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转身要走的六子,赵明训笑了笑,提醒说:“还没比完呢,就要走?别忘了刚才你可答应了,三局两胜。”
三局两胜?六子一拍脑门连呼上当,刚才只顾着教训傻大个,没仔细琢磨。看了看周围,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有期待也有不屑。很显然,如果不继续比下去,会被在场的人瞧不起。他六子虽说不是什么江湖豪杰,在人前的面子还得要维持。
于是一梗脖子,大声说道:“六爷说过不比了吗?江湖上打听打听去,六爷怕过啥?说吧,还要比什么?”
“痛快!”赵明训转身面向大伙,高声宣布:“下一局,比步枪射击!”
“好!好!”又是一阵欢呼声。
六子听了脑袋“嗡”的一下,心想:“完了,被这小子算计了!”
任何人都知道,射击是军队的必修课程。即便是悟性再差的士兵都会打枪,而这恰恰是六子的弱点,因为他压根就不会用枪。还有一点是他想不到的,这个主意正是被自己救回的和青山出的。
赵明训自然也知道六子不会打枪,不露声色地问:“你们两个谁先来?”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黄修明抢先说:“俺先来!”
“好,摆靶子!”赵明训命令。
训练场现成的靶子多的是,几个兄弟麻利的把三个靶子摆在大约一百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正处在中正式步枪最有效的射程,对于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来说,击中靶心简直易如反掌。这也是赵明训提前完排好的。
但是黄修明为了显示自己的枪法,挽回一点面子,大声吩咐置靶的兄弟:“再加五十米!”
靶子很快又移到了一百五十米的距离。
黄修明接过一个兄弟递过来的步枪,熟练地拉动枪栓、推弹上膛,以站姿稳稳地举起步枪。
与卧姿、跪姿相比较而言,站姿更考验射击者的臂和心理素质。六子自然不明白三者之间的区别,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
在以后的日子,六子接受了严格的射击训练,并逐渐成为一名射击高手后,才悟出其中的奥妙。并经常把这场比赛拿出来揭发赵明训,说他“欺负自己不会打枪”。每当这个时候,黄修明往往会跳出来,替赵明训回他一句:“就欺负你,咋的?”
在火把照耀下,三个红色的靶心赫然在目。
黄修明屏住呼吸,准星稳稳的套住第一个靶心,轻轻扣到扳机。
“呯!”清脆的枪声响起,草靶轻微晃动了几下,弹头直接命中目标。
“好!”大家一阵喝彩。
退出滚烫的弹壳,第二发子弹上膛。
瞄准,射击。子弹再次准确无误的击中靶心。
在大家一片叫好声中,黄修明示威性的冲六子扬了扬眉毛,用眼神告诉他:“看见没?老子的枪法可不是吹出来的!”
六子无奈地撇撇嘴,论枪法,他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第三枪黄修明没急着打出,而是向后倒退十步,才举起枪。
火光下的靶心略显小了些,黄修明身体微侧,双脚略叉开。左手托枪,顶在右肩肩头,凝神静气,右手食指慢慢扣向扳机。
几百兄弟屏息翘首,等着他这一枪打出。
看到黄修明两枪两中,六子白了白眼,真恨不得冲上去,把枪夺过来砸个稀巴烂。心里一个劲的骂:“显摆个屁!”又连连祈祷:“打不中!打不中!”
表尺、准星、靶心三点慢慢连成一线,黄修明轻扣扳机。在火药的高压推动下,弹头急速旋转着飞出枪膛,直击第三个靶心。
训练场瞬时欢声雷动。
黄修明一只手把枪举过肩头,大摇大摆走到六子跟前扔给他,做个请的手势:“来吧叫花子,该你了!”
六子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看看黄修明又看看赵明训,心里犹豫不决。如果硬着头皮上,自己连起码的操作都不会。如果放弃,日后定会被人耻笑。
看着他一脸犯难,警备团的兄弟开始起哄,纷纷嚷起来。
“上啊!”
“打啊!”
“草鸡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六子把步枪丢回给黄修明,转头对身边的赵明训说:“俺不会打枪,这一局俺认输!”
“啥?”黄修明把手搭在耳朵边,故意大声问道:“你说啥?俺耳朵背,听不清!”
六子脸涨得通红,把眼睛瞪得溜圆,冲他吼了一嗓子:“老子不会打枪!”
“哈哈哈!不会打枪!”黄修明嘲讽着冲周围人吆喝,“叫花子不会打枪!”
大家一阵哄笑。
六子气鼓鼓地冲赵明训喊道:“还比啥?有啥阴招尽管使出来!”
赵明训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解释说:“别急眼呀,这怎么是阴招呢?在训练场比枪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冲大家问了句“大家说是不是?”
“是!”几百人齐声响亮地答道。
赵明训又大声宣布:“第三项,比投弹!”
也不管六子同意不同意,一挥手,几个兄弟把早就准备好的训练弹拿过来摆在地上,并在前方约三十米的距离摆了一个竹筐。
六子总算明白过来,这是早就预谋好了算计自己。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硬着头皮上。不就投弹吗?自己不见得会输。
赵明训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线,简单说明投弹的规则:每人三颗手L弹,谁投进竹筐里的弹多算赢。
不等赵明训发问,六子一挽袖子抢步上前,说道:“俺先来!”
大家呼啦闪到两旁,生怕训练弹一个不留神砸到自己头上。
六子手抓着一颗训练弹,心里直纳闷:“干嘛呢,都跑那么远?”
赵明训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六子兄弟,沉住气,别慌!”
