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千余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预备骑兵冲锋在前,李弘益等紧随在后,周成带着右翼残存的骑兵,落在了后面。
冒着箭雨,一千玉门军骑兵冲近木排,先丢出了一堆火药罐。震天雷毕竟需要近距离交战,这是它们在这次血战第一次发威,也不负赫赫盛名,近千余震天雷丢进木排后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听到鸣金声,已经有军官组织了步兵,准备缓缓退回本阵,哪知河西军的骑兵来得更快,这一轮震天雷,彻底打乱了整个战场,凤翔军的步兵开始慌乱起来,惊恐地四散逃跑。
虽然主战场发生在葫芦河西岸,这一片河谷平地不算宽敞,也足够排开千余骑兵了。越来越多的木排被砍倒在地,然后被蜂拥而至的骑兵踏在尘土里。
李茂贞看着还未归阵便已经慌乱地四散逃跑的万余步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哪怕他一生戎马,早已经将沙场的生死看淡,然而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河西军的骑兵抛出震天雷炸翻一片,又或者被骑兵追上,用狼牙棒、长枪、弯刀砍翻在地,他还是痛心不已。
前次成纪之战,他吃亏于自己太大意,不明白李弘益的武器和战法,然而这一次,眼看河西军的虎蹲炮已经被废了,自己依旧落得大败,李茂贞心在滴血:战马,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多的战马?若我再多五千骑兵,也不会如此啊!
他猛地张开眼,冷冷地说:“撤!”身旁将领们都愣住了,就在不到两里之外,还有己方的士卒未逃回阵中,就这么任由自己的部下被屠戮,再心狠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有个幕僚刚想说话,被身边的同伴猛地拉了一下,顿时闭住了嘴巴。李茂贞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然而谁都知道,他是愤怒到了极点了!
周成眼尖,看到李茂贞的大旗缓缓朝后移动,声嘶力竭地大喊:“李茂贞逃跑了!李茂贞逃跑了!”于是越来越多的骑兵大呼:“李茂贞跑了!”
战场上还有数千名凤翔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拼死顽抗,被河西军骑兵分割包抄成数个大圈,听到河西军的高喊,有些士兵将信将疑,待亲眼看到李茂贞舍了他们逃走,顿时泄了气。
李弘益一面命人招降,一面喊过周成,他的脸色苍白,额头的汗水顺着头盔不住地往下滴,声音嘶哑地说:“继续追!不能给李茂贞任何喘息的机会!”
曹用行在一旁递给来一个水囊,凑到李弘益的嘴边,说:“先顺顺气!”李弘益右臂受伤使不上力,左手又用布条绑死了横刀,大口喝着,然后长舒一口气:“快,全军休息一刻钟,吃干粮喝水,继续追上去!”
张琏担忧地说:“国公,咱们损失惨重,将士劳累,既然胜了一场,还是再歇息一下吧!”李弘益摇了摇头,说:“李茂贞实力雄厚,若不能一次将他打得痛了,只怕不用多久,只要他的东路大军前来,咱们还能抵挡得住吗?”
张琏于是不再言语,周延鹤已经派一名亲卫去请了医官,将李弘益小心翼翼地马背上扶了下来,卸了铠甲,拔出了那支插在后背的箭。好在李弘益穿着明光铠,箭头入肉不深,只是他的右臂被长枪砸了一下,肩膀已经肿起老高。
张琏肩膀的羽箭也被拔了出来,他运气比李弘益要好,那支羽箭只是穿透了护甲,在他的肩膀留了一个小小的红点,连血都没出。
天色渐渐昏暗,被围困未逃走的凤翔军士兵,最终无奈地选择了投降。不过也有一支大约三百人的队伍,宁死不肯放下武器,以困兽犹斗的姿态,被调运过来的数门还能勉强使用的虎蹲炮全部轰杀。
李弘益只觉得很疲倦,他三次冲锋,虽然只收割了一级人头,身上却挨了好几下,不但右臂,连前胸的护心甲也被击碎了。
对于那支死不投降的小队伍,略一审问,李弘益气得浑身发抖。那是一支从岐州调集而来的军队,李茂贞在所辖各州造谣,说李弘益嗜杀,尤其最爱杀俘虏,从甘州西来,被河西军杀死的俘虏在凉州筑起了一座小山也似的京观。
这么荒谬的谣言,居然被岐州的士兵们深信不疑,知道投降也是死,于是那三百余士兵,拼到了最后。
至于投降了大约两千多名士兵,大多来自秦州,与渭、会州相邻,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消息,知道李弘益杀的吐蕃更多一些,反而不大相信这个谣言了。
李弘益气得大骂:“宋贼胆敢污蔑老子的名声!”他气得直接叫起了李茂贞的本名。李弘益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被李茂贞造谣了杀俘的恶名,而是若这个谣言传播太广,只怕以后再遇到对手,士兵们个个死战,他可真心承受不起啊!
