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大礼,登基大典中诏书颁布念读应该是在宫中国君大殿前举行,所听目之人皆为贵族、名门、上中下士、大夫、卿、内阁侍者及太监、御林兵队、千下城守备军代表、其它特殊受邀人物,但洛孤不同,她力排众议将诏书颁布程序设立在不可思议的千下城市集中心,既是竹明和竹君忆被斩首之处,也不难理解为何诸多人看不下去,梁知乃至邹云都有反对意见,这里西边菜市场东边是风流场所前面街道内则是因战火而歪七扭八还未被完全修好的民宅,再往西南方向拐过去直接是贫民窟、那边充斥着残疾丑陋的文盲和来路不明的各种动物乃至人的尸体,国君登基仪式该是一国最奢华之宴,但此处却是怎么也格格不入。
周围的各色平民都聚拢而来,两排整齐仪仗队高举大戟跟随于洛孤前后,一路在众人议论和偶尔出现的欢呼声中,洛孤衣着黑红色绣有灿金天道纹的国君华服逐步来到那里,不过她头顶还未有垂帘冠冕,前头的仪仗队先抵达预定地点,按照训练要求把那修饰好铺了红色粗毛垫的高台围拢了一个圈以让众平民保持一个距离,洛孤此刻心中正有些恼火,她在两天前就告诉裁缝裙长修短,虽说的确比之前好多了,但仍然要她小心地走着,生怕绊倒,在上台阶时小妖狐不得不抓住大腿两侧裙子往上提,由于这一年里脚掌下厚实的肉垫以及绒绒毛皮长得已经相当成熟,她的鞋成了一种不覆盖脚掌只是盖住脚背的样式,材料由熟牛皮和耐磨的绳子做成,刚苏醒时她脆弱地仿佛没有皮肤,脚掌多走几步都会被割破,而现在洛孤已经可以光着脚奔跑于原野丛林,回想起来,这一切是如此迅速。
紧接着被拉上来的还有头发凌乱满面糙胡的潘帅,他双手被捆两眼无神,在周围两个持戈铁卫的看守下一步步走向台阶,于此同时洛孤理了理裙子,轻咳几声深呼吸两下,平着嘴角淡淡地站在高台最中央,映入她眼帘的有千下城漆黑的城墙、诸多平民、各种房子、远处的云、太阳、时而飞过的鸟群、山峦山丘以及丛林,少有的一个识字的老太监打开锦布卷轴诏书,最最最无聊的部分开始了——
“承天命尊天理,顺神意,帝息长存。迎古之大奥,秉承春秋,智而达民。胜伟左目农仙、少知、天觉三皇,包合宙宇,立万上命······”洛孤是真没预料到这种类似的话念了足足半个钟头,不说底下平民,就连她自己都听得嫌烦,尤其是这老太监读起来慢慢吞吞还不着急,更是要人命,以至于念完后她暗暗叹了口气,老太监不知道洛孤欣喜地跟他握手不是因为他念地好,而是欢欣于他可算是念完了“接下来下去好好歇息最好喝点什么,辛苦了。”小妖狐笑着轻声道,她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太监感慨“陛下您实在是太客气了,以后这种事情小人乐意继续——”
“嗯嗯嗯,先下去吧,还是身子骨要紧”她嘴上是笑眉宇和双眼是尴尬无奈,老太监下去后,跪在地上的潘帅注视了她三十秒,低回了头。
围观的群众随着洛孤的两声轻咳都安静下来,她眨巴两下眼,扫视众人“国家真正的主人不是国君,而是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民,之前所有的枷锁都在这里都不复存在,历代先君不论叶国久氏还是洛国孟氏都已成为历史,而我将会带领你们走向一个新的青川之地。”在准备时她想过很多话,但在如此之多人的瞩目下洛孤现在却想不起来了,只希望能够高效率地快点完成这个事情“那是个富裕、和平、没有战争、孩子可以健康且快乐地成长、老人和妇女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的世界,青川之地外的庞大世界将会与我们隔绝,战鼓敲地再响也与我们无关,而这片净土的守护和完成则需要你我所有人的共同完成。”她摊开双手伸展手臂握紧拳头,眉宇上弯出可爱的沟廓“但与此同时,酿造一切混乱与杀戮的罪魁祸首仍然没有受到惩罚,所谓‘洛复公’孟石虽被臭味相投的恶人潘帅所杀,但其手下仍然渴望死灰复燃,攻击友邦使节,焚烧无辜村落,烧杀淫虐无恶不作。”说到这儿底下围观的郭仁暗暗搂住了夏轲淼的肩膀,夏轲淼也害怕地把头依偎在了郭仁的胸前,这一幕被洛孤捕捉到,她继续“罪恶是破坏和平与美好的根本,而我们的青川之地绝对容不得这些歹人的存在,维护安宁将会是所有人长久的使命。”,说到这儿潘帅咬着牙不屑地轻轻一笑,洛孤转向了他,以质问的口气道“御林兵长潘帅,你先后杀死三个信任你的君主,而后教唆格林于影猫道上攻击寡人,前后又密谋帮助山匪无恶不作,可否于众民和苍天诸神眼下认罪?”
