萧承陨之前不吵她，以为她是清楚明白了自己在他身边的位置以及他们彼此的立场，可是看现在她这个样子，明显地站在那里不动，他便清楚了，她心里还是别扭着，不能接受他刚刚在外面说的那些话。

她自己既然选择了留在他身边，而他也对她很认真的照顾了，她想要的再多，他就是想给，也给不起。

承诺照顾她，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如果她还想要别的，他不会有任何心理方面的影响，而她会越来越难过。

对慕慕，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是她自己自愿对他付出 ，是她自己选择路在他身边，他从来没有强求过她。

错就错在，她把自己自认为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当做了他爱她的筹码，她把自己的爱情当做了赌博的工具，她轻视自己的付出，他又怎么会去接受，她这份变质同样也廉价的爱情。

“慕慕，你出来，我有话要说！”萧承陨声音有点沉。

他没有忘记，慕慕是因为他的失误，他的忽略，才会摔到了头，才会闹得要住院的地步，但是现在她好了，如果她还想要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对她的内疚而去逼迫自己做些违心的事。

娶慕慕，是他愿意的，如果她不愿意，他当然不会勉强她，现在，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想要句话，她……是否还愿意嫁给他。

“马上好了!”慕慕忍者鼻子上的酸楚，自然回应。

十分钟之后，慕慕才从里面出来。

萧承陨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到她听话的走到他旁边，坐在与他隔了一个的位置上，有点无奈地低叹了下。

这个女人，要说他对她完全没有感情，他又说不出来，毕竟也是动过心的，虽然仅限于动心……

“慕慕，明天回悉尼之后，我们找个时间，去美国吧！”他并不想问她的意思，这么说也不是试探，因为他自己已经决定了娶她，所以该做的，他还是会去做。

不过，她是否愿意配合，她是否心甘情愿跟他，是否还会像在夜雨那样失控，因为他看奚凌薇的眼神便被打击到连站立也成问题的地步。

他们的婚姻，和他爱奚凌薇，是两码事情，如果这个女人非要混为一谈，他只会觉得烦。

自私的想法是，他宁可她像之前那样呆呆傻傻的陪着他，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但是每天都陪在一起，他们彼此有人聊天，不会觉得闷，不时可以外出放松，可以度假旅游，这，便是他在心里能许诺她的底线，再想要更多，他就给不了了。

“去……美国？”慕慕忐忑不安的心突然有一刹那的凝滞。

“嗯，要结婚，你爸妈那边无论是否来人，总要去拜会一下，你说呢？”

“好，好啊！”慕慕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被一阵狂喜替代。

他愿意娶她，他还是愿意娶她的，不只是嘴上说说，他是认真的，还说要去她家里。

她当然说好，她已经错过了他太久了，如果上一次他给她机会的时候他们抓住了，他们现在已经做了十一年的夫妻。

十一年啊……

可是，他还是不爱她啊！

想到此处，狂喜突然就染上了心酸，心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只是，她不放弃了，她已经放弃得次数太多了，这一次，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不要再放弃。绝对不要。

“那休息吧，明天上飞机，之后再谈！”萧承陨说完，想着她的身体，又接着开口：“要不先回酒店吧，我让医生出诊一次，明天再陪着过来，检查了上飞机。”

“不要那么麻烦了，我就住在这里好了！我……你……先回酒店，明天早上你过来就是！”

“慕慕！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我们都应该多适应一下彼此在一起的生活！”萧承陨没有悲喜，只是站在慕慕的立场，把自己认为该做的说出来。

从申程勋的案子过后，他们也在一起，只是那样的在一起不算真的相处，慕慕只有孩童一般的智力，那时候，她也不懂得思考 ，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不会让他觉得累。

即使慕慕那时候是有一点清醒的，可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那样的相处模式，他其实更感觉轻松。

现在的慕慕，懂得运筹帷幄了，懂得为自己长远考虑了，她的眼睛，重新凝聚了智慧，她会打算，会衡量，这样的她，他不会感觉难相处，只是觉得距离感加重了，彼此似乎都有了盘算，感情再也顾不上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