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
地上的楚府。
楚府偌大庄院,角落里的一座小楼。
楚瑶一站在二楼,痴痴的望着窗外,昨晚的此时,她绝对没有想到,今天的自己还能活着看到窗外。
其实她根本看不到府外的繁华世界。
夜色迷离,高高的豪门院墙,把她与这世界隔离。
她不在乎世界,可是她不在乎的世界里面,却有一个她在乎的人。
她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爱上那个男人,甚至,也许他,还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楚府的秘密档案上是这样写这个人的:“姓名:阿利;
年龄:十六岁(生日不明);
门派:不明,但剑法自成一脉,可以称为阿氏剑法;
武功:主攻于剑,除本门剑法之外,兼习西门剑法,嵩阳铁剑,习学残本《天下剑谱》(刘镇南当然不会将完整的《天下剑谱》送给阿利,每一派剑法中最厉害的几招,都被他巧妙的隐藏了下来,那些羊皮,都经过冷香园高手精心的裁剪,据说能够保证让阿利和侯龙波,还有宋知白看不出来。刘镇南不知道,这三个男人,都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有意思的是,侯龙波三个人都已经发现了这本剑谱的玄妙之处,却没有哪一个人说了出来。刘镇南如此自作聪明,怪不得楚江客会对他这么不满);其他内功,轻功,点穴,暗器等均精通,出手狠毒,不留余地;
弱点:一,过分执着于剑,可以此为由设陷阱围而杀之;
二,侯龙波,两人亲如兄弟,可以寻找侯龙波弱点引诱阿利以杀之;
三,天赋过高,过于执着,极有可能练功走火入魔;
四,理由同上,可以挑动天下剑法高绝之人,与之较量而杀之。
收买可能:不可能;
态度:不问政事,嫉恶如仇。但与一山阁叶逍遥等为世交,不排除其支持一山阁,参与江湖争斗的可能性。
战绩:之前隐居,战绩不明;
去年秋季开始进入江湖,
先后击杀河南英雄会大批高手,与侯龙波合力击杀英雄会帮主,并击杀该帮头目及手下多人,
击伤锦衣卫千户西域六虎,
在双龙会击败关东铜锤佟二先生,
击杀青山派叛徒刘翔葛,击杀妙手书生花自芳,
击杀太行四虎,击杀黑龙寨六大头领……”
冷香园居然知道,侯龙波等人击杀花自芳的事情,也就很直接的证明,他们在双龙会里面,也藏有卧底,而且是很高层的卧底。
因为龙清影暗算侯龙波的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个很重要的秘密。
档案写到这里,忽然出现了崭新的墨迹,显然是刚刚补充上去的,冷香园在资料收集方面,自然也是十分用心的:“击杀锦衣卫千户尉迟庆,及其手下锦衣卫飞鼠队所有校尉;
击杀冷香园杀手上官启,上官迪,
击伤冷香园杀手金蛇郎君。”
“你真是一个危险的小孩子。”楚瑶一微笑,自言自语,不知怎的,眼前的高墙,忽然变成了那个男孩子冷峻的面庞,冰冷,无情,严肃无比。
那是对别人。
他的眼睛出卖了他,他看自己的眼神,没有半分男孩子初恋该有的羞涩,更没有任何绝世剑客该有的冷酷。
满满都是火热的爱慕和情欲。
想到这里,楚瑶一粉面一热,小腹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流……
她抬头看着天空,无数的星,遍布在天籁,发着或明或暗的光,这无数的星辰里面,究竟哪一颗,才是代表自己的呢?!
哪一颗,又代表昨晚那个男孩子?!
这两颗星,是不是也会像牛郎织女星那样,被那无情的银河,分隔在遥远的两端?!
