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闽兴粮店里面,我们干掉了他们五个伙计,他们的人后来赶到,又干了我们七个弟兄,再加上我们一开始就干掉的老板娘和三个小孩子,一共十六具尸体,都已销毁。”戴宗奎慢慢说道,也真奇怪,他们讨论这些杀人放火,滥杀无辜的勾当,连结巴都不会打一下。
试问那三个小孩子,有什么罪?!
如此看来,也真不知这锦衣卫里面,还能不能找出一个,能被称为“人”的东西来?!
只怕很难。
陈立波点头,戴宗奎接着说道:“接下来发生了很可怕,也很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飞鼠队统领千户尉迟庆,和手下十六个校尉,竟然都被杀死在小巷当中,大部分死于剑伤,都是一剑致命,创口很小,杀手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力气,绝不肯多用哪怕一分力。”
陈立波笑道:“不是他惜力,而是他的剑法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这个人的剑法,看来已臻高绝,出手之间,已能随心所欲。”
他喝了一口茶,笑道:“楚江客手下有这样的高手,更证实了他的心怀叵测。即便做个黑道商人,走私贩运,也实在犯不上请这样的高人。”
“大人,”戴宗奎却严肃道:“这个人绝不是楚江客的人。”
陈立波皱眉道:“何以见得?”
戴宗奎道:“因为现场还有两个楚江客的手下,也死于此人手中。此人杀死这两个人,却没有用剑,而是分别拧断和踢断了他们的颈骨,肋骨。”
玉倩笑道:“戴大哥又在这里吹牛!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就是这个人干的?”
“放肆!”陈立波向陈玉倩瞪眼道:“你戴大哥是锦衣卫第一查案高手,他是何等阅历,他说了是此人所为,便一定有他的依据!”
“大人谬奖了。”戴宗奎脸上带笑,道:“玉倩,我确实不是在吹牛。被杀的两个人,正是我们寻找多年的上官兄弟,当年杀死韩王世子的杀手,便是此两人。他们兄弟两人,心意相通,龙凤双环,威力极大,位列江湖杀手榜第七位。可是他们的尸体,双眼圆瞪,面露惊恐,双手紧握铁环,铁环的短刃上却并无血迹,显然是被对手一招致命。据我所知,破龙凤双环最好的武器,就是用剑,而现场所有的锦衣卫,都不可能有如此的剑法造诣,所以只能是这个神秘的剑客所为了。”
“可是他们是被……”玉倩抗辩道。
“他已经不需要用剑。”陈立波替戴宗奎说道:“只要有剑意,他的招式,兵器,打击部位,手法,力量,便无处不是剑。”
陈立波说的没错,阿利出手干掉上官兄弟,虽未用剑,用的却依然是剑法。
“我不懂。”陈玉倩两眼茫然,她很善于说谎,这一句,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话。
“我也不懂。”陈立波道:“我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说的也是实话。
这道理其实很多人都会讲,要使用出来,却是难如登天,就像下棋,即便是围观大国手对弈,旁观者也能品头论足,胡扯一通,等轮到自己执黑执白,却都会傻了眼。
旁观者未必清,他们只是有议论的能耐罢了。
“现在问题便十分有趣了,”玉倩笑道:“这个人竟如疯狗一般,先是击杀锦衣卫,然后又杀楚江客的人,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玉倩,事情只怕比你想的还要复杂。小巷里还有三具尸体,也是楚江客的人,却是被一个用毒高手所杀,其中一人身中银环蛇毒,另外两个人,怎么说呢,江湖上最有名的十几种剧毒暗器,他们都挨了一遍。”戴宗奎竟面有恐惧之色,道:“这三具尸体最后肿得像小牛一般,勉强才能塞进一辆马车的车厢。我们的一个仵作不小心被一枚毒针擦伤,我出刀砍了他的手,方才保住他的性命。”
“这么说,现场先后有四伙人。”玉倩对那个可怜的仵作的死活根本不感兴趣,她扳起纤纤玉指,分析起来:“第一波,是从闽兴粮店里面出来的楚小姐和保镖;第二波,是尉迟庆率领的锦衣卫飞鼠队,他们干掉了那几个保镖,俘获了楚小姐……”
“等等,”陈立波举手道:“你们怎么知道,楚小姐最后没有死呢?别忘了,楚小姐如果被杀,他们也是会带回尸体的。”
别人的尸体可以丢下不管,楚小姐的尸体,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的。
所以楚瑶一的尸体没有出现在现场,并不代表她没有死。
“血迹。”戴宗奎慢慢说道:“我手下最资深的仵作,也没有在小巷当中发现女人的血迹。”
“血迹也能分出男女吗?”玉倩惊讶的问道。
“可以,我们有我们的办法。”戴宗奎颇为自信,笑道:“玉倩,你可以接着分析了。”
“正当我们的人带着楚小姐,要离开现场的时候,第三波人出现了。”玉倩笑道:“便是那神秘剑客和不要脸的投毒客,他们干掉了所有我们的人,夺得了楚小姐,扭转了战局。”
陈立波含笑点头,对女儿的分析很是满意。
于是玉倩很是高兴,接着分析道:“第四波,也就是楚江客紧急派出的援兵,就在此时赶到了。他们与神秘剑客,还有投毒客发生了冲突,不知怎的,打到半截,被对方杀了五个人之后,却又突然不打了。”
“如此说来,”陈玉强道:“第一种可能,神秘剑客和投毒客,被楚江客这边所杀。”
“不太可能。”戴宗奎微笑道:“现场的脚印显示,这两个人都是活着离开现场的。更何况,他们的武功太高,真要干掉了他们,楚江客这边就绝对不会只死五个人。”
“而且现场也没有他们的尸体,楚江客这边,实在没必要也带走他们的尸体。”陈玉强点头,道:“是否存在第二种可能,神秘剑客和投毒客,劫持着楚小姐,以她为威胁,离开了现场?”
