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出言宽慰了几句,将使者一行安顿至驿舍,然后召集了文武官员议事。他捏着额头,有些疲惫地说:“李茂贞出兵长安,杀散了新建的禁军,夺取了邠宁二州,只怕现在已经回师南下,将长安围困了!”
消息一出,群情激昂。阴继武带着抱怨说:“去岁年末,国公上书天子,欲联合河东,兵伐凤翔,天子不听,乃有此劫难。李茂贞不除,长安不宁,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珽咳嗽了一声,说:“阴长史,慎言!议论天家,这可是大罪!”阴继武悻悻不语,他原本对李晔是很有好感的,但是李晔不听李弘益建言,在他看来,实在不智,若是早除了李茂贞,何须河西军来回千里奔波呢?
李弘益是真心觉得疲惫,他在河西镇搞的这一套行政措施,目的是为了打好一个坚实的基础。因此无论大小事务,他都要亲自过问察看,只为了能够发现问题,进而弥补,不能留下制度上的漏洞和空缺。
在他看来,只要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河西六镇就能够彻底稳固,自己出兵征战,也就不用担心后方不稳了。只可惜,想法是美好的,形势的变化却由不得他。
于是他问:“诸位都有什么看法?”李珽说:“我以为,此时实在不宜出兵。去年我河西镇两次用兵,州内匮乏,民力疲惫,若再用兵,长安那里又不能补给粮草物资,咱们从千里以外运去,消耗巨大,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董一元说:“天子相召,总不能坐视不理吧!国公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子有难,我等难道要按兵不动么?”
李珽怒道:“若出兵时,消耗了河西民力,百姓不能活,我河西还能存吗?”他刚才虽然制止了阴继武的发言,也不过是因为阴继武语气有责怪皇帝的意思,他本人对于阴继武的话却是很赞同的。
去年李弘益两次出兵,他和李弘定劳心劳力,一方面要均田,保证百姓的生活;一方面还要支援各州县平定叛乱,同时还要押运粮草物资送往前线,凉州和兰州稳定,他们二人功劳不可没。
只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河西是初设的节度使,要面对的事务实在太多,不论如何,李珽是绝对不支持出兵的。在他看来,哪怕打败了李茂贞,河西镇只怕也跟着完蛋了。
他跟着李弘益的时间久,受李弘益思想影响,只觉得能够平定天下的人,非李弘益莫属。天下太平与天子安危相比,他还是觉得前者更为重要。李弘益若是为了所谓的忠君之事而失去了河西的根基,那就得不偿失了!
董一元却是想法简单,国家有难,身为军人和臣子,为天子分忧解难,难道不应该么?他坚持的是一个法理,那就是河西镇是因为天子的诏令而组建的,若是河西镇不奉召,岂不是与反贼无异了么?
两个人的想法都不能说对错,因此与会众人分成了两派,各自争论不止。缅播高看着争吵的众人,说道:“国公,居延海大泽的回鹘各部,休养数年,不若调回鹘兵马来助,如何?”
他的话音一落,李珽第一个反对:“居延海远在千里,我以为不可!”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安史之乱时,唐肃宗灵武即位,就借了回鹘兵马,结果洛阳被回鹘大掠,因此对回鹘一向深怀警惕。
李弘益当初两次居延海击败达靼,如今回鹘部落可以说是彻底在居延海站稳了脚跟。他在回鹘部落打乱了编制,任命了官员,可毕竟离得太远,河西镇的影响有限,不知道那些回鹘头领是否还听自己的命令。
况且张承奉自河西镇分离出去之后,也学会了笼络归义军五州内的异族。特耶乌等回鹘头领倒是每年都会前来河西拜会,李弘益相信,若是自己调兵,借来万余骑也是可以的。
只是他和李珽的想法一致,既然要出战,那么最好能够一次解决了李茂贞,彻底消除这个隐患,兵力太少,只怕也不管用。
颇超乞光是玉门军骑兵营统领,此时也站了出来,说:“国公,定难军占有夏、绥、宥、银四州,如今李思谏为夏国公、节度使,其弟李思孝为保大节度使,李思敬为保塞节度使,若能与此三镇联手,便是河东不能出兵,亦能打败李茂贞!”