楚瑶一忽然发现,昨晚会面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是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好人。
可惜这世道,好人往往不长命。
想到这里,两滴清泪,流出了楚瑶一的美目。
“你哭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在下要请各位看官原谅,你一定以为来的这个男人,会是楚瑶一的未婚夫刘镇南,或者是她的父亲楚江客。
甚至是艺高人胆大的阿利,以他的追踪本领,要找到楚瑶一,并不难。
他已经知道了瑶一的身份。
但是你错了。
因为你永远也不能想象,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究竟有多残忍,有多变态。
来人竟是独孤一剑!!
他轻轻走到了楚瑶一身后,一只手便将美少女纤细的腰身揽住了!!
楚瑶一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痛苦,但这表情,转眼就被她隐藏。
楚瑶一秀躯轻颤,“啊”的一声娇吟,曼妙的身姿转过身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英俊,成熟,散发着迷人的成熟男人气味的脸庞。
可是她想吐。
因为他的眼神。
冰冷,锋利,没有半分人类的情感……
那简直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独孤一剑笑道:“好啦,瑶一,你不要再想昨晚的事情了,一切都已经解决。我们刚刚去了陈立波的府邸。”
“陈立波就范了?”楚瑶一忽然绽放出美妙的笑容,双目含情,看着独孤一剑。
“他没有选择。”独孤一剑笑道,也在看着楚瑶一:“就像我爱上你,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可是昨晚你却不在我身边……”楚瑶一含娇带嗔,含情脉脉。
她不去侯龙波的戏园子登台,也真是浪费;这是个多么残酷的时代,把多少人活活逼成了演员?!
独孤一剑道:“那真是很抱歉了,昨晚我有别的任务;金蛇郎君人虽然笨些,对付锦衣卫那些猪狗,却还是很轻松的。”
把满身是毒的金蛇郎君称为笨蛋,这位老兄的心气儿,可以想象高到什么地步。
“哼,”楚瑶一冷笑道:“金蛇郎君?等他赶到地方,我早已在锦衣卫大牢里面受酷刑了!”
独孤一剑冷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不就是那个小毛孩子阿利救的你,对吗?”
他的眼神却说了谎,他嘴上将阿利说成了“小毛孩子”,可是他的眼神里,分明闪过了一丝忧虑!
现在天下剑客,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将阿利真的看作小毛孩子!
瑶一微笑道:“怎么,你妒忌了?”
“好一个英雄救美!”独孤一剑冷笑,慢慢说道:“说到妒忌,也实在轮不到我来妒忌,该是你那位未婚夫刘公子去妒忌!”
楚瑶一默然道:“你又何必揭他短处!”
“自己的女人被绑架,都不赶去解救,他要么是无能,要么是无胆!”独孤一剑冷笑道:“这位仁兄读遍天下剑法,拜了无数个冷香园的高手做师傅,却依然是个半吊子,也真是难得!”
“你怎么知道,你自己就不是半吊子?”楚瑶一看着独孤一剑,忽然嫣然一笑。
“你这是要让我,去找那个阿利决斗了?!”独孤一剑将她搂入怀中,笑道:“现在主公的大事还未举行,所以我现在不会找那个阿利一论短长,等到将来大局已定,我自然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说的很威风,楚瑶一却分明感到,一提到阿利的名字,他的身体就有异样的颤抖。
作为一个绝世剑客,他绝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我实在想不通,你如此纠缠于我,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你身边多的是女人。”瑶一笑道:“你又不是驸马,将来的皇位,你也……”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那好驸马争的。”独孤一剑执起她一对柔荑,嗅着她阵阵迷人的体香,微笑道:“富贵于我如浮云,只要能和你偶尔幽会,一亲芳泽,我哪里还在乎这些呢?”
他一伸手,就将瑶一的身体抱了起来,走向卧室。
楚瑶一的身体颤抖着,也真奇怪,此时她的情欲竟如此高涨,无比渴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爱抚。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床上的表现,也许比他的剑法还要厉害得多。
与这个男人相比,刘镇南简直就是个,就是个什么呢?
