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一路向南，家煌和汪东升并未发现一个苗兵的身影。万分失望地立马谷口处，家煌的眉头尽是意犹未尽的神色。狠狠地向山谷内瞪着，他沉声问身旁的汪东升：“咱们这次带了多少发炮弹？”
转了转眼睛，汪东升盘算片刻：“大部分都卸在岭南关了。带出关的差不多五十发。”
龇牙咧嘴地望着谷口两侧的山峦，家煌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朝天一指：“全都射进苗境！一颗也不留！”
轰轰轰！
须臾之后，越军的重炮发出了阵阵怒吼。
看着山谷内浓密的硝烟，家煌的面颊总算拂过一丝畅快。
苗境里的一座山洞里，赵清寒疲惫不堪地躺在洞口，内心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江海，一发而不可收拾。
好不容易求得中元带他和张宝随军，原以为能顺利救出娘亲，可到头来非但未能如愿，反而输掉了大越的本钱。
率兵进驻岭南关，他是那么的胸潮澎湃。虽然不能出城杀敌，但看见成群结队的苗兵横尸城垣之下，他倏然意识到自己已是一位能统兵征战的将军了。看着城下一具具苗兵的尸体，他真希望自己的仇人曼云陀就在其中……
眼见大越新军的战斗力非同以往，久攻不下的苗兵在曼云陀的率领下渐渐回师而去。面对关城来之不易的平静，袁辰星不由松了一口气。一面命工兵加固城垣，他又传下严令禁止关城内的任何兵马出城追击。所有部队固守待援，等到皇帝御临之后再做商议。
傻傻地坐在南城楼上，赵清寒望眼欲穿地盯着苗部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压制着心潮澎湃，他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领兵进入苗境。
与其在此傻坐白白挥霍光阴，不如铤而走险先率军而出攻入苗境，再伺机而动救出娘亲。
从汴临来岭南关的路上，他已结交下步兵各营校尉。再加上那先锋官的官职，暗暗打定主意的他没费吹灰之力便将新军步兵带出关城。
眼前的通途让清寒的心更为急迫。任凭轰鸣的引擎在耳畔环绕，他的心早已飞到了苗部，飞到了曼云陀的寝宫……
狂驰了少半日，新军步兵营并未发现一个苗兵的影子。三百多辆军车整齐地停在苗境前的谷口。抬眼仰视着两侧的悬崖峭壁，清寒的心动摇了。
虽然并未领兵打过一仗，可读过兵法的他也知道此处乃是险地。若是苗兵在山顶设伏，新军步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的。怔怔片刻，他终被心中的热血所驱使。
三百辆军车鱼贯进入狭长的山谷。
提心吊胆地在车中颠簸，清寒倏然感到深深的恐惧。好不容易看见前几辆军车使出谷口，他忐忑的心还未放下，耳边便想起了震天动地的炮声。
“是苗军的炮弹！快下车！”
混乱之中，步兵营各级校尉慌忙领兵抵抗。可除了飞在头顶上的炮弹外，他们再未看见一物。
知已中了埋伏的新军步兵丢下肩头上的洋枪不顾一切地向岭南关的方向溃退。慌乱间，自相踩踏者不计其数。
泪流满面地举起掌中的手枪，清寒不禁悔恨万分。看着新军发了疯似的向北逃窜，他急忙鸣枪：“都回来！苗人的大炮在前面，只有越过射程才能活命！”
尽管接连开了几枪，但他仍然止不住败兵溃散。望着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他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奋力向前跑去。
就算孤身一人，我也要把娘就出来！
隆隆的炮声让清寒的信念更加坚定。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就在快要跑出谷口的一刻，他被一刻炮弹爆炸的气流震向了空中……
一场瓢泼的大雨将昏死过去的清寒无情地冲醒。一抹面孔上的雨水，顾不得周身疼痛的他咬牙站立起来。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环视周围，只见步兵营的军车已被苗军的炮火炸得支离不堪，新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卧在地，鲜血裹挟着雨水四散而流。
大越的新军就这样毁在自己手中了吗？
望着头顶的群山，清寒第一次感到孤立无助。整个步兵营全军覆没，自己还有何颜面回去？莫不不如拖着这七尺之躯，死在苗部吧。
浑浑噩噩地走出几十步，他忽听四周传来无数的脚步声。赶忙躲进一座山洞里藏好，他瑟瑟地探出头来偷偷向外张望。
漫山遍野的苗兵嗷嗷怪叫着冲到新军的尸身旁。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了一会，他们便把新军散落的一地装备全都收缴起来。
看着得意忘形的苗兵，清寒的双眼就要瞪出血来。此刻的他真想与这帮蛮夷同归于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配枪早已不知丢在何处。
如决堤一般的暴雨终于停息了。震天动地的山谷也渐渐安静下来。雨后的天空湛蓝明亮，只有几朵淡云静静悬浮。雨水将惨淡的血迹冲刷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只留下着厚重的泥土味向四周弥散。
眼巴巴地望着洞口，清寒心如死灰。临来时，他心中的那份热血与抱负此刻已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残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悔恨和恐惧。
岭南关是万万不能回去了。自己一时冲动酿成大祸，皇上会原谅自己吗？就算皇上原谅了，那其他的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人言可畏，自己怕是永远都不会抬起头做人了。