戴宗奎道:“有可能,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打到半截,就突然不打了。”
陈立波忽然插话道:“你们有没有考虑到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玉倩迷茫了,看着自己的父亲。
“第三种可能,便是那神秘剑客和投毒客,先从我们的人手里,解救了楚小姐。”陈立波笑道:“楚江客的人赶来之后,却对他们痛下杀手,被两人杀了五个人之后,不敢再战,于是双方分道扬镳。”
陈玉强兄妹和戴宗奎彼此看了一眼,还是玉倩说话了:“父亲,我有疑问。”
“说。”陈立波道。
“是!那神秘剑客和投毒客,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来解救楚小姐呢?”玉倩说道。
“这很好解释,据情报,楚小姐是绝色美人,爱慕者自然很多,风流剑客,绝色美女,自然是心有灵犀。”陈立波笑道。
“可是,难道楚小姐的追求者,还要组团来解救她吗?”玉倩粉面羞红,笑道,她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也许,也许是那剑客,请他的朋友来帮忙。”陈玉强忽然说话:“那投毒客便是他的好友,也不一定。”
“不,也不太可能。”陈立波道:“用毒之人,从来被武林所鄙视,所以四川唐门,即便暗器多如牛毛,却不准任何子弟在上面涂毒;而学剑之人,向来自视很高,认为自己是诸般兵刃当中最高高在上者。百十年来,还从未听过,用剑的,会和用毒的交朋友。”
“那真是奇怪了,这两个人既然不是朋友,为何又要联手,见谁杀谁,两面树敌?”玉倩道:“他们得罪锦衣卫的同时,还要得罪楚江客,这跟作死有什么区别?!”
“说得好!”陈立波笑道:“无论如何,这也解释不通。解释不通,我们恐怕就要换一种思路了,我们假设那神秘剑客,是孤身一人,而那投毒客,却是楚江客的手下。”
他能说出这话,便说明他们锦衣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已经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三个手下都是一惊,陈玉倩脱口说道:“这怎么可能?!”
陈玉强道:“如果那投毒客是楚江客的手下,为何又杀了三个自己人?”
“误伤。”陈立波笑道:“那剑客剑法已经如此绝妙,要躲开他的毒蛇和暗器,很难吗?可是别人却是凡夫俗子,想要躲开,怕是很难。你们别忘了,那条小巷很窄,没有很宽大的回旋余地。”
“那为什么,不是那神秘剑客,是楚江客的手下呢?”戴宗奎说道。
陈立波微笑道:“第一,他剑法如此厉害,一个人便可摆平我们所有的人,为什么要带一些没用的部下来添乱?第二,为什么还要分批前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看着众人,笑道:“能够练成如此超绝剑法的人,必然心高气傲,又怎么能为楚江客驱使,甘心情愿做他的走狗?!”
一番话说得三人点头赞同。
陈立波道:“我看,只有这样解释,才能符合逻辑。如此一来,我们的目标楚江客,狐狸尾巴便露了出来。”
“不错!小小的银环蛇,便是楚江客的狐狸尾巴!”戴宗奎忽然插话道:“按大人的意思,这几天我们再次搜索现场,我们在李保尸体的位置附近,发现了一片银环蛇的鳞片!尽管只有小小一片,还被雪掩盖住,却足以说明问题了。谋杀者们清理现场是在深夜,光线不好,时间又很是仓促,他们显然疏忽了这一点。”
“这就是铁证了。”陈立波笑道:“楚江客组织参与了谋杀李总管案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书案,道:“所以尽管我们死了二十几个弟兄,也还是大有收获的。”
二十几条生命,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陈玉倩笑道:“那就直接抓他,抓回来大刑伺候,我就不信他不招。”
“抓?”陈立波冷笑道:“他到处是秘密据点,你到哪里抓他?他手下高手众多,你派什么人去抓他?比如你,你能对付得了那个投毒客吗?”
