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玄武军主将彭石,人如其名,身材魁壮,脾气更是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对于任何人,此人都有着别样的漠视,但凡不入其眼,那便得到的只能是一声冷哼。
但就是这样脾气的一个人,现在却是恭恭敬敬的随在一位将军的身后,戎甲在身,依旧刻意的低着身子,以示谦卑。
“咳咳......如何?”
彭石小心的上前一步,“一切皆如上帅所策,囚龙关守军确实进了埋伏之地,而且数量不少,看来应当是主力部队。”
这一身黑色戎甲的元帅,自然就是原先在镇虎关之中养病的李循,阳光照耀在其身上的甲胄之上,闪耀着刺眼。
李循微微向前一步,捂着嘴,又是一阵剧烈的猛咳,“咳咳咳咳......”
彭石担心的上前,脸上满是忧色,“上帅,这里有我等看着,您还是回去休息着吧。”
李循强行止住喉间的咳意,摆了摆手,目光如鸠般向着远处的黑影之间回荡,时而皱起眉头,时而却又松展开来。
“此处地形,对于两军来讲,都算不得优势,可能看的,只能是兵员的平日素质,我要你尽可能在蜀军尚未觉察的时候,牢牢地将他们拖在这一处地方,等待其他三军前来汇合!”李循目光转向彭石,紧皱着眉头,“你可能做到?”
彭石脸上满是厉色,定声喝道:“末将纵是身死异乡,也定当不做孬种!”
“恩,你,我是知道的,但是昨天的伤亡,我很不满意。”
声音淡然,但在彭石听来,却是如同胸口被锤击了一下一般。
“末将驭下不力,望将军责惩!”彭石拱着手,低头伏罪。
“哼,这种事情我自然是知晓缘由,但是这其中却也是有着你的不作为,是也不是?”
彭石沉着脸,“是。”
“四军之中,你可知为何我一直以来都不曾对玄武军委以重任?”
“末将知道。”
李循点了点头,“玄武军换上了你,我是放心的,但你还是需要时间,需要决心,不然的话,玄武军依旧还是会变成一个空壳子,宛如原先。”
彭石羞愧的低下了头,作为主将,他自然是清楚军中战力高低的,但之所以一直以来都未曾动手整治,却是因为他自己出身寒门。
有了顾虑,自然也就被束了手脚。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给我好好盯着,一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上帅慢走。”彭石低着头,恭声道。
李循慢慢走上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战车,样式较于普通更小,更轻便。
“咯吱”“咯吱”“咯吱吱吱”
灰尘扬起,战车便顺着小山坡缓缓的向中军所在而去,两侧的兵士紧紧跟随。
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这战车之上所坐的,正是大齐上下,手握重权的第一人!
彭石缓缓转过脸来,目送过这位元帅之后,剩下的事情却并不算完。
对于眼前隔着十余里外的那片黑压压的扎营之处,说真的,自己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握在这其中。
昨日一战,双方死伤并不算多,不过短短交战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各自鸣金收兵。
玄武军十万之众,算上随行备军,差不多十五万人左右,且还是作为伏军作战,却是不想伤亡竟是和蜀军部队相差无几。
当报告最终被统计出来之后,彭石自然毫无疑问的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对于这位李帅,彭石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羞愧的低下头来,任凭这位高龄将军的责备。
在贵胄占据朝堂的大齐,这位元帅不得不说算是一位公正无私的铁面,彭石也是由心底的尊重着。
观察了好一会儿功夫之后,彭石淡淡的向两旁的亲兵吩咐了几句,便也随之离开。
军营之中还有许多琐事需要自己去处理,所以骑上马,便径直的朝着营地而去。
......
在这不过几十里的平原之上,短短几日功夫,便有敌我两军差不多近四十万人盘踞其上,剑拔弩张着,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便又是一场大战。
紧张的气氛之下,更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
北齐大营之中,兵士们随意的闲聊着,三五个一群,围绕在火堆边儿,算不得高兴,也算不得低沉。
作为兵士,对于生死之事自然有着他们独到的理解,所以一众校尉也就听而任之。
昨日战死的袍泽,早在昨夜之前,便已经早早的埋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有的有姓名,有的却早已经面目全非,他们的家人永远等不到这位从军的儿子,他们的妻儿也永远失去了这位慈爱的顶梁。
寒冷的天气,却是并未使得这样的情绪蔓延,反倒是温暖的篝火,映照在这冰冷的原野。
中军帐中,李循早早已经回来,端坐在桌几上,拿着赵拓递上来的军报看着。
“额咳咳咳咳。”
赵拓担忧的从一旁的托盘上端起一碗热汤,缓缓的放在桌面,“舅舅,该喝药了。”
李循看了一眼,“不急,一会儿再喝,这药最是恼人,每次喝完,都让老夫昏沉不已,真不知道这些御医开的方子,究竟是在养人,还是在害我。”
“舅舅,还是多多休息,病才能好的快些。”
“恩。”
李循终还是没有喝,目光在军报上快速的游离着,是不是的抬起手,拿着桌上放置的毛笔,在军报上慢慢写下几行。
好一会儿功夫过去,就算是赵拓,也觉得很是沉闷,忍不住心神一恍,发起愣来。
“啪”的一声响动,赵拓睁大了眼,忙看向一旁的舅舅。
“岂有此理!这群家伙,平日里倒还像个人样!现在情况紧张起来,就给我出这么大的差错!”