他缓缓抬头,看着那些嘈杂议论、莫名已经对他有仇恨感的平民们,轻轻开口,说这话时他喉咙里好像卡着一块大浓痰“我认罪,是我杀死了洛正侯、叶启公、洛复公,并且我还试过要杀死你。”他冰冷的目光移到小妖狐的脸上“我烧杀抢夺弑杀君主,这些罪行已经没有什么好掩盖的了,如果我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应该就是敢作敢当吧。”潘帅轻蔑一笑,扭了下身子暗住眸子“我就是要让这个一切休得安宁,历代君主都没发现我,也没审判我,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我竟然落到了你的手里。”潘帅咬牙切齿地摇头,接着他短暂顿下,眯着眼看身下所跪红毯,认真思考着有没有漏掉什么词儿,但正在这时底下的民众已经沸腾了起来,纷纷嚷着杀了他杀了他,大骂‘叛徒’‘走狗’‘畜生’之类的难题词语,有的还捡起石头或者烂蔬菜要扔,不过被卫兵立刻吼叫着制止暴动,可还是有一坨褐色粪便扔在了他的腰部,把整个红毯弄出一道脏兮兮的恶臭,洛孤压着不满示意安静这才稍稍平复了点众人情绪,接着她面向潘帅“事实上你的确是个罪人,但在这个现在上你至少是个男人,但尽管诸神和我再怎么慈悲也无法宽恕你一下子如此之多的罪行,以国君和众民的名义,我宣判你为死刑,当即斩首。”,刽子手扛着大砍斧走了过来,潘帅深吸一口凉气,闭上了眼,多年前洛正侯登基时他耳边的话如回音般慢慢响起,
【“都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子,要不是新君继位······”】
【“谁也没想到洛正侯刚继位那天就杀人”】
【“其实洛复公更加适合当国君,这是公认的事实···”】
【“区别就是思想···”】一刀下去,干脆利落,那颗人头掉在了盆中,红血喷如泉涌,在处理掉潘帅尸体后围观民众欢呼鼓掌,高喊着她的名字,在潘帅尸体被拖走后大祭司上来,宣布国号和君号,从远处看洛孤所在红毯有一处又是血又是屎。
这一切洛孤足足想了一天一夜,国号改‘顺’,其中‘川’代表青川之地,而‘页’代表‘知识书籍’和‘金钱财富’,总体的‘顺’字更是顺应天道。至于君号,洛孤做了一个让很多云游者无法容忍之事。
“爱诺希王朝自正冶开始已经彻底腐朽,从西北冰原来的雪灵们正在掌权,天子已无,唯一的靠山只有我们自己,青川之地不受遥远圣都的控制,不封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不低头不向天子弯腰朝贡,自立为王之国。”民众大多不是很在意叫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换个名字没什么区别,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就行,但少数几个围观、价值观根深蒂固的云游者脸色立马拉了下去,大祭司道“自爱诺希王朝以来未曾有此先例,因此陛下名号既为顺先王。”
那部分云游者们摇了摇头扭头离开,他们小声互相议论着往千下城城门走去,夏轲淼保持害怕的表情一直盯着洛孤,而郭仁则砸吧了下嘴不知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判断,但狂热般的呐喊已经大喊起来“顺先王万岁!”
“大顺万岁!”
“顺先王!”
“顺先王!”
