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彦终究是长者风范,朗然一笑,似乎掩饰刚才的出神和游离,对着爱徒说道:“也罢,终究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一转眼间,你就从一个还需要保护的小小孩童,成长为大人了。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难怪你不记得了。”
李承彦见裴子言仍然充满疑惑,继续接着刚才解释道:“这个玉镯,是你母亲生前的贴身佩戴之物。她,她去世之前,我有幸受到她的托付,说守护着你长大成人,等你成家之日,把这个亲手交给你的夫人。”
似乎睹物思人,李承彦又忍不住凝望了那个玉镯一眼,想着,这些年,裴子言也不是容易的,便安慰道:“不必去想那么多,这是你母亲的一番护子情深。她在天之灵,也会保护你和暖儿,白头偕老,相互扶持。”
裴子言听完师傅的话,少有的低下头,沉默不语,不再说话。
一直凝望着那个颇有渊源的玉镯,过了良久,裴子言抬起头,郑重的拿起玉镯,起身,深深的对着李承彦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着暖儿走去。
暖儿见到裴子言朝自己走过来,并不知道裴子言要做些什么,也赶紧站了起来。
只见,裴子言少见的严肃神色,走到暖儿面前,停下脚步,小心的拿起暖儿的右手,然后,郑重其事的将那只玉镯,戴在了暖儿的手上。
那一瞬间,暖儿心里,真的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感动,感激,愉快,幸运。
她虽然不清楚裴子言的母亲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她非常了解,在这个结婚的重大时刻,一个对裴子言来说很重要的人,拿出了裴子言的母亲的遗物,认真的交给了裴子言。
而裴子言,这个暖儿即将要和他成亲的人,这个暖儿喜欢多时的男子,这个暖儿和他有过太多纠纷和过去的人,在接到母亲遗物的那个时候,选择了将它交付给自己。
暖儿太清楚,这个举动其中的意义,是多么的重大。
它是裴子言对自己的无声的认可,是倾尽生命的托付。
卓纤儿也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显然,她对裴子言的举动的意义,也是非常了解。
那一刻,卓纤儿,她彻底死心了。她知道了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所有以来的执念,所有以来的不甘心,所有以来赖以继续抱有幻想的一点点残余的信念,在见证了裴子言亲自的那一个动作之后,全部都灰飞烟灭了。
若是这段婚事,是暖儿单方面的坚持和认定之后,卓纤儿还会庆幸,自己仍然有很多的希望。
可是,现在,此刻,当下,她已经亲眼见证了,裴子言对暖儿的认可,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怎么还能继续抱着希望下去呢?
卓纤儿真的是,心如死灰。
只是怕人看穿自己的心事,还在强装笑意,兀自勉强罢了。
好在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
李承彦觉得有点累了,毕竟一路上舟车劳顿,自己还需要休息一下。
裴子言善解人意的看出了,师傅的劳累,看他面有倦色,就劝说李承彦先去休息一番。师徒二人,相聚的时候,毕竟来日方长,叙叙旧话,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承彦倒也没有客气,理解了爱徒的苦心和孝心,也就下去休息了。
暖儿,卿儿和卓纤儿,这才慢慢退了下去。
暖儿直到回到房间里,还在发傻,觉得刚才那一幕,好像是在梦中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裴子言居然,那么直接的,就那样直接的,认定了她。
暖儿直到现在,心神还是恍惚不已的。
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太真实,太甜美的梦。太真实,因为根本就是事实;太甜美,因为根本从来没有设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
那样的场景,真的是自己从来都来都没有想到过会发生的。
如果暖儿也曾经读过什么童话,那么那一幕简直就是,童话里,白马王子缓缓向灰姑娘走来,然后用信物交换一生的画面。
这样的美好,这样的纯净。
暖儿不曾设想过,也不曾想过它是来的如此突然,如此出乎自己的意料。
暖儿觉得,自己幸福的意外,意外的有点想要眩晕了。
同样的场景,裴子言则是十分镇定。
尽管他也从来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师傅竟然拿出了母亲的遗物,而且,那居然是母亲临走之前,特地为了十几年后儿子成婚,所准备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裴子言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于母亲的感觉已经非常淡薄了。
因为母亲去世的太早,自己待在她身边成长的岁月也并不多。自己残留的母亲的记忆,也着实不多。
可是,在接到那个手镯的那一霎那,裴子言仍然被深深感动了。
这么多年来,以为自己早就在世上无人疼爱,无人关怀,无人可以依赖的裴子言,蓦然回首,发现,早在十几年前,母亲就用自己能够做的,守望着长大后将要成家的自己。
这份深沉而独特的母爱,不是母亲那样深沉而美好的女子,不能够做得出来。
也只有她那样的做,才足够那样撼动裴子言,早已经刀枪不入的心。
这样一份深沉无言的母爱呵。
然而,被深深感动的同时,裴子言也是真正明了,母亲的用心良苦。
他知道,母亲是希望自己,能够找到自己真正心有所属的女子,能够真正值得他去爱护的女子,能够真正值得一生相赠与的女子。
这个玉镯,是母亲对自己的幸福的期望。
作为母亲,她大概最是明了,幸福从来不在于获得财富的多与寡,也不在于得到地位的高与低,在于的是,自己这一生,有一个值得倾心相守的人,有一份值得呵护终老的感情,那才是最终人心的归属,才是最终的幸福的所在。
母亲希望裴子言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任何物质和地位的基础之上,而是因为感情的存在,才去得到。
这个玉镯,也代表着母亲对自己的信任。
母亲既然肯有此期许,必定也是有所信任。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相信他终究会得到幸福,终究会找到那个值得佩戴这个手镯的女子,终究会找到那个会托起儿子感情和幸福的人。她相信儿子的眼光。
这样用心良苦,深沉伟大的母爱,裴子言如何不感动,感激?