玉倩并不服气,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呢!要抓他,必须得上奏皇上,请圣旨,封闭京师城门,大街小巷扫荡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他的老巢来;我们锦衣卫大队出动,再从京营调一万个兵进城来,以众击寡,楚江客和他的手下本事再高,又能杀死多少?!”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你忘了还有一个问题,内鬼。”陈立波苦笑道:“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我谁都不信任。楚江客能混的如此嚣张,怕是眼线早就遍布各大衙门,只怕我这边刚发出调兵的命令,那边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三个属下都沉默了,他们不得不承认,楚江客简直就是个抓不住的狐狸,单打独斗,锦衣卫不是对手;大队出动,以多打少,却又根本无法保密。
至于封闭楚江客的那些买卖,查封楚府和几个地下据点,这太幼稚了,楚江客富可敌国,这点损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谁能想到,平日里如此嚣张的锦衣卫,居然也有下不了口的时候。
“那怎么办?”玉倩着急道:“我们明明知道,他们就是谋杀李总管的凶手,又是在这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我们就这样坐视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吗?”
他们锦衣卫的逻辑有时候不仅是可怕,简直是无耻了,说人家都是坏蛋;可他们锦衣卫自己,难道就没有为非作歹吗?!
“既然我们自己拿不下来,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陈立波笑道:“便是以毒攻毒。明天我去找龙霸,让他组织精干人手,直接去抓楚江客,楚江客一旦被捕,他的手下群龙无首,自然就好对付了。”
陈玉倩笑道:“如此甚好!这样做,不管成功与否,至少不会死我们的人。”
戴宗奎也说道:“而且现在龙霸手下人多势众,高手甚多,扳倒楚江客,对他来说并不算是难事。”
“就这样定了。”陈立波点头道:“还有件事:你们明天,从各自的手下当中,挑选出武功最高的一百个人,都交给副指挥使毛大庆统辖。”
陈玉强道:“其他头领那里,也是一样吗?”
陈立波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给他们都下了命令。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要铲除一山阁,高国忠刚才传出信儿来,三百大内侍卫,一千五百锦衣卫,一千皇帝最亲信的御林军精锐,都要交给龙霸,参与一山阁战役。”
“一山阁都是亡命之徒,保卫老巢更是会不死不休。”陈玉强叹道:“我们的人这一去,怕是大多数人都回不来了。”
陈立波冷笑道:“忠君死事,本来就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生死有命,怨不得别人!你们回去调人,手下里有胆敢说出半句怨言的一律当场干掉,免得到了战场,临阵退缩,被龙霸耻笑,丢我们锦衣卫的人。”
“可是,”玉倩着急道:“这一千五百人如果去了一山阁,必然死伤极其惨重,那我们锦衣卫的实力岂不大受影响?”
“玉倩,你记住。”陈立波笑道:“这个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物种,便是人;最不值钱的,还是人,所以你永远也不要担心,锦衣卫里面,会缺人。”
玉倩三人告退,陈立波为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刺杀案的真凶而高兴,今晚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明天,他只要把楚江客的所作所为报告给皇帝,然后以皇帝的名义去找龙霸,接下来发生的惨烈黑道仇杀,便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很了解现在龙霸的实力,除掉楚江客,并不是很难。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陈立波起身,用力扭住书柜旁边的一个“花瓶”,于是书房沉重的铁门在一阵机簧响声当中打开了。
一个中年家人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您有何吩咐?”
“让……”陈立波似乎在做着选择,然后笑道:“让五夫人过来。”
那家人似乎一怔,再次说道:“这……这里吗?”
书房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斩。
这是陈立波自己定的规矩,他却自己违反。
只因为他忽然发现,如果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来上一场男欢女爱,感觉会特别的好。
到了他这个位置,基本上就能为所欲为了,他想在哪里办事,便在哪里办事。
除了紫禁城。
陈立波笑道:“看得出来,你很忠心!没关系,我自有分寸,别让大太太知道,就可以了。”
“是。”那家人自然不会再阻拦,他已经尽了提醒义务,再多说便是多管闲事了。
家人离开,陈立波给自己又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一个秘密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金盒,拿出了一粒红丸。
无论谁到了他这个年纪,家里又有九房如花似玉的太太,还要时不时勾搭某个好看的丫鬟,或者年轻的女部下,恐怕都要吃这样的东西。
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每个男人最害怕的事情,所以陈立波吃红丸,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吃的竟然是蓝道长专供给皇帝的红丸!!
看来他这个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指挥使,对他的主子,也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忠心。
或者说,忠心是有的,私心,也是有的。
陈立波并不拿这些小事当回事情,用他自己的话说,君父臣子,做儿子的,拿老子点儿东西,算不得偷。
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是宫里的东西,还是下面敬献给皇帝的东西,他私吞了不少。
反正也没人敢告他的状。
陈立波吃了红丸,身体慢慢有了反应,某个部位坚硬如铁,让他很是难受。
只怕一会儿,会有一个人比他更难受。
便是他如花似玉的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