菜鸟。
这一瞬间,楚瑶一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已经四分五裂,心里爱的是阿利,身体渴望的,居然是独孤一剑,而她必须要嫁给的,却是她的表哥,刘镇南。
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境遇,也真是可怕得很,楚瑶一恨自己,自己如此放任身体的感觉,难道不是个淫妇吗?!
高贵的大楚公主,有时候竟然是个低贱的人尽可夫的淫妇,她……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怎么样,生在这样的家庭,也许注定,她是随时都不会有将来的。
所以享受现在,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
象牙床上,两人在翻滚着,震荡着,楚瑶一已经赤裸,完美的身材,娇躯乱颤,娇美无比的粉面,此时已经变得赤红。
象牙床实在太过稳重,稳重到两人如此疯狂的举动,也不能让它摇晃半分,女孩儿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身前的床栏杆,她的完美身体,随着身上的男人晃动着,十根洁白无瑕的纤小脚趾,都紧紧绷在一起。
忽然,她的一双美目涌出了热泪,她放弃了床的栏杆,用她抖颤的手,紧紧搂住身上的男人……
她到底是在为谁哭泣?!
没人知道,也许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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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皇帝寝宫。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谁能想到,堂堂的襄王殿下,脑袋上的官帽早已不见,额头上流着血,眼泪鼻涕都在脸上横流,他的那点皇家威仪,此时已经扫地无遗。
他向着皇帝哭喊道:“景儿是无辜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内幕,请陛下治臣之罪,不要追究景儿!他可是您唯一的亲侄子啊!!”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也真是让人别扭,即便是皇帝,心如铁石,看到此种场面,也是颇为无奈。
襄王世子景儿却冷静的看着他父亲表演,他仅有十三岁,却有着跟他年龄根本不相符合的沉稳。
皇帝忽然转头,严厉的看着襄王世子,冷冷说道:“你呢,你就看着你父亲哭成这样吗?!”
襄王世子居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
他只是默默给皇帝磕了个头,站起身来,突然猛的就向不远处的一根盘龙柱子冲了过去!!
皇帝和襄王一下子都惊呆了,愣在那里,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这小子的狠劲儿,足以让锦衣卫的那些心狠手毒的家伙都自叹不如。
一言不发就直接撞柱,他对自己都如此冷酷决绝,换了对别人,可别指望他会有半分的怜悯与宽容。
这样的冷酷无情,难道不是帝王最需要的杀伐决断吗?!
可惜人的肉身却是相当脆弱的,即便是你贵为帝王,脑袋撞在巨大的柱子上,也一样会脑浆迸裂。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武功。
就在襄王世子的头即将撞在柱子的一刹那,一个人影已经如闪电一般掠过,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带着襄王世子原地转了一个圈,方才停下来!
正是大内总管太监高国忠,他拉着襄王世子,殷勤笑道:“世子殿下这是干什么?皇上没让你死,你怎么可以随便就死呢?”
襄王世子没有哭,没有闹,而是冷冷说道:“高公公不要拦我。君辱臣死,父辱子死,我给皇上和父王惹来这么大麻烦,自当以死谢罪!!”
听他说出这话,襄王大哭,又用自己的头在地面的金砖上猛磕,满面鲜血,好不恐怖。
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皇帝的眼睛中,居然也流出了泪,虽然,仅仅只有一滴。
他忽然叹了口气,对襄王说道:“你上蹿下跳,勾结李保,私相授受,蒙蔽朕躬,实在罪该万死!!朕本该杀了你,但朕现在决定不杀你了。不是你不该死,而是因为你生了个好儿子!”
他忽然起身,向高国忠道:“这件事朕就不再追究,传朕的旨意给徐大人,让内阁拟旨:明天开始,襄王世子,入毓庆宫读书,让翰林院选派得力官员入宫侍讲。翠华亭谋杀案调查,也即刻停止,陈立波已经查明,一切罪行,都是山东一山阁所为,朕已经派双龙会众人剿灭一山阁,此事波及朝廷威严,就不要大事宣扬了。以后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违者严惩不贷!”
