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到数年之前……
眸光瞬间凝聚于房间内的某一点,身体陡然一僵,然后,他起抬手压住自己的手背,极其缓慢地躺下来。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恍惚,段紫渊沉声开口:“申音呢?”
才说出口,便知道自己犯了错……
段紫渊静静地躺着,没有再开口说话。
还在上学的他,瞒着拉瑞恩,瞒着商紫墨,一个人独自去了中国,见到了那个女孩,回瑞士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出车祸,一辆客车载人不到二十个,死了一半,他算是幸运的,只是轻伤而已,健康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看拉瑞恩的脸色,显然之前他的保密工作做得没问题,她是在他去北京见了申音之后,她才知道的。
拉瑞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段紫渊去了中国,还是北京的怀柔区,拉瑞恩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曝光了。
不过拉瑞恩并不担心,因为段紫渊不是个多舌的孩子,他更加不会去伤害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女人。
“紫渊,你好好休息!”拉瑞恩虽然没有苛责,却也没有过多的好脸色。
“我昏迷了多久?”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拉瑞恩的嘴扯了扯,那笑容难看得让人不忍直视:“两天。”
是的,两天的时间,他在梦里面把过去所有的幼年噩梦再次演练了一遍,他在梦里面眼睛即使沉睡着,闭不全的眼角里也能看到他的哀戚惶然,回到现实中的他是多么平静安然,梦里面的他就有多么的害怕。
手背处传来一丝丝的疼痛,似乎不需要通过自己的感官细胞,就能延展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提醒他自己,他的身体曾经经历过多让人无法接受的陈迹。
不禁想起段紫渊童年时候遭受过的那些经历,那样的过去在段紫渊的身上,造成了一辈子也不能抹去的阴影。
那次的伤害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它让段紫渊原本就沉默的性子,变得越发寂静,他的伤似乎很快就痊愈了,但,他心里的伤却随着年龄一天天扩大。
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是广阔的波澜起伏、敏感又执拗的内心,造就了段紫渊在痛苦中成长……
那样的痛,伴随着歌连城的死,把段紫渊的身心练就得越发强大,也越发冷漠。
门口传出响动,随后一个男人走进来。
“你先出去吧!”这话是商紫墨说的,指的对象自然是拉瑞恩。
拉瑞恩是不想来的,可是,她仍然闻声从美国飞来了瑞士,目的为何,恐怕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不过,最基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歌连城和她的姐妹关系。
歌连城是名门之后,拉瑞恩的母族和歌家原本也是来往密切的,在歌连城爱上商垚之后,被母族赶出家门,她毅然选择一个人在瑞士独立生活,把自己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可终究因为多年的心里重压,加上自己带孩子而掏空的身体,早早的撒手人寰。
若不是拉瑞恩,商紫墨和段紫渊的童年只会更惨,虽然她是抱着目的性的照顾他们兄弟,可对孩子,她还是有感情的。
拉瑞恩离开后,商紫墨何走到床边,手中拿着托盘,上面放着止血用具:“把血止了。”
“不碍事,多流点血,养身健体。”段紫渊只有面对自己哥哥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
商紫墨是这世上唯一让段紫渊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人。
他们长得其实并不像,段紫渊是歌连城捡回来的孩子,虽然也得到过歌连城的疼爱,可是红颜薄命,还没享受过几年母爱的小男生,很快便失去了依靠,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哥哥,他才不至于活得不像个人。
段紫渊闭着眼睛,话语却很轻淡。
室内一阵沉默,但商紫墨何并未强迫段紫渊,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坐在床前的椅子里,声音里竟带着笑意:“你去中国,都是为了那个女孩,你爱上了她?”
商紫墨的语气出奇的严肃。
段紫渊睁开眼睛,情绪有些烦躁:“我还没有……”
“……”
还,意思是以后会?
