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鹘事变犹如一支润滑剂,加速了葱山道的紧张气氛急剧运转。
早在大中四年,原凉州将军尚俾婢率领城防营主力回援王城,明面上尚俾婢以清君侧的名义进入朝廷,暗地里开始以刺杀和恐吓为主要手段逼迫吐蕃国内那些倒向延妃娘娘的势力低头。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尚俾婢就控制了王城的苯教总坛,并在乞离胡的支持下拥立了新的本教法王。
就这样,尚俾婢得到了吐蕃国内本教徒的支持,顿时是声威大震。很快,尚俾婢就向延妃娘娘摊牌,要求延妃将吐蕃政权交给乞离胡亲自掌管,并任命自己为吐蕃大丞相,总揽吐蕃军政大事。
延妃下台之后,尚俾婢立刻调整对大唐的政策,一方面派出使者出使长安,另一方面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向大唐难以触及的葱山一带逼近。正因为尚俾婢对大唐态度的转变,昏聩的唐皇才会对张义潮加强了戒备,生怕张义潮返回河西之后破坏两国的和平。可是唐皇错了,吐蕃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向大唐求和,而是准备再次向河西反扑,因此才会调集尚恐热一部放弃吐谷浑一带,转向葱山道进军。
大中六年夏,轮台城集结了大食国主力四万、吐蕃一部一万四千余人、回鹘残部三千人,与此相对的是归义军主力四万、凤翔军一万。双方相距二十里之后,战事是一触即发。轮台城外二十里归义军行辕大帐,张义潮端坐在帅案正后,帐下两侧分别是二路军镇守使袁承善、三路军镇守使韩家玉、四路军镇守使张准深、鄯州刺史国柱、锡山镇守使安景、归义军转运使李明振、归义军联络使杨轻侯、行辕卫队长李明晋等人均是肃然起敬,静静地等候张义潮的命令。
这一次轮台之行,是唐军自安史之乱之后第一次深入到葱山道,其压力也是可想而知。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与之前的所有官职一样,全都是虚无的,是没有任何基础的,张义潮担任这样的职务等同于白手起家,毫无优势。
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张义潮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联络使杨轻侯身上,沉声说道,
“联络使何在?”
‘末将在!’
“将你最近的情报与众人分析一番!”
“是,大帅!”
说完,杨轻侯对着帐外挥了挥手,不多会儿时间,四名士兵抬着沉甸甸的新制沙盘来到了行辕大帐。众人远远看去,只见沙盘上青黄有序,错落有致。就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杨轻侯抽出了一把横刀指着沙盘正中央的一个高地,朗声说道,
“各位大人请看,下官所指的位置就是我们此次的攻击目标轮台城,轮台位于此处的最高点,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战略城池,另外,驻扎在轮台北侧三里左右的罗恩河右侧是逃窜至此地的回鹘左卫威一部,大约还有三千余人,轮台城西南侧的罗莎谷口驻扎了吐蕃大军一万四千余人,其中吐蕃主帅是先前在凉州与我军奋战的尚恐热,副将乃是原西州将军加多让。轮台城内,大食国四万大军盘据城内,大有与我军拉开阵势一决雌雄。”
众人站起身来顺着杨轻侯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轮台城确实是易守难攻,仅仅两侧的谷口以及河流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好在罗恩河水流平缓,并没有滔滔不绝之势,这反倒给归义军攻城的希望。眼看着众人屏气凝神,杨轻侯继续说道,
“据密探汇报,轮台城内粮草充足,显然是早有准备,从轮台向西是和州、库尔勒,沿途是崇山峻岭道路难行。如果我军想要断绝大食国后勤部队,想必是难比登天。”
听了这话,张义潮脸色一沉,站起身来,走到沙盘近前,朗声问道,
“罗恩河源头是不是在这里?”
“节帅言之有理,罗恩河源自葱山腹地,水流相对平缓,而且在轮台城境内河道变窄,水流相对湍急!”
“罗恩河源头距离轮台城有多远?”
“据悉,有二十里左右!”
“嗯,甚好!”
“大帅想必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不急,继续打探轮台的动静,如果本官所料不错,大食主帅阿莫汗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我军发起第一轮进攻。不过不要紧,阿莫汗熟读汉文化,一定不会真正的进攻,各部队只要加强戒备即可,切不可暴露我军的真正实力!”
“末将等明白!”