“顺先王万岁!——顺先王不朽!”,在这极度亢奋的火热的氛围中,洛孤热血顺着脖子往脸上涌,原本用作千下宫盛宴的食材全被送给了平民,即使老单身汉也得到了咸鱼和芹菜,莴苣、南瓜、卷心菜、山药、橘子、猪肉、兔肉、鱼肉、一个一个递到平民手中,当晚很多工人自告奋勇要连夜加班帮助修筑城墙和千下城水渠,所有的洛、叶、封字旗都被人们揪出来烧毁,顺旗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升起。
接着还要走完一天的祭天仪式和加冕仪式,根据历来的规矩来看天界诸神并不容易讨好,祭天仪式洛孤一直不太能理解为何一定要用让国君喝马血,虽然她的确对血腥味不抵触,但一下喝一碗还是太呛喉咙鼻子,直至最后她从史料中思索出一种可能性——古代半人马给周天世界带来了灾难,或许祭天仪式中的喝马血就是以表跟半人马永远势不两立,她回忆起千古岭上腐烂的半人马骨骼,若有所思地砸吧了下嘴里的马血【应该就是这样】,不过半人马在远东方向的漠北地区,太遥远了,【这就让其它诸侯国和爱诺希天子去操心吧,青川之地离那儿可远着呢。】
终于,那垂帘冠冕由大祭司着手代表天意戴在了洛孤头上,在诸臣文人武将的注视下,她端正地坐在了千下宫的君主之位上,大殿之中众人半跪低头,一语齐声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种感觉就像是戴上了一个面具,洛孤本想直说‘都起来吧’,好在止住了口“众卿平身”她生硬地说,那个嘴仿佛不属于自己。
“谢陛下。”
==
刚登基的第二天就是阴雨,曾日辉双手被拷缓慢前行,千下宫大殿中侍卫在走廊上来来往往,一些正在谈话的读书人看到曾日辉前来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嘴,在铁卫的带领下他走进国君大殿,云游者凝望那君主位旁刚挂起来的顺字大旗茫然不知,稍思小息目露仇烦,不过那位子上此刻无人,铁卫低哼几声示意休要停步,曾日辉这才不甘地继续跟随,到了大殿左侧隔间,再路过一道观景走廊,妖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在东部再修建一个城池和水渠,扩展一下伐木场,开垦土地增加人口···”
“大人,如果货币采用传统的铜贝币的话与其它诸侯国之间的贸易不会有任何冲突···”
铁卫打开门止住了里面的对话,洛孤手撑着兽皮地图桌面低着的头抬起来,望着铁卫,旁边的邹云和梁知也都停下动作,屋内还有两个腰挂短刀的侍卫,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曾日辉的脸上,带他前来的铁卫让开道儿示意其进去,云游者昂着头踏步而进,洛孤舌头用力顶了下腮帮看着他胸部,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向上挪到他脸上“喊你来这里是想跟你好好谈谈。”那语气不冷不热【他还在傲】。
曾日辉快速扫视了下屋内一切,他个高加昂头,可以俯视一米五的妖狐,把拴着的手指向她“这就是你的‘好好谈谈?’”
她对铁卫提了下右眉,铁卫拿出腰间挂着的钥匙串把他的手铐解开,‘铛’一声铁链和手铐摔在地上,铁卫一愣,弯腰捡起,洛孤轻轻推开梁知走到曾日辉前面,她背朝桌面手掌撑抓边缘坐在桌上,两腿相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感觉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她轻而暖地问道,眼影桃粉。
云游者嘴角下扬“你想要干嘛就直说吧。”
洛孤两唇间露出缝隙,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那天你口无遮拦我可以当做忘记,我相当大度,跟着我后面我可以让你立马当一个下卿,我究竟是不是你所以为那样为何不让时间去证明呢?”
邹云咬着下唇皱起眉头,云游者与她对视了近十秒,接着他闭上眼睁向另一边“你蛊惑的了他们,蛊惑不了我,你现在是国君了?有国号了?叫顺?”他再转向洛孤,瞪着眼睛质问。
洛孤难堪地露出一侧虎牙“没错。”
邹云低沉地说“她便是顺先王陛下。”
“可曾得到当今天子之准许?”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不可思议道“王?你自封为王?”云游者简直心脏受不了,上气不接下气“你怎敢自封为王?你可知你脚下这片土地非洛封叶三国任何一国,而是爱诺希之王土,你这不光是大逆不道,更是千古罪人!”他瞪大眼睛“此事传遍天下,必将遭天下诸国共伐!”
洛孤不在意地以鼻发音一笑,把一杯泡好的绿茶递向他“那一起对抗天下,你说怎么样?如果愿意,这杯南方龙井茶你要喝下。”她歪着头淡笑着望向他,任凭这曾日辉表情在愤怒、厌恶、傲慢中不断转换她也一直保持那丝丝淡笑,直至三十秒过去曾日辉反而微微后退了一步,洛孤便缩回手自己将龙井一饮而尽,把茶叶吐回杯中后就松手任由陶杯落地摔碎,与此同时云游者感受到脖子突然被巨大的力量勒住,那是铁卫的臂膀,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背后涌现,刀头从他的胸膛冒出,血涓涓而流,洛孤跳下桌子一手捂着嘴一手挠着秀发,平静地看着在疼痛与失血中挣扎的云游者渐渐没了动静下半身慢慢贴近地面。
她转向桌面地图微皱眉头轻声道“他尸体直接扔北门山脚下喂狼。”,她提了提手,示意赶紧处理,铁卫便将其拖了出去,留下长长血迹,仅仅两息后,她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抬头继续跟梁知与邹云谈论接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