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平原之上。

一路远走的姜仑自然是知道这位座师的本事。

站在战车之上，心中始终还在转想着刚刚座师所说的一切。

越想心中越是觉得事情确如座师所说的那般，也许其中真的存在着某些尚未发掘的风险。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姜仑，心中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不能拿固棠作赌注，输不起的筹码，绝不放在桌面上。

天空飘落下来的片片雪花不断落在姜仑身上，他早就注意到，只是没有功夫去理会。

队伍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姜仑随意的拍了拍肩上的积雪，顶着寒风，冲着一旁的亲兵挥了挥手，“吩咐下去，让韩将军和王将军速度放缓。”

“诺。”

“拿地图过来！”

亲兵赶忙从怀中取出地图，平举在手上。

姜仑目光游离在地图之上，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前方那出山谷，可有其他道路绕行？”姜仑开口问道。

“回禀将军，可以，不过要多费些功夫。”亲兵小心地回道。

“多久？”

“估计要多耗费两个时辰左右。”

“你去通知前方，全军绕路而行，不要从山谷之间而过。”

“诺。”

姜仑站在战车上，闭上眼。

他终归还是听从了座师的建议，小心谨慎总无错失

一小会儿功夫，亲兵便已经通知到了鼓台之上等待的信兵。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敲击声响渐渐传向远处，三军距离很近，所以并不担心前方队伍会收不到消息。

果然，很快王虎那边就传来消息过来，鼓声传来之后，自然很快就禀报姜仑。

“通知下去，速度一定要放缓，而且给我将岗哨放到二十里外，一切四周的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诺。”

队伍慢慢行动起来，姜仑站在战车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队伍正在转向。

他必须做好两重准备，因为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并非确凿无误，有可能其中就有一个猜测是错误，所以小心使得万年船一定没有错。

“将军，这样绕路，会很耗费时间的。”闻讯赶来的副将于宛忍不住走上前来。

姜仑淡淡的看着前方，“我知道，但是前方那个山谷，若是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扎进去，谁能知道会不会有埋伏，这里已经距离囚龙很远，三边之地形势已变，一切事情很难保证。”

“但是......”

“没有但是，听命令就好。”

于宛闻言，只好低着头，“诺。”

姜仑知道于宛为何有此一问，正是因为其祖上也是受着荫蔽，一旦固棠城被攻破，那么首当其冲的，定然便是自己这些人。

感受到队伍之中的焦躁，姜仑突然觉得这一次出兵是否真的如座师所说的那样，草率之中更是显得大意。

十多万大军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十里之地，方才勉强容纳。

无当军在先，轻羽林护卫两翼，而姜仑自然也和当初一样，带领戍边卫压阵后军。

很多人一开始并不清楚消息，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却并无人多问缘由。

但是一路上，队伍行进之中，便开始免不了相互间的信息交流。

这一交流之中，一些片言片语便开始在军队之中蔓延开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已是行军几乎一整天，自卯时出发，现在已是下午时分。

太阳渐渐西斜，路上渐渐开始变得狭窄起来，这使得原本庞大的军队数量，不得不缩减每一排的兵士。

姜仑看着四周的原野，看上去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于相较于往日，显得和熙许多。

一切平静无澜，就连姜仑也开始觉得座师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

但在这一切的背后，姜仑确实知道自己内心之中的慌乱。

因为越是证明消息的正确，那么就越是证明现在自己身后背负的罪责更加厉害。

感觉着温度渐渐降低，姜仑淡淡的看了一眼天色，冲着身后的亲兵令道：“传令下去，就在原地安营扎寨，放出哨探......”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鼓声打断了姜仑的话语。

姜仑震惊的望向前方队伍，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而且传出来的声音很不寻常，这并非平日里暗中交代的暗声，而是警戒。

一般这种情况之下，那么定然就是遇到了袭击。

姜仑脸色很是难看，遥望过去，四五里的距离，什么也看不到。

“来人，传令下去，速速前往支援！”

于宛早早赶了过来，自从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便卖力的催马而来，现在听到这一命令，更是毫不迟疑的拱手应诺。

前方消息不明，但是根据鼓声来看，事情应该并非太差。

但是受到袭击这是肯定的。

戍边卫几乎大部分都是骑兵，数量在三万多，现在抛下大部分辎重和后备兵士，速度自然大大提升。

五里的距离说远自然不算远，尤其是在骑兵的步伐之下。

转瞬之间，三万铁骑便分为三个万人队，先后抵达了战场前端。

姜仑狠狠勒住战马，看着前方平原之上，正在角斗之中的队伍，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而且看着样子，隐隐之中，无当军和轻羽林防守中还带着杀机。

韩飞毕竟也算是三关守备之中的老蜀人，经验毕竟老道，而且其麾下的无当军最是精通步战，也正是这样，纵然是突然受到突袭，也能保证队伍阵容不乱。

看了看场上的局势，姜仑淡淡的对一旁的于宛令道：“你带着手下一万人，从侧翼切入，定然要护住我军侧面，这样轻羽林才能抽出身来，去吧。”

“诺。”于宛大喝道。

手一挥，带领身后的骑兵便直接向着战场冲去。

“轰隆”“轰隆”的马蹄声，震得人心涌动。

尤其是战阵之中，无当军和轻羽林远远看到戍边卫的大旗之时，更是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姜仑看了看，随后挥了挥手，一旁的贾笃上前一步。

“你带领剩下两万骑兵，从正面冲上去，记住，不要冲进战阵之中，只需远远围着，保护于宛的队伍不受骚扰。”

