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虚扶了一下,笑道,“免礼,皇后起身吧。”
“小甄,上茶,陛下喜爱喝臣妾这边的碧螺春。”
甄仪应声,“是。”
老皇帝有些诧异,瞧着甄仪,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似熟悉,却又陌生。
甄仪认真的洗茶,泡茶,然后呈上去,老皇帝抿了一口,赞道,“还是皇后的茶香。”
皇后自谦的笑道,“皇上谬赞了。”
“你这宫女?朕怎么没见过?”
甄仪垂眸,不吭声,暗自诽谤,你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哪个宫女都见过?
皇后狐疑的看了一眼甄仪,斟酌着用词,还没开口,便听皇帝道,“抬起头给朕看看。”
甄仪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却依言慢慢抬起头,皇后仔细看了又看,很平凡的面容啊,皇帝不会看上才是。
皇帝也觉得那面相极其普通,除了,除了眼睛,对,眼睛,多么敛进万千风华的眸子。
甄仪微垂眸子,皇帝收回目光,看向皇后,笑着道,“皇后身边,鲜少有这么普通的宫女。”
皇后一怔,然后陪着笑,甄仪在皇后的示意下,行礼退下了,皇帝倒也未曾在看她。
皇帝离开后宁宫的时候,甄仪静静低头站在园子里,见皇帝走出来,随别人一起行了礼,老皇帝似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
便是苏绣,也有些怪异的打量着甄仪,不明白这个平凡的女子为何一再惹得人注意,先是太子,后是皇帝。
甄仪抬头望着月凉如水,想着,是否该让芸娘回来了呢?然,她刚进宫,实在是不能出宫。
甄仪联系了徐默,把这事交给了徐默,自己便老实的在后宁宫伺候着,直到,那一日她随着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遇着杨妃。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杨妃细声细气,微拂了下身子,拂柳若子,风情万种。
皇后比其,风情不足,气质却更胜,她轻轻点头,“杨妃不用多礼了。”
杨妃嫣然一笑,站直了身子,看着御花园中缤纷的艳花,不知不觉见,春天已然来临了。
“春去秋来,不觉间,杨妃也来到宫中近十年了,”皇后突然道,似是有些缅怀。
杨妃一怔,想起十年前那个花季般的自己,似乎还满怀希望,一入宫中十年,便是什么想望也都磨尽了,只剩下锦衣玉食。“皇后娘娘说的是,十年前臣妾初入宫,还多亏娘娘照拂。”
皇后浅笑了一下,走了两步,看着杨妃的容颜,有些怔然,照拂吗?杨妃的容颜肖似苗妃,一入宫便深得皇帝喜爱,而她,也只不过想借此讨得皇帝欢心而已。便是身份贵如皇后,她也只是一个希望得到皇帝垂怜的女子啊。
甄仪轻抬眸,瞧了一眼杨妃,初时远远一见的惊讶已压下,像,很像她的娘亲苗青然。她似是也能理解,这便是移情吧,原来这表面光鲜亮丽的杨妃,也只不过是她娘亲的替身。甄仪刚想收回目光,却迎上杨妃身后,跟着的棠儿的不善的目光,她似是装作没瞧见,暗自垂下头。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略有不适,便先回去休息了。”杨妃面带倦容,对着皇后道。
皇后故作关心,“杨妃没事吧?招太医瞧瞧了吗?”后一句话是对着杨妃身后的棠儿说的。
棠儿惶恐的忙跪下,如实道,“杨妃娘娘不允奴婢们去请太医。”
皇后略显诧异,看着杨妃,关切道,“杨妃怎地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便是小病小痛,也是要唤太医来看看的。”
杨妃脸色有些白,却柔笑着道,“臣妾知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待杨妃走远,甄仪不经意间捕捉到皇后脸上的冷漠,原来,后宫果然虚情假意,能有几分是真?
“杨妃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多说了,”棠儿哭叫着,跪在地上,她本是想说实话讨得皇后欢心,却不料惹来杨妃回来之后的问责。
杨妃一反刚才的柔弱模样,眼梢都是冷意,便是嘴里,吐出的也是冷言冷语,“本妃宫中的宫女,居然想着吃里扒外,你还想让本妃饶你?”
