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快起床吧。”是秋玲的声音。
梦中的情形一晃而散,阳光像铧梨一样从心头飞驰划过,翠枝一骨碌爬起来,天早已大亮,秋玲正在外面拍打着门板,从远处传来哥哥他们的说笑声。
“我这一觉睡得都不知道南朝北国了。”
披衣下床,从里面打开门栓。秋玲把盛了洗脸水的面盆放在脸盆架上,便走来收拾东西,一边急急地说道:“听太太说,今天可热闹了,姥爷家的亲戚来,秦家大小姐也来,还有一些挺重要的生意合作人都来。”
“我都忘了,今天是公司开业庆典的日子,看我这觉睡的。”
“可不是来。”秋玲麻利地收拾床铺。她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桃木梳梳理头发,镜中的自己下眼皮有的浮肿,唉!想美美的睡个觉都这么难!
吃早饭的时候,健林他们三个人陪着父亲一起吃,许金氏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翠枝还没有来?”许家陆问道。
“秋玲去叫了,快来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个忙闲。”许家陆嘟噜了一句:“今天这么多的事,咱们先吃吧,吃过饭后,咱们到商行集合,把事项安排一下,午饭就预订在悦海楼,卜管家把客人名字登记好了,健林照名单安排。”
卜管家答应下了,赶紧到外面备好了人力车。
“我来了。”许翠枝换了一身淡绿如春笋的薄纱衣棠,快步走来了,正在低头喝粥的叶承蕴闻声抬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似波涛撞击在海岸的岩石上面,今天的许翠枝尤如一位森林仙子,带着一身暗香,飘然而至,未及言辞,脸上早已热辣辣的,恐被旁人察觉,赶紧低头扒饭。
“再拉后炮,就让你一个人吃。”许金氏嗔怪道。
“娘,人家昨晚没睡踏实嗳,老感觉有什么声音在窗户外面嘀嘀咕咕的,听又听不清,不听还烦人。”
“你个小鬼精灵。”娘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说道:“今天你舅家的表姐妹们要来,你可要带她们好好玩玩。”
“是——,没有别的客人吗?”她懒洋洋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偷眼瞄着斜对面的哥哥。
“当然有了,客人可多了。”
“听说来了一位贵客!”翠枝话里有话。
“贵客?”娘一时脑筋没有转过弯来,“来的客人都是贵客啊,你是指哪一位呀?”
“俺怎么知道嗳,反正也不关俺的事。”
健林也被妹妹的话给噎住了,仿佛是冲着什么人来的,应该不会是自己吧,心里告诉自己,哪有闲工夫与她磨嘴。叶承蕴和丁吾方当然不知道翠枝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家陆感觉女儿话里有话,便没有去接她的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翠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顾低头吃饭。
吃过早饭,健林着人去工艺品店里取来装裱的新公司门匾,上面蒙着红绸缎子,还不到现真身的时候,所以预先包得严实实的。许家通在粮店仓库指挥人收从乡下运来的茧子。
九点钟刚过,大门外就响起了车马的铃铛声,潮白镇的亲戚来了,许家陆带着健林迎出了大门外,大舅金昌友、二舅金昌楼、大表哥国丰、二表弟国梁、三表弟国泰、小表弟国栋,枉琴、桂蓉两个表妹也同车而来。
大刘赶紧把两架马车赶到院子里来,到大槐树的地方停住了,卜管家指挥人手从车上往屋里搬礼品。
“大弟二弟一路辛苦了!”许家陆挽起了两位兄弟的手,亲热地往堂里走。
“没什么,一路上倒也凉快。”金昌友回答道。
许家陆又问些岳父大人的身体状况,金昌友都如实相告。健林、翠枝也过来见了两位舅舅及表兄弟和表姊妹们,又给客人们上了头杯茶,桂琴比翠枝大,桂蓉比她少,三个小姊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经过娘的同意全到翠枝房里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去了,就算秋玲也不让进来,她们可有顶重要的话要说呢。
“表姐,你猜猜看,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桂琴的脸像个红苹果,“我猜不着。”
“你一定猜得着。”
“是咱们新公司开业了?”