“末将领命！”贾笃沉声道。

拨转马头，带领身后骑兵，轰然朝着战阵而去。

近三十万兵马在这平原之上黑压压一片，尤其是队伍之中北齐武卒鲜亮的黑色甲胄，在这原野之上显得格外耀眼。

夕阳的余晖洒在甲胄，更是有着别样的艳丽。

于宛的骑兵刚刚进入战场，便很快受到阻击，并非步军，而是北齐特有的骑兵队伍，看着数量，起码在两万左右。

因此，当贾笃带着兵马冲入战场，便立刻分兵两处，一处赶去支援于宛的军队，而另一处，则在战场外徘徊。

战局开始越发明显，近三十万的大军相互交战，自然不同于小规模战斗一般。

要么倾尽全力，要么满盘皆输。

因此，姜仑只能将所有的筹码全部压了上去，纵然不清楚北齐到底在这附近埋伏了多少兵力。

“杀啊！”

“冲啊！”

......

无当军开始进攻，一反刚刚的下风。

每一个兵士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常年混迹在边关，自然对敌经验尤为丰富。

纵然并未得到主将的号令，但每个校尉都发挥出特有的能力。

队伍平日里的战阵训练自然使得每一个校尉所率领的千人队都有着自己特定的位置。

轻羽林更是长枪林立，白色铠甲披在身上，目光满是冷冽。

韩飞沉着的站在中军战车之上，在团团包围之中，更是显得沉稳不动。

“援军来了，告诉手下将士，给我冲出去，北齐队伍少了初时的士气，这个时候该是我们露一手！”

“诺！”

战鼓声起，主将终于开始发出指令出来。

原本被包围住的局势渐渐打开，刀剑相对之中，更是有着别样的残烈。

无当军不愧其名，势不可挡。

不过短短时间，便硬生生从北齐伏兵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拿着长刀补了上去。

轻羽林守在两翼，长枪散发着白光，更是将两侧的敌兵向外压迫。

尸体倒在地上，盔甲碰撞在岩石。

越来越多的磕绊物什滚在地上，鲜血流淌在泥土之中，很快就渗下地面，染出大片血红。

戍边卫那边，近两万骑兵冲杀而入，直向着前来阻挡的北齐骑军冲撞而去。

“轰”然一声巨响，相互间错马扬刀，手起刀落，满是残肢断臂。

马匹的嘶鸣声下，一匹匹战马不断翻到在地，又被身后的队伍践踏成一堆堆稀烂之物。

每一次冲锋，双方更是拼了命的厮杀，每一次挥舞，全身的力量也随之迸出。

这一战，从下午竟是激战到了傍晚，眼看着天色渐晚之时，北齐身后便是传来一阵号角声响出来。

“嗡呜呜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在数十个排列之下，声音自然不同凡响。

就连姜仑，也听到敌军的号角声音。

“将军，北齐似乎要撤，咱们......”一旁的亲兵忍不住惊呼道。

姜仑淡淡的看向撤退的黑影，果然，声响结束之后，一道道黑影不断地向后退去，与另一处黑影分割开来。

“传令，收兵！”

“诺。”

当西蜀大军还在迟疑是否进行追击的时候，身后戍边卫之中，战鼓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将士们松了口气，不少人甚至于丢掉手中的兵器，瘫坐在地上。

战争，永远都是你死抑或是我活，这一切，这满地的尸体都会告诉你这其中的惨烈。

天色已经开始渐黑，北齐也没有打扫战场的意思。

无当军开始有序的向后退去，轻羽林也在王虎的带领之下向戍边卫集结。

于宛与贾笃汇合一处，两人都满是疲惫之意，大战之后，最是当以抵挡的，便是这后遗之虚弱。

也正是这样，才更要多加小心，不然一旦放松警惕，便极有可能遭受袭击。

大军向后撤退十里之后，便安营扎寨起来，营帐的设立，营地的巡视，自然有人指挥着进行。

中军大帐之中，三位主将坐在一起。

相较于姜仑来说，其他两人看上去确实显得狼狈了许多，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有着些许的滑稽。

“韩将军，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王虎叹了口气，“我军前进之时，一直未曾收到哨兵回信，因此不敢大意，就特地放慢了行军速度，也还好如此，并未深入到敌军埋伏之中。”

韩飞并未说话，只是扶着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可看出对方旗号？”姜仑忍不住开口道。

王虎左右看了看，没有开口。

“若是老夫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北齐拱卫帝都的四支铁师之一的玄武军。”韩飞皱着眉头。

“玄武军？”

“不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韩飞眉头皱的更深。

“韩将军的意思是，北齐其他三支军队，已经.......”

“不错，北齐这四支队伍之中，战力惊人，常年虽是未曾出战塞外，但是实力却也不容小嘘，我担心........”韩飞顿了顿，“我们可能已经冲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之中。”

王虎睁大了眼，“什么？难道消息是错的，虞水关并未......”

姜仑自然也并非庸人，转瞬之中便是想清楚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看来北齐早有阴谋，我们........中计了。”

座师所言果然有道理，事情并不能慌乱，一旦慌乱起来，就正好中了对方的诡计。

第一次消息传来乃是刻意扰乱视听，当第二次北齐假冒御安司之中人手之时，才是这个计策最为核心的关键所在。

想通这一切之后，姜仑终是忍不住狠狠的锤击桌子，“这群混蛋！”

“唉，若是老夫没有预料错误的话，明日时候一切事情就都见了分晓，咱们还是早早做好打算，若是事情真的如我所猜想的那样，我们还需要一个计划来应对。”韩飞忍不住叹息道。

一语出，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沉默，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但又看上去并不复杂。

一切都在明日，不过今天这一仗，却是并未有太大的损失，这也正是目前唯一的安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