棠儿抬头,眼里的泪意看起来很是惹人心怜,她哭咽着,“娘娘,奴婢,奴婢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奴婢一定会好好学的,求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
杨妃不耐的摆摆手,让跟随她身边的女官带走棠儿,好好教教规矩。她杨妃地位比不上皇后,却也决不允许有人挑衅她的威严,这个棠儿看着精明,却犯了一回糊涂,她若饶她一次,说不定真能换她忠心。所以,杨妃没杀棠儿,却少了惩戒。
小纯找上甄仪,说起这事时,甄仪也有些许讶异。
小纯虽然被分去许妃娘娘宫中,却也偶然可以在御膳房等地方遇见甄仪,她面有不安,看着甄仪。
甄仪安稳的道,“没事,小纯你只要好好伺候许妃娘娘,就一定没事。”
小纯胡乱点点头,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我能去看看棠儿吗?我偷偷去。”虽然棠儿不太友好,可是小纯心思简单,有些担心她便想去看看。
闻言,甄仪沉了脸色,重声道,“小纯,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这里是后宫,你的一举一动稍不留意都会害死你自己。”
小纯脸色有些白,眼眸中满是担心,“不,不会吧,哪有这么严重。”
甄仪也是不想小纯这般单纯的女孩遭遇什么不测,才与她说这些,见她已然害怕了下,才放下心,只要她害怕惹事,不去搀和这些事,便无忧。
然,第二日,后宫还是传来了死讯,事情不大,就是一个小宫女去干涉杨妃娘娘教导宫女而已,听说是许妃娘娘身边的。
甄仪听到时,脸色一凝,暗道不好,一定是小纯。杨妃娘娘一定是拿小纯开刀,顺便警告许妃,可,最无辜的就是小纯啊。
甄仪也明白小纯只是个宫女,无人在意她年嫩的生命,可是,一想到那般单纯的女孩,就这样消逝了,她便隐隐有些伤怀。她昨日还以为劝消了小纯的念头,没想到,没想到她还是……
“宫里时不时死个宫女太监什么的,在平常不过。”冷淡的声音,甄仪看去,原来是苏绣。
苏绣看着甄仪,意味不明,“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在宫中生存下来吗?”甄仪未语,她接着道,“那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它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甄仪明了,苏绣这是来警告她了,她点头,道,“小甄明白了。”
苏绣看了她半晌,点点头,转身走了。
下午,甄仪在殿里,如行云流水般的为皇后泡茶,她的面容宁静恬淡,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小甄家乡是哪啊?”
甄仪手中一顿,道,“回皇后娘娘,小甄老家是荆州城的。”
“荆州城?”她瞅了甄仪一眼,不紧不慢的道,“太子之前也去过荆州城,你可知道?”
“回皇后娘娘,小甄不知道。”
“不知道吗?”皇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甄仪端着泡过的茶叶下去后,心里沉思着,皇后娘娘刚刚绝不是无聊闲问的,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她刚走到茶房,迎面走来阴沉沉的棠儿,她过来便是冷冷一句,“小纯死了。”
甄仪看着她,无声。
棠儿哼了一声,“我相信你也不久了。”
甄仪依旧平淡的望着她阴狠的面容,有些喟叹,“害死小纯的,是你。”
棠儿面色大变,反驳,“才不是,是她自己找死,害死她的是杨妃。”
甄仪瞅了瞅周围,慢慢提醒道,“你小心口不择言引来杀身之祸。”
她眯了眯眼睛,却也后悔的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才放心。“你不用得意多久的,下一个就是你。”
甄仪浅笑着看棠儿走远,眼眸有丝丝嘲讽,不过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子,仅是小纯的死,就给她带来了打击。
甄仪放下茶盘,把茶具交给茶房的宫女,转身刚出了茶房,便过来一个小太监。她识得,是德公公身边的。
“小甄,我可找到你了,德公公让你过去。”
甄仪犹豫,“皇后娘娘那边……”
“你放心,德公公过去说了,赶紧跟我走吧,”他拉着甄仪便疾走。
甄仪到的时候,德公公正来回的踱步。“德公公,您唤奴婢何事?”
德公公一下走过来,有些急切,“你可过来了,陛下要见你。”
甄仪指着自己,面上不敢置信,“我?”
德公公也好奇,“是的,就是你,赶紧过去面见。”
甄仪抿着唇,吸了一口气,随他走去皇帝的御书房。
“陛下,宫女小甄求见。”太监隔着门,道。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厚重的声音,“进来吧。”
德公公推了甄仪一把,甄仪慢慢走了进去,皇帝正低头看着奏折。待她停住,才抬头看向她,依旧平凡的面容。
“你知道朕唤你过来作甚吗?”老皇帝开口了。
甄仪摇头,回道,“回陛下,奴婢不知道。”
老皇帝笑了一下,竟有些怀念,“你不说话的时候,与她的感觉真像。”
甄仪略怔,她?指的是她娘亲吧?至于像?想必娘亲面对南云国老皇帝时,是冷然的吧。
看着眼下的这个小宫女沉默的样子,老皇帝道,“过来给朕研磨吧。”
甄仪有些犹豫,老皇帝似是看出了,道,“怎么,怕朕?”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甄仪小步走过去,离皇帝站的稍远一些,静静研磨,顿时墨香袭入鼻尖。
一个下午,除了研磨,老皇帝倒也未跟甄仪说什么,甄仪回到后宁宫的时候,苏绣旁敲侧击了半天,却没得到什么讯息。难得的是,对此,皇后竟没什么异样,之后两三天,皇帝徐徐招甄仪过去研磨,有心人许是暗自猜测,后宫一时传了些风言风语。
饶是甄仪不在意,这不好听的话也是传到了她耳中,更令别人诧异的是,皇后竟然到现在也不管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