高国忠道:“启禀陛下,徐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三天。”
皇帝道:“那……便让内阁周达拟旨吧;还有,派太医到徐大人府上诊脉,准备好四样礼品,赐给徐大人,让他好生将养。”
明明是他下令手下的杀手动手谋害徐谦,却如此伪装成毫不知情,帝王城府,的确深不可测。
“奴才遵旨。”高国忠道。
皇帝布置完毕,一拂袖子,便离了御座,回了后宫。
襄王满面鲜血,好不狼狈,而襄王世子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此时却依然面色如常,不以为意。
他们父子,刚才进行了一场豪赌,赌注就是自己的命,和皇帝的弱点。
皇帝的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已经没有选择。
立一个襄王世子,就已经像是单衣爬天山了,那是一种无法想象无法言说的寒冷,孤寂,危险,艰难和举目茫然……
现在因为翠华亭事件,假如治他父子的罪,那么皇帝就只能再做一次选择,立别的亲王世子为养子。
这就相当于单衣爬天山,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忽然又回到山脚下,又要重新开爬。
如此折腾,难道是为了好玩吗?!
皇帝还有一个理由不能杀襄王,因为他欠襄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便是那日李卓然向侯龙波所说的那样,当年皇帝和襄王,秘密勾结北胡大军,襄王身在御营当中,得知了下一站的宿营位置,便由楚狂人亲自连夜去告知北胡大军。
楚狂人是何等手段,纵横战场数百里,竟无一人能够发现他的行踪,由他来传递情报,自然是最佳人选。
北胡大军得到了准确情报,便预先埋伏在附近山区,静静的等待着朝廷御营,如期而至,安营扎寨,座座帐篷,很快传出了如雷鼾声。
他们便在深夜突然发动突袭,大破朝廷大军,楚狂人却护着襄王,由一队北胡骑兵保护,穿越战区,“逃回”了京师。
皇帝在李保事件发生之后,的确曾对襄王父子动了杀机,他虽欠了襄王一个大人情,但说实在的,他又何曾对别人有过一丝感恩?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父子两个会主动来认罪,而且演了这么一出。
而让他杀机打消的却不是襄王的头破血流,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之所以能成为皇帝,见的鲜血实在太多了,当日在永祥宫,为了栽赃陷害一山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杀了二百多无辜的人,其中还包括一个得宠的贵妃,又怎么会在乎眼前这点鲜血?!
真正让他满意的是,那襄王尽管苦苦哀求,磕头都磕成脑震荡了,却对当日御营之事只字不提,嘴巴是何等严密?!这就叫做忠诚。
有了这份忠诚,便等于有了免死金牌。更何况,如果真的杀了襄王,那效忠襄王的三江会,岂不会立马反水,和一山阁联合起来,扯旗造反吗?!
皇帝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更何况,他也有意外的收获。
他实在想不到,在这样尴尬愤怒的场合,襄王世子也能送给他一份礼物,这个少年的表现实在让他惊喜。
不得不承认,襄王世子的确是个做皇帝的料,他处变不惊,做事沉稳,爆发果断,心狠手毒,杀伐决断,绝不犹豫!
这样的天赋,说实话,比他的父亲,和两个堂叔父,也就是太上皇和皇帝,都要强得多。
现在的问题是,适合做皇帝的,却并不一定能够坐上皇位。
中国历史,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已经实在太多,此处就不再赘述了。
襄王世子做不成皇帝,只因为有好多人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不优秀,而是因为他的血统。
甚至仅仅因为,皇帝喜欢他。
因为皇帝喜欢他,所以他们就必须反对。
这些人的头目,便是皇太后和太上皇。
这是站队,跟才能无关。
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这样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