休息了好一阵子,李弘益挣扎着站了起来,说:“披甲,上马,追击宋文通老贼!”曹用行劝阻说:“还是我去吧,十一郎!”他看到李弘益受了伤,知道李弘益一向有些体弱,因此自告奋勇。
李弘益摇摇头:“一鼓作气,把李茂贞赶出原州,不能叫他再翻盘了!对了,派去联系颇超乞光和慕容真海的斥候都出发了吗?”
曹用行说:“都已经在路上了。若你执意要去,我跟你一起!”李弘益说:“好!便请张使君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分拣两军士兵尸体!”张琏也是累极,拱手说:“是!国公,穷寇勿追,咱们胜了一场,小心李茂贞埋伏啊!”
李弘益已经被周延鹤帮忙重新穿上了铠甲,一边努力地上马,一边说:“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虽然李茂贞实力尚存,若能再从他身上割一块肉来,他便不敢再轻视我等了!”
他和曹用行上了马,与周成一起,带了四千骑兵,紧紧地朝李茂贞而去。夜战是玉门军赖以成名的战术,祁连军同样也有这样的训练,因此李弘益特意将玉门军、祁连军两军的残存骑兵都集合起来,又让特耶乌派了两千回鹘骑兵,继续朝南追去。
李茂贞带着不到三万的士兵,以及万余辅助兵和民夫,急急地朝着南边的平高城而去。他一路上默然不语,然而手下将领都知道他正处于暴怒的状态,因此一个个小心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
手下的士兵们轮番上战场,从半上午打到天黑,饭也没吃,饿得难受,还要摸黑连夜朝平高城行进,心里还担惊受怕。白天这一场血战,他们看到了河西军的顽强,尤其是各种火器,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李茂贞虽然在生闷气,手下将领却不敢大意,还是派出了斥候,要知道河西军还有数支人数不详的骑兵在后方活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在离平高城三十余里,这里的地势从狭窄的河谷向南变得逐渐宽阔,李茂贞虽然有心事,从军多年的敏锐感觉却从来没有消失,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向两侧的丘陵山坡望去。
虽然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却猛地大吼:“快灭了火把!”话音未落,连续不断的破空声传来,李茂贞立刻翻身下马,半蹲在了地上。
无数的羽箭射了出来,不少手持火把的士兵倒了霉,连带着不少骑兵也被射到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一阵箭过,李茂贞立刻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地拍马便走。不少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听到两侧山坡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这才明白被偷袭了。
能夜战,放在古代中国,就可以说是精兵中的精兵了。很显然,李茂贞此时的手下还达不到这个标准,他们原本就心存胆怯,听得马蹄声,又看不清来的敌人有多少,顿时慌乱了起来,不少人慌忙丢弃了武器等,或拍马或撒丫子就跑。
倒是有些军官从马蹄声中听出来袭的人并不多,大喊:“不要慌,最多只有千余骑!”可惜没人能听得进去。
颇超乞光领着两千骑,身边还跟着他招募而来的八百党项骑兵,这些党项骑兵夜盲症状不高,虽然没有练习过夜战,但至少跟着大队人马冲杀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这半个月在外,也参加了两次夜袭,勉强可以说是熟悉了。
颇超乞光带队冲进人群,砍杀一番,随即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可不傻,以两千骑冲击两万多的军队,他大一次胆子就够了。这一次的偷袭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可是漫山遍野都是逃跑的士兵,光是重新收拢来,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李茂贞脸色更加难堪,他居然被一支一两千人的小部队给吓得想要独自逃跑,实在是太丢脸了。
就这么一折腾,李茂贞领军回到平高城下时,已经是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