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仍不见健林回来,许家陆也没有多过问,早早地洗洗上床休息了。健林在罗口镇耽搁时间长了些,直到吃过晚饭丁吾方才跟他们俩个回县城,到石梁镇的时候快要八点钟了,健林他们怕惊动父亲,只好在商行的宿舍里将就了一晚上。三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个晚上。原来丁吾方的心里藏着一个表妹桂琴,谁知道呢。
天大亮,许健林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叶承蕴和丁吾方回家吃早饭,一见到叶承蕴,许家陆的脸上便添了笑容。
“许伯伯好。”叶承蕴和丁吾方跟他打过招呼。
“你们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伯伯,昨天在我家耽误了时间,晚上七八点钟才回来,没来打扰您。”丁吾方赶紧如实相告。
“没事,你家父母亲身体还好吗?”
“他们很健康,谢谢许伯伯惦记。”
“叶公子,回家商量的怎么样了?”
“许伯伯,我爹同意我来公司。”
“好,好,谢谢你爹对我们许家的支持,以后有时间请他来喝几盅,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
“我爹今天上午要来看您呢。”
“真的,我是敞开大门欢迎他来作客呢。”
“我爹还有重要的事来跟您商量。”
“那就更欢迎了,我在南大街悦海酒庄设宴款待。”许家陆哈哈大笑着答应下来。
许金氏见到叶承蕴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把叶家的家庭情况问了个遍,骚得叶承蕴脸红得像块红布似的,三口两口地把早饭吃了,使个眼色递与丁吾方,便逃也似的到商行里帮忙去了,丁吾方与许健林便到码头上去看船。
刚吃过早饭,童大力把饭碗一推就要出门,她那独眼老娘又嚷开了:“大力,你又出去啊,那镇使的差使真的不做了?”
“谁还当那芝麻绿豆官儿。”大力没好气地说:“谁愿当谁当好了,我反正不稀罕。”
“你这孩子就是不长进,别人都挤破头往衙门里挤,放着好好的俸禄你不要,偏偏向那浪里钻,真是不识好歹的娃,也不想想,你那短命的爹是怎么死的,唉哟,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哇!”大力他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童大力本来已经到了小院子里,听到娘的哭声无奈何又倒了回来,不怕别的,就怕娘哭坏了身子,爹在船上失水的那年,他只有七八岁,娘的左眼就是那时候哭瞎的。
“娘,您不要哭了,现在我都长大了,知道挣钱养家了,我会孝敬您的,咱们的好日子已经来了呀。”
“你安稳地当个镇使多好呀,谁让你去干着跑船的行当。”娘一边撩起大襟褂子下摆擦眼角的浊泪,一边说道。
“娘,我不是想尽快让咱家过上好日子吗?”
“跟着地主老财当长工,多咱有发财的?”