就这样,张义潮吩咐众将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内,阿莫汗终于按耐不住,派出第一支军队约六千人从轮台东门出发向归义军大帐一带佯攻,因为张义潮早有命令,各部队只是龟缩在大帐内戒备,完全没有出击的迹象。这一举动令阿莫汗暗喜不已,可是转念又是一阵担忧。
三日之后,张义潮在行辕内召见了鄯州刺史国柱,此时的国柱愈加的沉稳,大有当年高瞻之风范。如今的国柱嫣然成为继高瞻之后归义军的智囊,位同参军,深的张义潮倚重。张义潮召见国柱前来,国柱心里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帐内,二人秉烛夜谈,张义潮说道,
“国柱,本官今日找你前来,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本官的意思。”
“下官明白!”
“嗯,如今轮台之战已经是避无可避,本官初步设想,准备用一场全城之策击败大食国军队,不知你意下如何?”
“下官斗胆一言,节帅是否想到了以罗恩河之水歼灭敌军?”
“呵呵呵,国柱深知我意,本官正有此意。”
“罗恩河距离轮台还有四里左右,而且是轮台城最重要的水源地,利用此河消灭敌军完全有可能。不过此河与轮台有些距离,我们只有将敌军引至河边才有可能实施计策。”
“不错,大食人向来诡计多端,想要将他们引至罗恩河,恐怕得投入一些精力!”
“节帅所言甚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将罗恩河右岸的回鹘左卫威残部消灭,如此一来,大食人才会派出精兵前来填补空缺!”
“好,通知下去,以步兵四千为诱饵向罗恩河左岸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回鹘部队!”
“下官明白!”
“另外,以三路军主力向轮台城西南靠近,吸引吐蕃军队的注意,务必不能让吐蕃人支援罗恩河边的回鹘人!”
“是,节帅!”
就这样,在遭受了大食人接二连三的佯攻之后,张义潮终于决定对罗恩河右岸的回鹘人实施打击,旨在消灭轮台城北侧的屏障。
次日凌晨,国柱令鄯州军四千余人悄悄进入到罗恩河左岸,与对面的回鹘人一江之隔。此时的回鹘人以为有罗恩河天险,根本没把归义军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对归义军设防。不仅如此,回鹘残部首领拔也纳此时正在轮台城与阿莫汗商议从正面战场消灭归义军的计划。天际刚刚亮起了一道白线,国柱便令鄯州军以临时舟筏为助向对岸急速而去。
一柱香的时间,四千鄯州军便渡过了数百米宽的罗恩河,鄯州军刚一上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回鹘残部所在的营地奔袭而去。现在的归义军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都不是回鹘军队所能相比,一番激战过后,仅剩的一千多回鹘人仓皇向轮台城冲去,试图寻找最近的掩护,可是国柱哪里还敢给这支残兵逃窜的机会,一轮箭雨从回鹘人的背后破空而来,数百名回鹘人在此发出死亡前的惨叫声,等到回鹘人抵达轮台城下的时候,国柱这才下令鄯州军快速向罗恩河退去。
鄯州刺史国柱完成了成功的一击之后,便准备沿着罗恩河再次向对岸离开,可是等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依然没有看到轮台方面有追击的迹象,无奈之下,国柱只好吩咐鄯州军沿着罗恩河右岸继续向东南而去。
这一边,回鹘残部数百人在大食人的默许下仓皇进入到轮台城。这个时候,拔也纳也听说了自己的部队在罗恩河畔遭到了归义军的袭击,损失惨重。遭此变故,拔也纳脸色难看的来到了大食国东路军元帅府,此时的阿莫汗正在与一众将领商议罗恩河的新的防务事项,看到拔也纳走进来,阿莫汗冷声道,
“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元帅救命,我回鹘三千大军被归义军击败,现在仅剩数百人,还请元帅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分派在下一支军队,在下一定不孚众望击溃归义军,为我死去的回鹘将士报仇雪恨!”
听了这话,站在一旁的大食国东路军副元帅站了出来,冷笑道,
“丞相一定是说笑了吧,你区区三千余人驻扎在罗恩河畔重要阵地,却没能守住,令唐军穿过防线逼近轮台城,殊不知这一行为已经威胁到了轮台城北侧的阵地。你现在还有脸面前来要求我大食国助你?”
“就是,元帅仁义,没有追究你的失职之罪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当大食人准备再次羞辱拔也纳的时候,只见元帅阿莫汗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止住了众人的话语,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拔也纳身上,冷声问道,
“那你说,给你分派多少人才能击败唐军?”
“一万足够!”
“哈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缪,谁不知道你拔也纳占据西州之固,拥兵两万都没有打败归义军,现在居然敢口出狂言想要一区区万人打败唐军。难道你是第一天跟唐军交战么?”
说这话的时候,阿莫汗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杀机,语气极尽嘲笑,令拔也纳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