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一口气读完杨渥的亲笔信之后,刚才还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此时才算是彻底放平了,起初,他还怀疑杨渥是来陷害自己的,没成想,他这家伙能耐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一无是处居然还敢称帝!
这要是换了别人,看到称帝两个字,再看到那一身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龙袍,遥想登基以后被人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场景,指不定得激动成什么样呢!
但他不是别人,他是钱镠。
钱镠行事果敢,有主见有分寸,向来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和左右。
若是说,钱镠对称帝一事半点儿都不动心那是唬人的,谁会对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丝毫的兴趣呢?但是,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这一点,还连带着想到了称帝的后果。
倘若称了帝,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要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说,还要随时迎接朝廷派来的军队,到了那时,双方交战你死我活,千万百姓流离失所……
总之,不管是战败还是战胜,最受苦的都是百姓。
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自己当初参加土兵团豁出命去的打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守护临安城的百姓。
而现在,他吃不香睡不好拿下一个又一个州,为了不就是像个老母鸡一样把百姓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百姓们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吗?
倘若此时称帝,那岂不是与当初的初衷背道而驰?
钱镠将信随手放在桌子上,又仔细打量了这一件绣工精湛的龙袍,眼前浮现出了当年董昌身着龙袍耀武扬威的样子。
而后,又回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苦口婆心劝阻董昌称帝以及董昌称帝后自己是如何声色俱厉地前去讨伐的情景。
不!他绝对不能重蹈董昌的覆辙!
况且,此时的杨渥自己并未称帝,却来鼓动钱镠带头,显然是想让钱镠成为众矢之的,而一旦钱镠起了头,他则可左手渔翁之利,别看他本事没多少,坏心眼倒是不少。
想到这儿,他将盒子盖上,然后将信件塞进寝室的火炉之内,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后,开始研磨给杨渥回信。
信中的大意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更要有感恩之心,我与你父王本为平民,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实属不易,不敢造次不敢僭越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有人不惜一切自立为帝,但大多都没有好下场,远的从王莽到董卓再到安禄山,近的从黄巢到刘汉宏再到董昌,哪一个不是以葬送原有的大好前程,牺牲全族性命为代价?
其中后面这三位我都参与过平叛,深知他们最后家破人亡那一刻的悔恨与悲凉。唐朝廷待你父王与我都不薄,你继承了你父王的位子后理应倍加珍惜才是,万万不可受人蛊惑做下后悔之事,作为叔辈,我好心劝你一句,尽本分守臣节才是最好的结果。
钱镠的这封信既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又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地给了他一番忠告,既没顺着他也没得罪他。
信写好之后,钱镠将信放回盒子里原来的位置,正准备起身喊人,这时,门轻轻被人推开了。
钱镠抬头一看,戴芙蓉在两个奴婢的搀扶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飘飘忽忽地走了进来。
她醉眼朦胧,双颊绯红,看来喝了不少酒。
哎,这个傻女人,都当了主子了还是不懂得拒绝,不能喝非得喝吗?还一喝就多,该死的!这群夫人小姐的怎么就不知道悠着点儿!
钱镠见此情景,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奴婢扶着戴夫人正往里走,见到钱镠端端正正地坐在座椅上,顿时慌乱地欠了欠身:“大王!”
钱镠点了点头,示意她们退下,两个奴婢不放心地看了看戴芙蓉,而后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夫君,你怎么在这儿?”戴芙蓉微醉的样子很好看,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依然风韵犹存。
“为夫有样东西无处安放,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你这儿!本王还是觉得留在你这儿最踏实!”钱镠说着,伸手将戴芙蓉牵着坐到自己身旁。
“夫君说的是这个盒子吗?”戴芙蓉落座后,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看起来工艺不错的漂亮木盒子。
“没错!就是它!”钱镠点了点头说。
“这个盒子看起来有点儿贵重,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微醉的戴芙蓉说着,便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一掀开的那一瞬间,她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那件龙袍,皇家御用的明黄色,配上胸前的那条龙,让戴芙蓉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为防止失态,赶紧伸手捂住了嘴巴。
等到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之后,戴芙蓉将手轻轻地从嘴唇上挪到龙袍之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夫君,这,这不是龙袍吗?你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你是想……”后面的话戴芙蓉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确定钱镠能够听得懂。
钱镠拍了拍戴芙蓉紧紧抓住龙袍的手,微微一笑道:“夫人莫怕!为夫不会那样做的!”
戴芙蓉依然没回过神来,她两只眼睛怔怔的盯着木盒子里的龙袍说:“那这龙袍是打哪儿来的?”
钱镠说:“是淮南杨渥派人送来的!他想鼓动本王与他一起称帝!”
戴芙蓉早已忘了钱镠刚才表的态,有一次问道:“你答应了?”
钱镠从龙袍旁边将那封信拿起来,轻轻地展开说:“没有!我拒绝了!你看,回信都写好了,在这儿呢!”
