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有气无力地说:“去叫城!”他现在只想回到城里,好好休息一番,再睡上一觉,把白天的失利带给他的种种负面情绪全都给忘记了。
一名军官领了一小队人马,来到城下大喊:“速开城门,王爷回来了!”城头探出一个人来,说:“哪个王爷?是凤翔李郡王吗?”
那军官忍着怒气,说:“如今原州还能有哪个王爷?自然是李郡王!”那人说:“郡王在北面与河西交战,怎会半夜回来?莫不是哪里来的贼军,要诓我等开城门?”
那军官说:“老子是兵马使孙一宁,叫凤州防御使肖德成出来说话!”那人说:“稍等!”不一会儿就随着一名军将来到了城头。
孙一宁借着城头的火把认出来正是肖德成,只是这家伙看上去有些慌乱,正纳闷间,却见肖德成猛地一挣扎,大喊:“快走,有诈…”随即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孙一宁拍马便回,城头冒出数十名弓箭手,一起放箭,不但是他,跟着他的一小队骑兵,全都被射翻在地,一个也没跑了。
李茂贞瞪大了眼睛,就见城头火把一起点亮,最先说话那人哈哈大笑:“李茂贞,爷爷我慕容真海在这里等你几个时辰了!”他一脚踢在被摁倒在地的肖德成的小腹,心里想:娘的差点儿就叫老子得手!
慕容真海一直在平高南靠近平凉县的一带活动,他运气比颇超乞光好,在木峡关遇到了七八名逃出来的平高官员,领了近三千原州士兵据关而守。靠着这些人,当他得知前方李茂贞与河西大战时,联系上了平高城内的世家,夺下了平高城。
李茂贞对李弘益很重视,因此留在平高城的守军并不多,只有六千余人。其实靠这些人守城,至少能坚持到他派军回援,但是平高城作为张琏父子经营了十多年的地方,自然有许多与他们一条心的世家大族和官员等。
有这些人为内应,慕容真海在两个时辰前,被人偷偷打开了南门放进了城,然后一番激战,生擒了守将肖德成。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挺软蛋的肖德成,居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出言提醒,坏了他的好事。
李茂贞朝城头看了一眼,冷冷地说:“继续走!”在战场上李弘益领着河西军和回鹘骑兵,死命冲锋,他连营寨都丢了,只顾着南下逃命,如今平高城也回不去了,便只能继续南下,先摆脱了后面追军的纠缠,再做打算。
他带出来五万余士兵,其中战兵四万,辅助兵一万余,还有随军的民夫等,如今略一检点,只有万余士兵跟在身边,其他的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要么就四散逃窜,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李茂贞的打算,是沿着茹水东去,过原州百泉县,先到了自己的泾州再说。他心里再也不敢对李弘益有半点轻视之心,他实在没有想到,李弘益的河西军居然如此顽强而且不要命。
一想到在战场上折损的近万余士兵,李茂贞就觉得心都在滴血。他的凤翔军虽然人多,但是精兵却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而且与李弘益相比,他有另外一个劣势,河西军的骨干是玉门、祁连两军,可都是从瓜州一路杀过来的。
而李茂贞这些年来打仗较少,也就攻打了杨复恭,两次欺负了唐昭宗李晔组建的新禁军,说起来也就是三年前打杨复恭难度稍微大了些,对比之下,凤翔军反不如河西军连年征战的士兵经验丰富。
他心里很是悔恨,早知道就应该先攻打保大、保塞两军,抢夺了更多的战马,将这些新占的地盘消化,过个两三年,再与河西镇争锋,估计就没有这么难堪了。
他满怀心事,不住地怨天尤人,身边的将领等好容易壮起了胆子,说:“郡王,将士们奔波了六七十里,又没有吃饭,饥乏难耐,走不动路了。况且马匹也需要休息,咱们还是暂歇一歇吧!”
李茂贞皱起了眉头,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一排长长的火把,断断续续,伸手一摸,坐骑的鞍边湿漉漉的,无奈地说:“找一处空地,全军集合,埋锅早饭!快去!”
又问:“后面还有河西骑兵追来否?”有名参军说:“并无追兵,平高城内亦无动静!”李茂贞似乎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地说:“河西与我死战一场,想必也是没有气力追来了!咱们就暂且休息一下吧!”