商紫墨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分贝,措辞刻薄到了极点:“我在你电脑里发现太多申音的照片,从你第一次中国开始,还是初中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关注她了,直到现在,你就像个变态一样,对她的关系已经渗入到她的所有生活,包括她买的卫生棉品牌,你都列举在电脑里面,你这样的行为,确定那女孩不会被你吓得报警。发誓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你?”
“我和她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而我只是想看看她,没有别的意思。”段紫渊的声音软了下来。
“紫渊,是哥没有照顾好你。”
那一次,段紫渊平静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也不要再说类似于这样的话,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忘不了过去,并不代表我自己活得不快乐。只能说明,有些烙印在我的记忆里藏得太深刻的位置,我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把它们淡忘掉。”
很久之后,商紫墨问他:“你爱申音吗?”其实何需再问,但他想听段紫渊的实话。
我曾在自己的美梦里面日日构建着我和她的未来,阳光海岸,我们站在柔软的沙滩上,笑得很开心,我们的手彼此交握着,沙滩看不到边际,似乎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放开彼此。
我告诉自己,对他不是真的爱,只是因为我需要一件值得我去长时间关注的事情,而跟申音接触之后,我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在我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被牵引的时候,我的身心,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污泥。
慢慢地,我开始变得更加害怕黑暗和孤独 ,因为黑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孤独让我想起了妈妈离去的那一刻,如今,那些似乎在我刻意的努力之下已经被遗忘了的过去,突然间就伴随着我身体的疼痛,呈几何倍数的叠加起来,我有多绝望,我的心就多渴望关怀。
段紫渊看着不像是笑的表情,却弯了弯嘴角,微眯着眼说道:“我对自己的身世感觉多么的自卑,对申音,就有多么的感觉幸福,她曾嫩着声音跟我说,她是个不完美的女孩,可是,她又何曾知道,真正不完美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虽然看着衣着光鲜,实际上早已经是待死去的灵魂。
商紫墨薄唇紧抿,脸色苍白难看到不忍直视:“那,你的幸福呢?”
“幸福?”段紫渊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上的鲜血早已把手心浸润成一片黏腻:“幸福,也许从未来过。”
商紫墨握住段紫渊的手,拿出手帕给他擦手心上的鲜血,一如小时候爱护他那般:“听说你进手术室的时候,申音那孩子吓得想哭又不敢哭,眼巴巴的守着你。
紫渊,你又怎知一切只是你的幻觉呢?”段紫渊有些恍惚,她哭,是因为自责吧?注定是一场梦,她小的时候,躺在吊床上安静的像个小天使,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虽然她们都没有在健康的家庭成长起来。
只是有些东西明明知道碰不得,却忍不住一的碰了再碰。
他的心像是已经不再绚烂的晚霞,余晖里斜照出世间最绝望的悲哀,那是人间的炼狱,不能拉着她一起沉沦。
“我让你们失望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回到你身边,到时候我不会再恐慌……”
似是想到了什么,段紫渊声音骤冷:“那个恋童癖的畜生想毁了我,哈哈……”他笑得凄惶,声音却透着冷绝,那是阴森的感觉仿佛来自地狱:“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商紫墨心揪成一团,给段紫渊擦拭鲜血的动作越来越快。那是他们不堪回首的噩梦。
知情人现如今只剩下他、拉瑞恩和段紫渊了,就连小美都不知道,不会再有别人了,除非有一天段紫渊有了想告诉的人……
仿佛段紫渊的神经在世间最严酷的刑罚里挨宰,他知道消息,有片刻的麻木,然后冷冷地笑着说:“是啊他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打死的……”他本应该极其愤怒的,但眼神却带着莫名的讥诮:“我很后悔,早知道不让他那么快就死了,我应该慢慢折磨他,死亡是解脱,活着才是折磨。”