六子气哼哼地说:“谁慌了?老子啥时候慌过?”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一个劲地紧张。拿左眼瞄了瞄前方的竹筐,觉得不妥。又拿右眼瞄了半天,才猛地把训练弹扔了出去。
这次,六子严重计算错误。训练弹外形与真正的木柄手L弹是一样的,份量也差不多,重心在前而不是在后。他是抓着有重心的铁头部分扔出去的。
只见训练弹在半空胡乱的旋转着,斜斜的落在离竹筐两三米的地方。
黄修明戏谑地说:“不错!不错!还有两弹!”
看着六子握弹的滑稽样,大家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明训拿起一颗训练弹,示范给六子看:“握住这儿,然后这样扔出去。”
六子悟性很高,稍微点拨即通。第二颗训练弹扔出去,没像先前那样乱飞,而是沿着规则的弧线落向竹筐。
就在六子满以为落进筐里时,训练弹却砸在竹筐的边缘,然后弹到地上。
“嘿,他姥姥的!”六子懊恼不已,力气再大一点点就好了。
黄修明又要嘲笑,被赵明训用眼神制止。
六子弯腰拿起第三颗训练弹。
吸取前两次的经验,先站稳脚跟,静下心来。手握木柄,眼睛盯着竹筐先比量了比量,才从容地投过去。
训练弹在半空划了道漂亮的曲线,不偏不歪稳稳的落在竹筐里。
“好!”赵明训率先为六子鼓掌,黄修明也忍不住喝起彩来。
进步如此之快,在新兵训练中是极少看到的。足以看出六子是块当兵的好材料,这更让赵明训坚定了留下他的决心。
对于警备团几百兄弟来说,六子的输赢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们从六子身上看到了一个士兵的潜能。随着训练弹落进筐里,大家都高兴地挥舞着火把,齐声叫好。
轮到黄修明投弹,目测、斜投。这些在大家看来这些动作都是驾轻就熟,对三投三中的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
对他的喝彩声反倒远不及六子。
就这样, 六子暂时留在了警备团。
用赵明训的话讲,是男人就要说话算数,愿赌服输。用黄修明的话讲,收留你是看你可怜,但是不能编入老子的班,俺爷们都是打仗的,不收叫花子。
六子暗自憋着一口气,本来他是打死也不肯当这个大头兵。自己有那么多大洋,到哪里不能过安生日子?
“和青山,你个白眼狼!老子救了你,到头来还要算计老子!”六子心里不止一次的咒骂着和青山。
但是转念一想,留下参军也不错,起码能学会打枪。反正自己已经有钱,不用再着急上火地去盗墓。等到学会打枪,啥时候开溜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自己想走,谁能挡得住?
这么想着,六子的心情又豁然开阔了。留下来的目的还有一个:学会打枪和投弹,一定要把傻大个比下去,以雪前耻。
赵明训偏偏把这个叫花子编入这个傻大个的班,并一再强调:把你黄修明的看家本事统统拿出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教给六子。
黄修明听了一蹦老高,眼珠子差点飞出来,抗议说:“啥?编入俺的班?还要把俺的本事教他?营长,你咋想的?那个叫花子是俺的克星,一看到俺恨不得咬两口。不成不成,俺坚决不同意!”
一向随和的赵明训板起了脸,指着黄修明的鼻子说:“黄修明你别不知道好歹,要说叫花子,你才是真正的叫花子!当初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他娘的还在大街上讨饭!编入你的班是对你的信任,同意也得执行,不同意也得执行!”
黄修明被骂得立马蔫了下来,乖乖地回了营房。
“还治不了你?”赵明训看着黄修明的背影忍不住偷乐起来。
就这样,六子领到了他的第一套军装和第一枪中正式步枪,既没有子弹也没有手榴弹。
去问黄修明,黄修明把眼一瞪:“现在没有作战任务,不发弹药。再说你一个新兵蛋子要那玩意干啥?先把基本操典练好再说!”
六子这个气!心里嘀咕着:“等有了子弹,老子非得在背后给你一家伙不可!”
一连几天,六子都是跟着班里的兄弟练习基本操典和空枪瞄准。连里的伙食也是差得很,每天少有荤腥,难道有点油腥。
六子终于忍无可忍,心想:“让六爷当兵,现在已经当了好几天兵了,也算没有食言。老子不干了!老子有的是大洋,到哪里不能快活?”
一想到那两箱被自己藏起来的大洋,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媳妇和孩子。
他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但是去哪儿搞点盘缠呢?自己出来时带的那几十块大洋,在和土匪纠缠时早丢了。他想到了和远山,自己救了他的兄弟,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吧!
于是六子寻了个机会,偷偷溜出营地,径直到和记古董店找和远山。
和远山早就知道他当了大头兵,老远就迎着,满面笑容的问候:“老六,今儿个啥风把您给吹来了?在军营里待得还习惯吧?”
六子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把旱烟袋往桌子上一摔,长叹了一口气说:“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和掌柜你说说,俺凭着好好的财主不当,跑到这儿来当的什么兵?”
和远山有点被搞糊涂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问:“投戎报国正是大丈夫所为,你这话的意思好像在军营待得不大顺心,出啥事了?”
六子点着旱烟锅子,叭答叭答吸了几口,不无抱怨地说:“军营里的那些饭,简直不是人吃的!俺本来打算找个地方买几亩地,好生过日子,谁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大头兵!俺救人倒救出错来了。”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我六子本来可以过得非常潇洒。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救你兄弟造成的。
和远山是何等聪明之人,岂能听不出来?忙说:“老六哇,你救了青山一命,我们和家必当永远铭记于心。”
六子摆摆手说:“俺可不是来向你讨什么好处的!就是觉得太憋屈,这青州城里俺也不认识啥人,只能找你和掌柜诉诉苦。”
聊了半天,属这句话最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