他依旧不放心,一面派人将后面的士卒全部收拢,一面派出大量斥候外出巡视哨探,生怕李弘益再驱兵追杀而来。
平高城北,李弘益的四千骑兵与颇超乞光的两千骑遇上,然后直扑平高城而来,慕容真海得知了消息,赶出城来,将夜里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国公,李茂贞两个时辰前经过平高城,我派了斥候远远尾随,他们是朝百泉县北而去了!”
李弘益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已经到了后半夜两三点钟,他实在疲惫,于是说:“叫弟兄们歇歇马,用些干粮,继续派出斥候侦查!”他恶狠狠地说:“夜战是我河西军的看家本领,今次一定要叫李茂贞知晓,惹了老子是个什么下场!”
他被搀扶着跳下马,曹用行心里担心,连忙叫了随军的医士给他卸了甲,检查了一番。李弘益的右肩已经红肿,几十里马背颠簸,被铠甲磨破,血肉模糊。李弘益呲牙咧嘴,说:“拿凉州春来洗一下,包扎了便是!”
他自玉门关以来,给手下将士的印象,是文弱而似儒将,众人见到李弘益如此豪勇,心里诧异,更生了许多敬佩。曹用行看着李弘益伤口被酒水蜇得面目扭曲,借着火把,伸出大拇指:“李十一郎果真烈气!”李弘益已经不想骂他了。
李茂贞派出的斥候探到二三十里远,便回报说:“平高城内并无异动,后方并无追兵!”李茂贞心中略定,他骑马狂奔了近百里,实在累了,于是下令就地扎营,将营寨安在茹水河附近的一片小小的河谷平地旁。
待各将领统计了人数,他身边只有不到两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辅助兵,民夫逃走了大半,至于其他士兵,在颇超乞光一阵冲杀,失散了不少,也不知道黑夜里跑到哪里去了。
李茂贞坐在帐内,他虽然疲惫,却了无睡意,呆呆地坐着。夏日夜晚依旧闷热,蚊虫又多,在耳边嗡嗡叫得心烦。他从战场撤退,回到营内略收拾了一番,便继续南逃,再加上一路丢失,物资缺乏,甚至连帐篷都不够用。
看着毯边那支摇摇欲晃的蜡烛,李茂贞渐渐有了困意,坚持不住,倒在了毯子上呼呼睡去。
李弘益带着颇超乞光和慕容真海共七千余骑,从平高城北,绕到了李茂贞大营的北方十多里的一处山峁。夏天天亮得早,他打算在黎明之前发动进攻,这个时候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下令熄了火把,给战马戴上了嚼子,尽量不让发出声响。为了防蚊虫,士兵们也都涂抹了驱蚊膏,这是用白芷、薄荷、石菖蒲、金银花、丁香、藿香等中草药制成的,也是唐朝军人的必备品。
只是战马和士兵都厮杀过一场,汗水和血腥味道依旧吸引了大量的山间蚊虫,怎么赶也赶不走。不时有此起彼伏的拍击声传来,李弘益皱着眉头,伸出左手赶走了一只在耳边不停飞来飞去的蚊子。
他和曹用行背靠着背休息,发觉曹用行的身子晃来晃去,忍不住低声问:“九郎,你在做甚么?”曹用行说:“我在擦枪呢!”得意地低笑着说:“今天我前后杀了六个贼兵,看来飞虎将军所言不差,我曹家大枪练得娴熟了,沙场上一样杀敌!”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李弘益栽着头,猛然醒来,看了天色,说:“九郎,该咱们出发了!”曹用行体力好,精力也远比李弘益旺盛,他一直没有休息,便站起身来将李弘益也搀扶起,用脚踢了踢周延鹤:“去通知颇超和慕容,咱们要夜战大杀四方咯!”
李茂贞的临时营地内一片寂静,这些逃出来的士兵又困又饿,甚至有许多民夫吃不到饭,不得已跑到茹水河边喝了一肚子凉水,然后昏沉沉地睡去。
李茂贞睡得浅,只觉得远处似乎有震动,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猛地跳起来,大喊:“速速给我穿衣,快,河西军夜袭!”他在两名亲卫的服侍下慌乱地穿了衣服披了铠甲,刚要走出帐篷,便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四面八方地响了起来。
掀开帐篷,李茂贞目瞪口呆,他这个临时营地连栅栏都没有全部搭建,之间营内火光四起,黑烟滚滚,人马乱动,不少被惊醒的手下将士慌乱地如没头苍蝇一般逃窜。
李茂贞仰天长叹:“又叫河西李弘益得手了!”他对亲卫说:“快,快备马,跟着老子继续南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