“不关公司的事。”
“姑夫又有新计划了?”
“不是长辈的事。”
“健林哥要结婚了?”
“你怎么光猜别人不猜你自己呀!”桂蓉在一旁都替她撒急了。
“我还能有什么喜事呢,我们天天在一块,你还不知道吗?”
“那我可替你说了。”
“你说,你说。”桂琴笑嘻嘻的催促桂蓉道。
“还是让表姐说吧。”桂蓉拉了一把翠枝的胳膊。
“那我可说了。”翠枝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才凑近了她们两人的耳朵说道:“桂琴姐的那个他来了。”
“噢!”两个人的嘴都变圆了,桂蓉急急地说:“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呀?”
桂琴早红了脸,把身子拧到一旁,故意装作不想听,谁知耳朵却向翠枝她们俩个张着。
“到商行去了,过会儿就看到了。”翠枝故作神秘地说道。
“原来就是那个丁吾方啊?”桂蓉突然放大声音说道。
“不是他是谁哩。”翠枝盯着表妹的脸说道。桂琴早转过身去,小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嘴里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他来做什么呀?”桂蓉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来我们家公司上工呀。”
“姐姐就可以天天跟心上人见面了!”
“傻瓜,表姐又不常来我家,怎么天天见?”
桂琴的心咯噔一下,手中的帕子险些落到了地上,只好举起手拿帕子抿抿嘴角,恢复一下内心的平静。
“翠枝表姐,你的那位叶大公子是不是也来了呀?”桂蓉一下子问到了翠枝的点子上。
“我…我不知道哩。”这回伦到翠枝别扭了。
“表姐不说实话。”
“是不是叶公子也在许家上工啊?”这回桂琴变聪明了。
“我猜也是。”桂蓉朝翠枝撇撇嘴角,“翠枝姐,你是不是跟叶公子说话了?”
“没有。”
“天天见面能不说上一句话呀?”桂琴也不相信。
“公司事很多,他刚来三两天,整天在外面忙,连碰个面都不容易。”
“表姐,你是不是跟叶公子拉过手啊?”桂蓉眼泪汪汪地问道。
“桂蓉你是怎么了?”桂琴奇怪地看着妹妹的脸。只见桂蓉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直勾地盯着翠枝的脸,一副非要得到真实答案不可的样子。
“真没有。”
“翠枝姐你太幸福了,天天与自己相好的叶公子见面,还能说话,拉手,还能……”
“桂蓉,你别瞎说!”翠枝赶紧上前捂她的嘴巴,“你想多了。”
桂琴早拍着手,哈哈地笑弯了腰。
“原来你也有这一章节啊!”
“桂蓉你这么小就开始学坏了,小心长大了没人要!”
“啊?两个姐姐都有了可意的人,我却没人要,我怎么办呀?”
看着桂蓉那眼泪婆娑的样子,这回连翠枝也笑得双手掐了腰,像一朵风雨中的红玫瑰一样颤抖着。
堂屋里,金昌友正把大理石石材的事详细说给许家陆听。
“司老板雇了二十几个人在加班加点地赶活,到昨天,片材做了一百多页,石狮子刻了两对,半个月交货应该不成问题。”
“能赶工的话就多往前赶一点,但质量一定要保证,不能光图了快,没有质量,就没有好价钱,远路风程地运出去,还得亏本。”
“司老板天天盯着,我也时常去验货,咱们合同不是订得好好的,交货的时候预付三成,等全部销售完毕才付全款吗。”
“中。”
“姐夫,我已经联系了五六家果园子,今年秋天,苹果肯定丰收,板栗长势也不错,是不是也跟他们订个购销合同?”金昌楼插话道。
“水果这东西受天气影响大,不到最后,还真不能保把儿,咱们不能用合同捆了自己的手脚,到时候随行就市就行了。”
“那好,随时听你的信儿,保证咱们有货收。”
“这次去上海先去水果批发市场探探行情再说吧。”
“许老爷,茶山镇的秦老爷和令千金来访。”看门大刘进来汇报。
“快请秦老爷进!”