戴芙蓉双手捧起钱镠的回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当她一字不落地读完之后,刚才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上或;“夫君,你刚才可吓死我了!奴家还以为你犯了糊涂,要走董昌的老路呢!”
钱镠轻轻将信从戴芙蓉的手里接过来仔仔细细地叠好收起来,而后将盒子合上之后,叹了口气说:“夫人放心!我钱镠这辈子都不会走董昌的老路的!这么多年以来,生生死死的一路走来不容易,如今,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了富足安稳的生活,本王怎么忍心再让百信遭受流离失所的战乱之苦呢?”
戴芙蓉轻轻地将头靠在钱镠的肩头,温柔地说:“夫君说得是!奴家最佩服的就是你这一点了!只要不忘初心,就永远都不会走错路!”
当下,钱镠便命人将盒子与信一起送还给了杨渥。
杨渥接到回信后,轻哼了一声用嘲笑的口吻对身边的人说:“这盐贩子!不答应便不答应,居然还劝起我来了!真是胸无大志不识抬举!既然他想过久居人下一辈子受人管制的窝囊日子,那就让他过好了!我是不会听他摆布的!”
杨渥的心腹赶紧奉承道:“主子说得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下贱命,给他件龙袍他都不敢穿,哪像主子您啊!生来就是个富贵的命,这辈子注定是要穿龙袍坐龙椅的!”
杨渥原本就是个爱吃爱玩爱听奉承话的主,如今马屁被心腹这么一拍,顿时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等我称帝之后,一定封你个大官当当!”
心腹一听随便奉承几句就有如此丰厚的待遇,从此马屁拍得更勤更响亮。
而钱镠则在一片祥和之中与将士们度过了一个欢乐年。钱镠与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六王子传镣的儿子突然发烧,女婢着急八荒地闯进来说:“六王子!不好了!文英公子生病了!”
钱镠眉头一蹙道:“怎么回事儿?没请太医院的大夫过来瞧瞧吗?”
女婢哭丧着脸皱着眉头像是拨算盘一般吧啦吧啦地语速飞快地说:“太医院的大夫今儿晌午刚刚请了假回家团聚了!得明儿早上才能回来!可是文英小公子烧得厉害,浑身滚烫!等到明儿个太医回来还不知道小公子烧成啥样了呢?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传镣夫妻俩一听,顿时慌了神儿,雪儿夫人更是巴心巴肝地指望着这个儿子将来有出息,见说烧得厉害太医又不在,立刻跪地说:“父王,文英是您的王孙,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钱镠将筷子轻轻往桌子上一放,说:“文英是我的王孙,本王会想办法救他的,你也别跪着了,先起来吧!”
虽说钱镠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
也没想到三更半夜的会发生在这种事,为了让劳累了一年的太医们歇息一下,他今儿晌午才集体放了他们的假,可谁成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传镣比较理智一点,他将雪儿夫人扶起来说:“此时,太医们估计都到了家了!他们都在老家,这三更半夜的赶去再把他们叫回来也不大合适啊!”
雪儿抹着眼泪说:“难道就由着文英继续烧下去吗?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钱镠不悦地说道:“好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雪儿吓得赶紧住了嘴。
这时,七王子传瓘说道:“父王,上次雪灾家里遭了难的那些孩子您还记得不?”
还没等钱镠回话,雪儿夫人就不依不饶地说:“七弟,你什么意思呀?我家文英在生病发着高烧,你不帮我们想想办法也就罢了,还故意岔开话题提到那些什么雪灾遭难的孩子,我们文英好歹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能跟那些身份低贱的草民的孩子相提并论吗?”
传瓘装过头来微微一笑,不急不躁地说:“六嫂切莫动气!先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哼!”雪儿夫人轻哼了一声,生气地把头歪向了一边。
钱镠却饶有兴致地说:“那些孩子父王倒是记得,他们不是去学医了吗?不知如今学得如何?”
传瓘说:“回禀父王,那些孩子对父王的安排十分感恩,所以学习起来十分努力,他们当中有一人今年才一十四岁,极有天赋,多次受到师父的夸赞!”
钱镠点了点头说;“好好!那就好!”
雪儿夫人本来就恨传瓘抢了传镣的功劳,如今见他又趁机出来出风头,恨得压根儿痒痒,她忍不住白了传瓘一眼,小声嘀咕道:“马屁精!”
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传瓘并没有生气,他笑着继续说:“父王,那些孩子如今就在府内,儿子今天晌午刚刚将他们接回来,如果六嫂不嫌弃的话,不如让那孩子试试?”
雪儿夫人一听,要让一个刚刚学艺的新手而且还是个毛都没长全乎的孩子来替她身份尊贵的小公子来诊治,再也端不住了。
她气呼呼地说道:“我说七弟!你让一个刚刚学艺的孩子来替我儿子诊治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来想借机把我儿子给治死吗?”
这句话一出口,餐桌上的一大家子齐刷刷地将头转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硝烟味,此时,只要传瓘再怼上一句,一场舌枪唇剑便可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