赵拓赶忙将扔在地上的那份军报捡了起来,看了眼舅舅沉闷的脸色,打开看了一眼,这才缓缓将其放置回桌上。
“舅舅勿扰,昨夜的风雪确实是有些大,顾将军等人被困在风雪路上,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我早早便已经下了令,一旦囚龙关守军有了动作,就放弃围困虞水,立刻过来支援,他们在原地准备,就已经失了先机,现在被困在路上,也是他们行军之错,若不是现在军机显露,我真恨不得立刻撤了他们的职!”李循狠狠的喝道,看来也是动了肝火。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营帐之中。
赵拓赶忙将尚有余温的药汤递到李循口边儿,坚定的望着这个舅舅。
李循见此,也只好无奈的皱着眉头,硬是将汤药喝了下去。
药汤入口清凉,甚是有些冷意,不过苦涩的味道依旧熟悉,那令人作呕的感觉,就算是这位驰聘战场多年的将军,也有些难以忍受。
剩下的残渣,李循死也不会喝,抬手将碗口摁住,长呼了口气。
赵拓看着舅舅将药汤喝完,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碗,对于舅舅的病,御医早有言论,但是李循却是始终不当一回事儿,这才使得自己不得不强硬一些。
“舅舅早些休息,我会立刻修书一封,将这里的情况尽快告知顾将军,相信他会尽快赶来的。”
李循还想强撑,但是药劲儿一来,脑子之中便立刻升起了一阵晕眩,终还是不再坚持,叹了口气,便在赵拓的搀扶之下,朝着床榻走去。
“拓儿,现在我的身子越是不行,但是那些家伙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你定然好好监视,但有异样,立刻报告给我知晓,明白吗?”李循振振的高声道。
“拓儿明白,舅舅好生休息。”
“恩。”
李循躺上床,盖好被子之后,乏困便再也不可阻挡。
赵拓看着舅舅歇下,这才又回到案几上,提起笔,开始向远在百里之外的白虎,朱雀和青龙三军主将,下达命令。
语气并不严厉,但是紧张之意却是跃然于纸,而且最终的落款,赵拓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待到墨迹干涸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放置在军报匣子里,唤来一直在外守着的兵士,叮嘱了几句,便望着兵士离开。
对于目前的局势,赵拓心中并不担心,更多的,只是在担心着舅舅的身体。
御医虽说什么都没有示意,但是赵拓自然清楚这些医学世家心里的顾虑,他们没有那种自信,那情况便很是明了。
而且李循的情况,赵拓都是看在眼中,所以,这几日才不得不强硬起来。
赵拓扭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舅舅,一直以来,都已经习惯在舅舅的庇护之下生活,现在一旦舅舅离开.......
赵拓湿了眼眶,他不敢再想下去。
营帐的遮帘被风吹得咧咧发响,很快便被门外候着的卫兵慌忙拦了下来,小心放好。
赵拓站起身来,静静的走到帐外。
“见过殿下,小的......”那卫兵慌忙解释。
赵拓摆了摆手,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片雪白之中,冷意具显。
大片的雪花很快便将帐篷压得咯吱作响,纷飞的晶白伴随着大风,肆意飘蹿。
这样的雪,对于围困的一方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事。
一连几日的大雪,早已使得周边的枝木变得潮湿不已,虽然早早备下了柴火,但是照着这样的温度下去,明显撑不了几日。
“呼”的一声。
赵拓掀开遮帘,又回到了帐篷之中。
“拓儿,外边怎么了?”
李循昏睡的时间很短,这更是赵拓担心之处。
一把抓住舅舅的手,“舅舅,没事,只是雪又开始下了,看着样子,几日之内,想必又是难停。”
“咳咳咳......”李循勉力坐起身来,颓着脸,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天命难测,果然是天命难测,咳咳....催促下去,让朱雀军简装疾步,速速前来!”
“我会看着的,舅舅。”赵拓脸上的忧虑并未减轻,紧握着李循的手,点着头说道。
“暂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事,你也忙了这么多天了,去休息吧。”李循撑着起身,就要下床。
赵拓急忙拦住,“舅舅,你在床上坐着就是,我不累的,军报我在这里念给你听就是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便向案几处拿来一沓军报过来,然后翻开之后,慢慢的念了出来。
“天陨隘口军队已经完全撤离,目前就在原处整顿,相信五日之内就会恢复编制战力。”
“我军粮草目前还可八日之用,剩余粮用还在路上征调,不过外出剿粮的队伍已经回来不少,所得颇丰。”
“西蜀主力军马正盘踞在虞水关上,并无什么异动,看上去......”
李循淡笑着说道:“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异动,候愠忠乃是老一辈的战将,这战局变化自然是清楚地看在眼里,眼看着就是大雪天气,他应该是打算逼的老夫撤军了。”
赵拓收起手中的军报,“舅舅说的是,看来一切都在舅舅的意料之中。”
李循看了一眼,这才舒服的仰躺下去,以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角度缓缓放低身子,盖上被子。
“拓儿,你注意看照着事情,若是有什么难以把控的,记得叫醒我,咳咳。”
“拓儿谨记。”
李循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又睡了过去。
眼前的计划都在自己当初的预期之中,虽是有些瑕疵,但是倒并不影响大局。
西蜀囚龙关的守军果然上当,虞水关的守备也不敢妄动。
所有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纵然蜀国军队再怎么不愿意被自己占得先机,但事实证明,先机依旧在自己的手中牢牢把握着。
一想到这一点,李循瞬间便放松了下来,不过短短一会儿功夫,鼻间便很快传来了轻微的鼾声,紧随着鼾声,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下来。
赵拓欣慰的望了一眼,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一切事情忙过,他便离开了大帐。
远在临江的父皇,身子也是不好,每日自己都会修书一封,送往天陨隘口,再转送到临江。
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