许家陆跟金家兄弟把秦老爷的背景及亲戚关系简单讲了,赶紧走出大门迎接贵客,许金氏跟许秦氏妯娌俩个也迎出门来。
“秦老爷光临寒舍,许家真是棚壁生辉啊!”许家陆拱手作揖。虽然早已确立了亲家关系,但双方在这三五年当中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许老爷金日开业,真是喜上加喜啊,我们前来祝贺了。”秦仲庭一边还礼,一边从身后拉过一位妙龄女子,朗声说道,“美娟,快来见过你许叔和许婶娘。”
“许叔、许婶娘可好。”
“好、好。”许家陆夫妇笑容可掬地连忙应了,“真是一个漂亮闺女!”许金氏两眼放光,看着天仙一样娇嫩皮肤的秦家大小姐,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一个劲的夸赞,弄得秦仲庭和许家陆一起跟着陪笑。
“俺大哥来了。”许秦氏赶紧上前迎接娘家大哥一行。
“亲家,咱们进屋聊吧。”许家陆把秦老爷和女儿往院里请让。许秦氏见了美娟亲得不得了,一手拉着侄女的小手,一边走,一边问寒问暖。
来到堂屋,客人见了面,又是一番谦让,坐定,许家陆便叫出来儿子女儿与秦仲庭父女相见,彼此都是初次见面,视觉冲击来得太猛烈了些,尤其是许健林,秦美娟的美貌着实让他吃惊不小,特别那白的皮肤,一双可人的大眼睛,完完全全走到心里面去了。
“仲庭兄弟身体可好?家中老母亲安康吗?”等茶水斟满,许家陆便问道。
“谢许兄挂牵,家中老母亲尚健朗,我也常到乡下走动,身体还可以,许兄一家可曾安好?”
秦仲庭在斟茶让座当空儿,早把堂屋的摆设看了个遍,屋内家俱全是暗红色的红木家俱,中堂挂着一幅三联对的有些年载的字画,正面的八仙桌上,摆了几件古董,许家夫妇分左右在八仙桌前坐了,其他的客人按次序在堂屋的两边茶几前就坐,足可见许家确实是殷实富足的人家,心里为女儿能嫁入这样的人家而高兴,偷眼看女儿,见她怯怯的,有数不清的眼光射在她的脸上,当然让她吃不消了,还好,女儿还能镇得住场,只是脸有些红,虽不多说话,倒是另一种美。
“祝贺许家新公司成立,特备了一份薄礼,请笑纳。”秦仲庭说完,朝站在门外侯着的跟班仆人示了个眼色,叫声:“大林,快呈上来。”
那位被唤作大林的仆人便把两个大锦盒,两匹缎子递上来。许家陆赶紧让卜管家接了去,一边道谢:“秦兄弟何比多心,谢谢了。”
“一点小小的心意,何足挂齿。”秦仲庭话语间透出了豪爽气,大凡那些乡下财主们,到城里见客,总是出手阔绰,惟恐别人小瞧了他们。
当下,宾客双方又谈了些生意上的事,多是秦仲庭在问,许家陆作答,其他的人都不插话,堂屋里的气氛显得严谨了些。
看看时候已差不多,许家陆对金、秦两门的客人说道:“今天是许家的新公司开业的日子,请大家移步公司新址吧。”说完站起身来,安排卜管家去备车。
所有的客人都站起身来,跟着他走出屋,来到大门外,分乘几辆马车,向码头赶去。
众人一直到码头那儿才下了车。还没退潮,六条簇新的大货船一摆溜停靠在码头上,随着波浪起伏着,东南风裹着海的味道迎面吹来,桅杆顶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子,仿佛在接受众人的检阅,船工们有序地干着活计,健林也当起了解说员,把船队的一些情况仔细地讲给客人们听。
从码头回来,许家陆带领着人们走入近在咫尺的粮店。粮店仓库正在卸茧子,工人们进进出出很忙乎,仓库的里面已经堆了成包的茧子,等着装船外运。看完了粮店,许家陆又引着人们向商行走去,那儿才是今天的主会场,许家公司的挂牌仪式就要在那里举行。
码头、粮店、商行沿着海岸线一溜儿排开,最南边便是刚刚落成的商行,从粮店出来,步行走过百十米远,便是商行的大门,许健林、叶承蕴、丁吾方早等在那儿,范立山也加入进欢迎队伍的行列,他是昨天晚上才到的。
一行人进入商行,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吃的大米,白面,从东北运来的玉米、高梁;副食品,布匹有粗蓝布、棉布、产自江南的绸缎;用的就更多了:洋火柴、洋油、带玻璃罩子的风险灯一应俱全,顾客可以在里面自由穿行,随意挑选中意的商品,来客们纷纷赞叹道:“许老板,你是把上海的百货公司给搬过来了。”
