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祥云的内部市场化进程一直在进行，只是有太多的原因，导致一切迟迟没有浮出水面。执行是必然的，倒不是因为它能给祥云带来多少看得到的好处，只是因为这是省公司的命令。而祥云作为公司旗下的“龙头矿”，必然要身先士卒，起到应有的表率作用。

而市场化的第一步，终于在甄教授离开一个月后，迈出去了。

这天，太阳和云朵不停的躲躲藏藏，大地在嘻嘻闹闹中时明时暗，高河拿着一沓表格来到了工具库房。武臣男刚冲好药，也不知道王鹏飞从哪求来的偏方，这偏方对他而言，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最近越来越能吃了，但他也没见胖。

“武哥，赶紧填表！”高河嘴上说的很急，但走路一点也不急，反倒像是在故意拖延，“王总要推行市场化，你快看看怎么写吧。”

武臣男对着药吹了两下，捏着鼻子大口喝下了还有些发烫的药，然后“啊”的感慨一声，逗得大家都在笑。大家笑只是因为大家不知道这药有多苦，足以让很多人把早饭恶心的吐出来。而武臣男之所以那么烫嘴还要喝，就是想让疼抹杀恶心。“填什么表呢？”

高河一屁股坐进了郭宁空出来位子，“小郭哪了？”，简单扭头看了两下，“人家王总要给大家重新制定工资系数，让大家把自己的工作性质写一遍，自己写自己的。你是这儿的领导，你赶紧写吧。这会儿可不敢谦虚了，把自己写的越重要越好，这可是和工资直接挂钩呢。”

武臣男接过一张表格看了一下，表格上面只有所属部门、岗位和工作内容三项，除此以外，和白纸无异。“这怎么写？自己夸自己？我的工作性质是否重要我说了算？这个应该由领导来决定吧？”

高河笑了，“你快别提了，可有那写的夸张的了，知道杨伟吧，我靠，人家‘擦擦擦’把纸都写满了，我看了看，感觉吧，咱矿离了人家就垮了，董事长都没人家重要，你说怕不怕？”

武臣男把纸轻轻盖在了键盘上，“没用啊，还能说自己重要自己就重要了？那倒怕，都可劲吹吧。这像啥？是不是像极了，那个，那个什么来着？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大跃进！”郭宁刚从外面走了进来，忍不住给武臣男补充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呢？”

武臣男：“对！对！对！就是嘛，这越是能吹牛的部门越讨便宜，踏实苦干的还不得被坑死？”

高河：“哟，最佳拍档回来了？看你这样子，工作积极性不高啊！”说完还起身给郭宁让位子。

高河其实是无心的玩笑话，但是却切中了郭宁心中的一个秘密。自打甄教授走后，郭宁一直在迷茫，究竟自己现在做的事，有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和父亲的探讨像是石沉大海，父亲一直没有给任何回信。

反而是有一天晚上忍不住和唐坚聊天，被唐坚的一段话触动了。他说，即使我们从来没有勇气下定决心去做必要的牺牲，但知道努力奋斗就能摆脱困境，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难以忍受的处境变得可以容忍。没有比知道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这件事更让一个人的处境变得更令其难以忍受。

如今的郭宁，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而他究竟在忍受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郭宁没有走向高河，而是随手抓了个凳子，拍拍裤脚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你咋看出来我积极性不高了？”

高河：“我是因为看不见才知道你积极性不高，最近我常过来，你老不在办公室，跑哪去了？”

“瞧瞧你们这些人，当了领导还了得？就只能看见眼前这点东西。老子在外面天天忙活就没人能看见！我们库房花了两月时间收拾利索了，结果把修理厂比下去了，黑鬼让我过去帮忙来。”郭宁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他在解决心中的困惑之前，只想用汗水去麻痹。说起来，他和武臣男其实是一类人。

“可不是吧，你们库房现在规规整整，蒋总在董事长跟前可拽了，结果把牛总得罪了。牛总现在代管着修理厂，修理厂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上次开会董事长要求他们达到你们这个效果才行。”高河兴奋地说着，他也实实在在的为武臣男和郭宁开心。

武臣男：“光看见和尚念经了，没看见和尚挨打！为了收拾库房，我们又是雇人又是扔破烂，唉，你们知道个啥。”武臣男也发愁啊，那四个借调的人，时不时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问工钱的事。按理来说，这不是他管的，但是于大春说让他处理，差点没把他逼疯，他哪有这个权力处理？没事就跑管理科和劳资科，自己始终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后来一想起这事，就头疼。而他向于大春求救，得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点事儿都处理不了？