不回关城，那就只能往苗部走了。可如今自己身上已没有一枪一弹，即便见到了曼云陀，又能怎样呢？
听着洞顶残存的雨珠滴答落在身边水坑的声音，清寒忽地感到自己已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投，进退维谷了。
娘，寒儿今生真的无缘与您相见了吗？您生我一回，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身陷囹圄竟不能救，想来这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吧？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蓦然传入耳畔，下意识地握住身边的一块石头，清寒身上的每一处汗毛都立了起来。
渐渐地，那脚步声竟然消失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根本没有人来，只是野兽在出没？
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他隐约看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从黑黝黝的洞深处慢慢靠近自己。
“谁……谁在那里？”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清寒的声音是那么的颤抖。
与此同时，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在听到清寒的声音后，那双眼睛也是惊恐万分。
“啊！怎么会有人？”
原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清寒稍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石头，他的语气轻柔了许多：“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话落多时，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声音。两人就这般沉默半晌，那女孩子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听着女孩子满是提防的语气，清寒彻底踏实了。不过不管怎样，自己都不能道出实情，甚至连是大越新军的身份都不可叫她知道。
“我……我是逃难的……”
“逃难的？那你为何跑到这山洞里来？”
“我……我迷路了……看见不知哪里发来数不清的炮弹便躲了进来……”微微动了动身子，清寒尽力把谎言编得天衣无缝。
似乎找不出清寒话中的漏洞，小女孩也不再追问下去：“那你到洞口边上去。那儿亮，我能看清你。”
不知为何，清寒很愿意听从小女孩的吩咐。起身挪动着疼痛的身躯，他一瘸一拐地来到洞口处。
“哦！你竟然是这种古怪的打扮？跟外面那些死人的一样！”看清了清寒衣着的一刻，小女孩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式军装，清寒知道身份已经败露。怔了片刻，他忽地急中生智又编了个瞎话：“我……我的衣服都破了……只好捡死人的衣服来穿！”
小女孩的沉默叫清寒的心又不安起来。唯恐她想起什么，清寒忙打岔道：“我都让你看见了，你也总该让我见见吧！”
或许是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小女孩也慢吞吞地挪到洞口。当洞外的光线第一次照在这个意外来客身上的时候，清寒惊讶地发现那娇小的身躯上竟然罩着一身苗装。
原来她是苗族女子！
眉梢陡然而立，清寒觉得自己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
看着面色肃然的清寒，苗族小女孩倒是兴趣盎然。围在清寒身边转了几圈，她兴高采烈地说道：“你们越人真是有趣！穿的衣服都怪怪的！”
被小女孩来回打量得有些不自然，清寒不禁后退了几步。在这荒山野岭，尸横遍野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孩子出现呢？听她方才的话语，已然是见过死人的了，为何还会这般毫无惧色呢？
莫非民风彪悍的苗部里，连这么大的女孩子都是见过阵仗的？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苗女，清寒在心中暗暗戒备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他真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一伙荷枪实弹的苗兵把自己团团围住。
一阵山风忽地吹过。清寒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摸了摸头发上的汗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打了摆子。对着苗族小女孩微微一笑，他晃晃悠悠地又进了山洞。刚到洞口，他忽觉天旋地转，勉强支撑一阵便一头栽倒在地……
昏昏沉沉中，清寒梦到自己又带着千军万马杀入苗境。这次，自己一路打一路杀，有如神助般地将曼云陀的人头砍下。
阴森的苗王宫里，一位形如枯槁的妇人正背对自己低低垂泪。
“娘……是你么？我是寒儿啊！”自己抽泣着把手伸向妇人。
可就在那颤抖的手即将搭在妇人肩头的之际，一阵阵山崩地裂的炮声竟把这虚幻的梦境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