“……”段紫渊在历经坎坷后,带着满身风雨,他已经习惯了向亲人微笑:“爸,你和妈能来看我,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
商紫墨胸口憋闷的说不出话来。
极力维持的平静里,段紫渊声音破碎变调:“我想休息了,别让人进来。”
话外音:不见任何人。
段紫渊闭上了眼睛,商紫墨坐的那么近,他竟然不敢看段紫渊的神情。
他想那双闭合的眼眸里一定溢满了痛苦,但段紫渊偏偏面含微笑,那么僵持的弧度反倒透着压抑下的紧绷。
良久,商紫墨起身,走了几步,他扯了扯唇,试图让笑容变得温暖起来。商紫墨说:“你是干净的。”
当商紫墨最后一个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尾自己的音里竟带着哭腔。
段紫渊背对着他,被子里,他把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蜷缩起来,他望着墙角放置的绿色盆栽,凝视了很久,嘴角下沉,看阵势要哭了,但他只是喉结微微颤动着,他死死的盯着那株盆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眼泪逼回去。但许久之后,他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因为太过好看的五官早已泪流满面……
有时候无关男女,太好看,本身就是一场劫难。
段紫渊没有泪,他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些压抑的哭声伴随着空气输送入耳,然后快速仓惶逃窜。每个人都会在痛苦中寻找出口,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好,他在少年时期进入内阁,怀揣着最饱满的热情,但他忘了有些记忆是深入骨髓的。
”没有人知道,那天他在洗手间里吐得有多绝望……每个人看到他,最先被吸引的永远都是他的外貌,可就是外貌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容貌是他出生以来就有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感恩。
有一种悲哀,叫做明明不想要 ,却笑着对人说相反的话,不管历经多久,永远都无法对那些事情做到完全释怀。
世间的爱恨情仇,如果讲因果的话,其实全都有错,只不过到最后评判对错的依据无非是谁是受害者,谁是施加者。小美说他太过冷淡,不懂爱情。
他偶尔会问自己,什么是爱情?他想很多爱情都会在最初的时候不掺任何杂质,但却会在岁月流逝间两人产生各种不同的裂痕,到最后各奔天涯,再次寻找下一场情爱邂逅。
每个人都有太多华丽的借口,每个人都喜欢在情爱里自圆其说,每个人也早已学会了自欺欺人……尘世里的爱情,好像原本就是这样的。
不管爱或不爱,终究会在某一天万籁俱寂,回想起来云淡风轻。他是凡夫俗子,每次想到万丈红尘,总会不期然又悲又喜。
他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说他过的很好,他在回答时总会带着轻微的笑容,但那样的笑容早已失去了欢欣的意义。无数个黑夜里,他觉得想要忘掉过往其实很容易,闭上眼睛,一切都会消失在他的眼前,即便再次睁开眼睛,至少这一秒在镜子里看到的他,已经不再是前一秒流露阴郁的他。少年时期,他又怎么知道,有一天他会爱上一个她。
都说大学是一个遭遇爱情的地方,但他却在怀柔区遭遇了情感沉陷,从他意识到他有可能会爱上申音时,他就像刽子手一样把有些刚刚萌芽的东西残忍的杀死在了心里,然后彻底的埋葬在了怀柔区。
他恪守自己的坚持,在情感沉淀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找尽借口,最终在接近时才明白,所谓情爱,其实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所有的爱恨里都夹杂着穿越生死后的侥幸和茫然,正是因为万般坎坷,心思泥泞,所以爱情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饱满。
他基本上不对任何人打电话,如果相对无言,尴尬的时候,他能做什么呢?拿着手机,维持最寂寞的姿势,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以免自己会因为空气凝滞导致窒息吗?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他在忧虑踌躇中慢慢消蚀着自己的热情,他偶尔会想起申音,只是偶尔。父亲说的没错,他善于保护自己,所以封存了所有的冲动,他用最完美的神态,成功欺骗了他自己,也欺骗了所有人。