心里自然是感慨良多。
裴子言越发想要多了解母亲多一点了。
以前不是不好奇,为什么自己母亲去世那么早,为什么父皇要那么早将自己送出宫,独自在沐阳王城独自安家,为什么师傅从来不肯对自己讲起母亲的任何事情。
这种种的为什么,已经像许多的秘密一样,隐藏在裴子言的过去数年的人生之中。
就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自从一出生,就已经树敌很多,有想要知自己于死地的明王,有阴险毒辣的皇后。
他只能解释为,一切都是皇位的争夺。
他为了自保,他假装毫无野心。
他也曾经日夜混迹青楼,夜夜笙歌,借酒精和美色麻痹自己,想要逃避掉,这残忍多多,而令人不快的人生。
只是,最终他的师父还是出手挽救了他的颓废。
他还记得,师父那晚的话语,如醍醐灌顶,狠狠的敲醒了沉溺良久的他。
那番话,已经让裴子言彻悟了。
从此以后,他安心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在抗拒所有的好与坏,所有的都会安心接纳。
只是,从此,他的生命,也多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疑惑。
他不会再去问师傅了,他知道,李承彦不会告诉他。
他也知道,时间到了,该知道的,总会揭晓。
而现在,所有关于他的母亲的许多零碎的片段,全都呼啸而来。
裴子言无法解释,也不得而知。
他想,是不是时候到了呢?
傍晚时分,裴府已经用过晚膳。
裴子言独自坐在书房,他就那样静静坐着,静静思考着。
远处的夕阳,要下山了,远远照射而来的夕阳余光,透过书房的窗子,投射到裴子言勉强的书桌上。
裴子言就这样静静坐着,静静看着,桌子上的光线,一点点从明变暗,再到光线终于消失不见,房间陷入整个黑暗。
太多的有关于过去的未知,关于未来的不可知。
置身黑暗中的裴子言,有一霎那,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何去何从。
可是还好,也只是霎那而已。
过了那一刻,裴子言继续陷入无知的沉思之中。
很多的真相,在他以前的过往中,他都无从得知。
而似乎,现在,自己即将成人,即将成亲,即将负担自己人生所有已经注定的责任。
这个时刻,揭晓过往的时刻,该到了吧。
父皇,母亲,李承彦,皇后,明王,这些一直出现在他过去的生命里的人,似乎都有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这些人,曾经是怎样的关系,未来,又会怎样书写?
黑暗中,裴子言苦苦沉思。
过了许久许久,裴子言终于从黑暗中起身。
该来的就来吧,他裴子言承受得住。
走到李承彦的房间里,静静推开虚掩的房门,李承彦正端坐在床上打坐,床前的桌子上,已经泡好了一壶茶。
李承彦睁开眼睛,看了爱徒一眼:“你来了。”
这样安静的环境,似乎重新回到多年前,那个李承彦带着裴子言领悟人生的夜晚。
这是他们师徒之间少有的安静气氛。
裴子言点点头,然后小心的关上房门,脚步缓慢的走到李承彦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承彦也起身下床,停止打坐,提起那壶茶,然后坐到裴子言身边。
李承彦说道:“你长大了,也该知道一些事了。”
裴子言这次主动发问:“师傅,我一直想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有,似乎你跟我母亲交情很深,所有这些,我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