“小意思,都是平时经营积累所得。”
“老爷,栈桥镇的叶老爷来了。”卜管家找到许家陆说道。
“快请进来。”许家陆向金家兄弟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自由在店铺里转转,便走出门外。
“许老板,祝贺祝贺!”叶丰渠换了一身簇新的马褂,大步走了过来。
“同喜同喜,欢迎叶老板来做客。”一边请叶丰渠到堂屋里去坐。
叶丰渠招呼身后跟着的仆人,把贺礼抬上来,是两口红木箱子,箱子没有打开,但看上去沉甸甸的。
“叶老板,你太客气了,何必如此破费?”
“许老板,不用见外了,都是小意思了,请笑纳吧,咱们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叶健林也上前打了招呼,为许叔叔上茶。
“承蕴在这里干得怎么样啊?”
“很好呢,这些天对公司的情况也全都熟悉了,等典礼举行过后,我就要派他到上海去谈客户了,恐怕多日不能回来了,兄弟可不要挂牵。”许家陆笑吟吟地说道。
“就他一个人去吗?”
“让丁吾方和范立山他们俩个陪着他一起去,那么重要的事,多个人还多把手,出门在外不如在家里方便。”
“许兄安排极是。”叶丰渠刚说完,突然想起临行时老婆交待的这项顶重要的任务,过一会儿,人更多,恐怕没有机会,何不趁现在人少跟许家把话挑明了。“许老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弟有什么话尽可大方地说。”
“那就好。”叶丰渠泯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说道:“承蕴的生日时辰八字我已经带来了,请许兄过目。”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递给许家陆。
许家陆笑着双手接过来,打开红纸,认真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很好,承蕴这孩子顶讨人喜欢,回头,我把翠枝的生辰八字交给你带回去吧。”
“好,我们就一言为定,叶许两家从此联姻,成就百年之好。”
“当然,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两人以茶当酒,“叮当“一声两只茶碗碰在了一起。
“老爷,佟县令光临。”
许家陆忙站起身来,“快,快请进。”
大门外佟行舟和汤书记官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交给许家的下人,牵到了马厩里喂草料去了。
“佟大人光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啊!”许家陆快步迎将至大门前,在他身后,许家誉、金家兄弟、秦老爷、还有刚到不久的叶丰渠都跟出来了。
“许家今天真是高朋满座呀!”佟行舟向众人望过去,一一点头示意。
“佟大人来得正好,新公司门匾就等您来揭牌了。”
佟行舟仰头向大门框望去,门匾上蒙了红绸子,两旁垂下一条红绳头,便不再谦让,说道:“许老板,由咱们俩人共同来揭牌吧。”
“好!”所有在场的客人都齐声叫好。
许家陆把左手往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佟大人,请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跨上大门外的台阶,手握红绳头,一齐用力,红绸布轻飘飘落地,一行洒金大字显露出来——鼎新贸易公司。
客人们无不拍手称好,鞭炮“噼哩啪啦”地炸响了,那蹲踞在大门两侧的石狮子,颈子上也围了一块红绸巾,威武之外又多了一份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