他活的糊涂吗?对自己的人生很迷茫吗?他兀自轻笑,他比谁都活的明白,他想爱申音,但不敢爱;他势必要从政,但却逃不出心魔……于是他终于明白,他只是活的太矛盾。
如果他和申音永远也没有遇见,如果不是心魔成灾,他会彻底忘了她,,直到有一天走的很远,回头望去,也许他会发现他们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已经走的太远。
那么远,远到已经无力再去期待。有人说,既然痛苦,何不放弃?这个道理任何一个人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很少,一旦有了想要的人或是东西,就会心心念念,时刻铭记于心,不肯丢弃。他想忘记,但忘记并不代表一切都不存在。
他醒来是在早晨,段紫渊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对母亲和申音说的,总之没有人再进来,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才再次看到申音。
四目相对,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她依然冷静如昔,但眸光里却带着浅忧:“有没有不舒服?”她的声音有些哑,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可见他昏睡在床的时候,她并没有怎么好好休息。
如常话语,因为太过虚弱,所以显得有些无力,申音心里竟是一酸,她已经坐在了床沿上,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那一刻她很想抚摸他苍白的脸,但她拿什么身份去抚摸他?她未能实现的动作,被他抢先一步,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的呼吸有瞬间凝滞。
申音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静静的看着他,过往一幕幕,仿佛一场无声电影,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闪过她的脑海。
今天竟是罕见的阴天,瑞士已经进入秋天,抬头望去,天上堆满了一朵朵灰色的云。她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闷头走路,紧紧交叉的手臂似乎给了她温暖。街景在眼前消逝,这个国家太过现实,这里其实从头到尾都不是她梦想的天堂,所以她在这样一个午后,步伐近乎漫无目的,敏感度更是大打折扣。
一辆黑色汽车跟在她身后很久了,陪她默默的行驶了两条街,最终在她停止看向它的目光里静止不动。 坐在沙发上擦头发,所以声音有些朦胧。
随口说道:“欣赏离爱其实很近。”
“我可能会喜欢他。”申音放缓擦头发的动作,拿着毛巾,偏头想了想说:“但不会爱上他。”
“为什么?”麦溪原本充满了疑惑,但忽然想到了段紫渊,难道……申音爱的那个人是段紫渊?但怎么可能呢?从申音的举止神态里完全看不出来。申音继续擦头发,她在想一种可能性,如果没有段紫渊,她会爱上叶琰,或是其他男人吗?她永远都无法得知答案,因为这世上的如果,可以最伤人的武器。
因为她最先遇到的那个人是段紫渊,最先搁在心里的那个人,也是段紫渊。当叶琰向她表达爱意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住着一个男人,她对他的感情是浓郁的,纵使有过失望、疲惫、无力、绝望,纵使他和她也许走不到一起,但段紫渊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依然是无人替代的。
每个人这一生都会遇到很多人,刻骨铭心的其实数来数去只有那么几个。
就像麦溪,她和麦溪的性格截然相反,但却很互补。
麦溪个性鲜明,无拘无束,就像她的镜子,从麦溪身上,她看到了很多自己没有的东西。麦溪是申音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兼同学,申音更喜欢用“玩伴”来形容她们两人的关系。
虽说麦溪平时看起来行径堪比女流氓,但却很有才能,她学的会计专业,对金融在很多地方都有着自己的不同见解。
申音知道,麦溪可以陪她走很远,很远……腻在申音房间里,申音看书眼睛疲惫,抬头间,不期然看到一张白白的脸,如果没有灯光的话,足以把人得心理出现异常。
麦溪认真想了想,这才说道:“告诉他,我爱他。
成或不成,全看他的反应,得之我幸,失之也是我幸,说不定下一个遇到的,会比他更好。”
“如果非他不可呢?”申音笑了笑,麦溪倒是洒脱。
之所以洒脱是因为没有爱上,一旦陷入情爱,又有谁能做到独善其身呢?“那么死心眼干什么?”
话虽如此,但麦溪却很快又止了话,轻轻一叹:“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