李弘益苦笑着摇了摇头,拓跋思恭原本是夏州偏将,他是党项族头领,据说是北魏皇室之后裔,因为当年平定黄巢之乱有功,被封夏国公,赐姓李。朝廷组建定难军,便以李思恭为节度使,只是他去年已经去世,职位留给了弟弟李思谏。
定难军内部不平静,李思恭的几个弟弟争权夺利,彼此不想让,也彼此不服气,专注于内斗,全然不管其他。前次王行瑜作乱,朝廷并非没有相召,三镇皆不奉旨,所以才不得不求到了河西这里。
就如同朔方镇一样,定难军只想在此乱世保全实力,因此很是低调。平日里对朝廷也很恭敬,只是一说到要出兵勤王,就找各种理由推脱,总之是不愿意承担责任。
李弘益不忍打击颇超乞光的积极性,毕竟这位也是出生于党项大族颇超氏,只以为自己的同族也和自己一般,愿意为国家效力的。
颇超乞光很激动地说:“定难军世受国恩,国家有难,怎会坐视不理呢?国公,下官愿意亲往,说服夏国公,为国家效力!”
李弘益沉吟了片刻,说:“好,便由你前往夏州一行。”他实在不抱什么期望,不过若是能和定难军牵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其禄眼珠子一转,也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说:“国公,原温末百姓,大多是汉家将士子弟,也愿意为国家出力!”苏论乞禄当初守卫凉州,见事不可为,于是立刻阵前倒戈投降,原本还以为会受到重用,哪知也不过是混到了玉门军的一营统领。
他心里很不满,不过从来不显露出来,反而将名字改成苏乞禄,又嫌弃“乞”字不好,再次改成了苏其禄,平日里也是毕恭毕敬,一副忠心爱国的模样。
现在听闻李茂贞席卷关中,他有了心思,继续说:“百姓受国公和国家厚待,某愿再为国公招募兵马,为国公效死!”
李弘益看了他一眼,说:“苏统领有心了!只是百姓均田不久,生活辛贫,不宜大动,我河西也养不起更多的兵了!”见他说的坚决,苏其禄悻悻退下,心中腹诽不已。
看到众人再无其他建议,李弘益伸出手来,说:“不论如何,我河西是必须要出兵的!”他制止了李珽,说:“公度兄,我知道河西初定,不宜连年用兵,然而四周诸镇,可不会给咱们休养的机会。”
“须知道朔方韩遵一向是蠢蠢欲动,而且李茂贞此人,傲慢自大,数次犯上。虽说去年他大意之下,被我围困在成纪,不得不割了两州之地,然而实力犹存。我河西已经与凤翔结怨,若是坐视不理,李茂贞欺凌长安,若是学了曹操,我河西镇该如何自处?”
“况且李茂贞是个小人,最是记仇,他占据邠宁,难道会放过我河西吗?若是他引兵来攻,入我境界,遭殃的还是我河西百姓。只有主动出击,御敌于外,才可保一方百姓平安。因此,我意已决,必须要出兵!”
他站了起来,严肃地说:“玉门军连年作战,士卒疲倦,然而值此乱世,也顾不得许多。调玉门军五千步兵,祁连军八千骑兵,调居延海回鹘万骑,我自领兵,与彰义军张节度会兵,再战李茂贞!”
众人都起身说:“诺!”李珽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李茂贞是不会放过河西镇的,哪怕再给河西一年的休养时间,也好过现在就仓促出兵作战啊!
玉门军两次出战,自身损失也不少,虽说经过了新兵补充,兵额满员,毕竟还需要训练才能形成战斗力。然而河西三支野战军,李存孝的飞虎军驻守渭、岷二州,眼下是不能轻易调动的,因此只有靠祁连军了。
缅播高为使,紧急前往居延海调兵,颇超乞光也北上过沙漠,经贺兰山以北,入宥州,前往定难军节度使衙所在的夏州,请求联合出兵。
就在河西四处调集兵力,筹集军资时,李茂贞打下了邠、宁二州,又向庆州袭来。张琏还在守孝,不得不领彰义军万余兵前往防御,哪知李茂贞却派兵自泾州偷袭,占了平凉县的行渭州,直逼固原。
无奈之下,张琏回师,结果大败一场,不得不退往萧关所在的武州,一面紧急向李弘益求援。
李茂贞也不继续西进,反而派出大军,攻打鄜、坊二州的保大军节度使李思孝,李思孝被打得节节败退,龟缩在鄜州北部的伏陆县不出。
李茂贞占了邠、宁、庆、原、坊和行渭六州,一时声动天下,威慑关内,气焰嚣张。他站在固原城头,猖狂大笑:“我倒要看看,河西李弘益小儿,何时引兵与老子会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