“许家可不是地主老财。”
“反正也是跟地主老财是一伙的。”
童大力被娘的话“卟哧”一声逗乐了。娘从小就在地主老财家里当丫头,没少吃苦头,所以恨透了这吃人社会,单等儿子将来出息了,也替自己出口气,就算在衙门里挣不到几两俸禄,但图个好名声,就是不愿让儿子给人家打工。
“娘,您放心,如今儿子也出息了,许家少爷也高抬将我,让我当船队的副指挥,管着六条新船,手下有五十多号船工,比小小的镇使还威风,工薪自比在衙门里当差挣的多,再说许家老爷忠厚,少爷待人重情分,我这是投对了庙门烧对了香,都是您老人家的高德修来的,用不了三年两载,我还会给你娶上一门儿媳妇,让您抱一对大胖孙子,您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少拿好话来糊弄我,我只知道那熬风克浪的船上生意不好干。”
“娘,这您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宽心,如今许家的大船可不是我爹那时候的一叶小风船,那船高约五六米,在上面可以跑步翻筋斗,健林哥还说了,等以后生意做大了,也要造洋人那样的大铁船,可威风了。”
“你这是编好听的来哄我开心,反正要给我娶上一门漂亮媳妇,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娘早已破涕为笑了。
“娘,您放心,咱家的穷日子也熬到头了,明年咱就起三间新房,年儿半载的,新媳妇就娶进门了。”大力拍拍胸脯子说道。
“既然许家老少的对你那么好,你就去吧,我在家里你不用牵挂,只把人家分派的活儿干好,讨东家欢喜,还得注意安全,多长个心眼。”
“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走了。”
“嗳,你去吧,我也要歇一会儿了。”
童大力走出家门,回头看一眼这两间低矮的小破房,鼻子一酸,涌出两汪热泪,赶紧拿手背擦擦眼睛,大踏步向码头走去。
早饭后,许家誉又来跟二弟商量事情,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翻着黄历,生意做大了,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靠经营渔货的许家渔行了,必须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裕隆怎么样啊?”许家誉说道。
“裕隆好是好,有点俗套。”许家陆说:“我跟健林也商量过了,新公司经营贸易,并不拘于哪一个行业,什么赚钱我们就做什么,公司名号一定要体现出海纳百川的意味。”
两人正在说话,卜管家进来报告,“老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快请进来。”
许家誉要起身告辞。
许家陆说道:“再坐一会儿吧,我们还要到商行去看看呢。”
卜管家便带客人进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承蕴的父亲叶丰渠。
“嗳哟,许老兄,今日可曾见到您了。”叶丰渠抓住许家陆的手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早晨令郎说你要过来,没成想来得这样快。”
“老兄,我们有几年没有见面了呀。”
“是啊,那时我们在县城的一个酒宴上认识,一晃就过去了五六年,你还没有变样,我都变老了呢。”
“哪里,老兄恰似当年啊。”
许家陆便把大哥介绍给他认识。许金氏亲自为客人上茶,也与叶丰渠认识了。
“听承蕴说起许家开了这么大的公司,我在家里就坐不住了,难得老兄不嫌弃我家儿子,儿子也愿意,我也没有拦挡之意。”
“真得谢谢老弟成全,承蕴公子可真是一个人才,既见过世面,也懂贸易,为人处事老道,在我的公司里面可担当重任,人也长得俊朗,真是人见人爱呢。”
“老兄太客气了,承蕴从小就跟着我外出经商,出门不眼生,你家健林更是了得,少年成才,又有一身豪气,我也眼馋得不得了。”
“咱们这个时代过去了,就看健林他们的创世了。”许家誉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咱们趁还有一把力气,在旁边辅佐着他们,还担心儿女混不好?”叶丰渠的一张阔脸上满面红光。
“卜管家——”许家陆把卜尚仪叫进来吩咐道:“今天咱家来客人了,你到前街悦海酒庄给我订一个雅间。”
卜管家答应着一溜烟地照办去了。许家誉也托故出了门联系收茧子的事。
“许老兄如今家大业大,可是发达了。”
“兄弟所言差矣,这几年,许家也是日子不好过,三年大旱,佃户流失了三分之一还强,田产也荒费了不少,渔货也不值钱,全家二十几口子人,没个正当营生干,坐吃山空啊。”
“这些年,谁家不是这样。”叶丰渠深表同情,“我常年在外面跑生意,见过兴衰的事多着呢,江南多外患,外洋的商品像潮水一样冲进来,江浙一带多少小手工业者破产失业,朝廷虽然放松了对地方的管治,鼓励人们兴业发达,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朝廷命官才能受用,造枪造炮的兵工厂建了不少,老百姓还能吃这个?我是受够了盗匪盘剥的气,路数越走越窄,一年下来,也没有干成几宗像样的生意。”
“外面的世界许家还一点儿也不明白,因此,急需像令郎一样的少年英才来帮衬。”
“老兄干实业的魄力还是令人佩服的,我也是看好了运输行业的发展,西洋人能干的事,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得?前朝三宝公公郑和还七下南洋呢,所以我今前来,想跟老兄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兄弟就直说吧,今早的时候,叶公子也没有跟我详细说,我正纳闷着呢。”
“实不相瞒,许家发展海运事业确实是一着妙棋,但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我想入股许家船运,由叶承蕴作我的代理人,老兄意下如何?”