“行啦，别扯那没用的了，你赶紧写吧。”郭宁休息一会发现，还是外面的空气更自由，这里的事只会让心里蒙上灰尘。

武臣男拿起那张纸，感概道：“老规矩啊，我先写，你一会儿过来给我改改。”

高河：“操，当了队长就是拽啊，还配上文秘了！行了，武哥，我还得给其他部门送表，走呀！”说着就去追逐郭宁的背影。

武臣男：“多坐会儿吧，着急啥呢，给公家干呢，消停点。”

高河得意的一笑：“我又不傻，这都算着呢，该去下一家了，下班前正好回办公室。我也不想看小明那张死猪脸。”正要走，又多留了几张表格，“武哥，多备点，省得找我要。”

武臣男低下头，填上了“供应科，保管员”之后，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写自己的工作性质，思来想去，干脆就把库房的日常工作写写得了。便拿起笔，又写道：1、负责日常物资的收货、发货、以及组织人员整理；2、负责库房的日常清洁、清扫；3、按照科长的指示，不定期对库房进行整顿、整理。

三条写罢，觉得脑子就像被人用气泵抽空了一样。举着笔，半天，竟然再也不能落下一个字，孤零零的“4”等待许久后，被一团漆黑抹去了。

“就这样吧！”武臣男就像是和自己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胜利后的自己这才释放了心中的压抑。

“就哪样了？我看看。”

武臣男以为郭宁回来了，扭头一看，却没想到，自己刚才投入的出神了，竟然连于大春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科长！”武臣男着急从椅子里挣脱出来，“人家管理科让写这个表呢，我这不是正写呢。”

“嗯，我知道，科里我让娇娇也写了。来，我看看你的。”于大春今天还是很随和的，而他的好心情，是少见的。

三行字，不到五秒的时间，于大春就看完了。“你这写的是什么啊？啊？武臣男，你这个水平太次啊兄弟！这要是给我看，我觉得你这个队长简直就是可有可无啊，你这个库房里的人也是可有可无啊！”

武臣男确实不擅长写这样的东西，但是于大春的话也刺痛了他频频失眠的神经。

于大春拿着这张纸，“什么叫‘负责收货、发货’，这话写的太没有档次啊！我教教你，你把这个话变一变，你得写成‘有效保障我矿所有部门的物资供应’，懂了吧，这就叫‘高大上’，没事多看看书，多出去转转，别老在这坐着，你能闷出个啥来？”

武臣男虽然不满，但也实实在在看到了“队长和科长”之间的差距，不得不服。心里的刺痛感觉缓解了不少。

于大春：“实在不会写，去网上找找，抄你总会吧？这么多人呢，多问问会写的，郭宁了，给你配个正经大学生你就拿来装样呢？你得会利用！就是啊，郭宁人呢？”

武臣男：“在外面收拾场地呢。”

于大春：“这就对了！”于大春看林慧和宋娜都不在，“我又不是非要让你干，是不是，把你累坏了，我还心疼了。你让他们干，只要工作干好了，哪怕你天天坐这喝茶我也不管你。”

武臣男面上一笑，心里苦叹：怎么可能？

于大春：“行啦，好好写，写完了我再给你看看。就照我这个思路，啊，我还有事，走了。”于大春这点做的最好，说走就走，而且走的特别快。

郭宁不一会也进来了，“我看科长过来了？赶紧忙完手里的就来了，怕你顶不住。没事吧？”

武臣男：“他除了会干我，还会啥？对了，小郭，赶紧看看咋写。”说着，便把“科长的思路”给郭宁复述了一遍。

郭宁也像醍醐灌顶一般，按照“科长的思路”把武臣男的三条改为了：1、有效保障我矿各队组、各部门日常生产、办公的一切物资供应；2、定时、定点、定人对供应科所属所有的场地及库房，进行全方位、多层次、严要求的清扫清洁，务必达到标准化要求；3、服从公司的精神理念，想在前、做在前，不以回报为目的，但求做事有贡献。

写完这几条后，郭宁还自己发挥了几条：4、自发组织全体员工定期参与到公司的安全警示教育活动中来，提高自己、发展自己，争取为公司创造更大价值；5、安全生产无小事，消防责任大于天，时刻监督检查一切消防用具，配合管理科、保卫科进行安全隐患排查，及时对破损、缺失设施设备进行补充和完善；。。。。。。

郭宁最后写了十条，写完之后，自己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忍受的东西更多了，还是逐渐在融入那一池水塘。

而下午武臣男拿着这份表去找于大春的时候，却获得了较高的评价，称武臣男是“孺子可教，，一点就通”。

而这一切，在管理科最后的审核中，用一句网络用语总结只有三个字：然并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