“这……”许家陆一时语塞了。
“叶氏入股许家?”他想都没有想过。公司的蓝图他想了不少,捉襟见肘的就是资金问题,公司要发展,离开不开大宗货物的运输,再也不能小打小闹的做零售,这半年来,他排新船,扩建码头,盖商行,手头那五万两银子像淌水一样花了出去,借佟县令的那三千两本想货物一出手就奉还的,可是第二单石材生意更需要钱,荣盛钱庄的蔡少霖曾大大方方地说要帮他,可那五分利的利息分明就是拦路虎啊,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跟这号人打交道的,老祖宗留下家训,再苦不能借高利贷,不能寅吃卯粮。
“如果许兄为难,倒也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家陆有些语无伦次了,“兄弟打算入股多少?”
“我愿出两万两银子,按总投资额分成,一分不多占,一厘也不少摊。”
“不瞒叶兄弟,许家现在公司的家底总共十万两银子,两万两占百分之二十,见利则分两成,如果亏蚀,则减掉两成,兄弟是这个意思吧?”
“老兄所言正是我的本意!”叶丰渠直视着许家陆的眼睛,认真的回答他的问话。
“我们真不愧为患难兄弟,这个生意我做了!”许家陆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地说道。
“我们从此就真诚合作了!”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许兄,咱们明人不做暗事,这是两万两银票,请您过目!”叶丰渠从怀里掏出一张海曲钱庄的银票出来,恭敬地递到许家陆的手上。
“好!叶兄弟真是爽快人!”许家陆小心地收起这张银票,说道:“贸易公司的帐目对叶兄弟负责,可以任由你随意过目。”
“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还能对老兄不放心吗?”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娘,我的黄丝帕找不到了?”翠枝快步跑进来。
“翠枝,你来的正好,过来认识一下。”许金氏满脸笑容地说道。
许翠枝见到屋里多了个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躲也来不及了,只好来到娘的身旁。
“这位就是叶公子的父亲,你应该叫叔叔的”许金氏说道。
“叶叔叔好。”许翠枝明白娘的用意,赶紧向叶丰渠问好。
“好、好,”叶丰渠满眼放光,惊喜地说道:“这位就是令千金喽,嗳呀,承蕴回家的时候,没少提起这位姑娘,今日相见,可见他没有虚言呢。”
许翠枝不好意思地转到了娘的身后。
“叶公子跟健林玩得不错,在一起玩过几回,与我家小女倒是认识的。”许家陆也笑得合不拢嘴。
翠枝发觉此地不可久留,只好找了个托辞,赶紧溜了出来,回到自己房间里,胸口还扑腾扑腾跳。秋玲发觉小姐像是中了署的样子,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刚才去找我娘,吓了我一跳,是叶公子他爹在我家作客呢。”
“那有什么奇怪的,老爷屋里陌生的客人多着呢。”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翠枝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的。
“噢——小姐,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因为叶公子?”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翠枝赶紧拿小蒲扇拍打秋玲的后背。
“小姐,你不要打了,以后我不说就是了。”秋玲赶紧假装求饶。
“是呀,这会子也不知叶公子到哪里去了?”
“小姐,他是被少爷约出去的,不是上码头就是到商行去了,还能上哪?”秋玲替翠枝小姐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她手边上,继续说:“听老爷安排,今天中午在悦海酒庄定了桌,八成是招待叶公子他爹的,可惜咱不能去。”
“女人家的,怎么能随意抛头露面呢。”翠枝小口喝着茶水,有心事似的,有一搭无一搭地与秋玲说着话。
“那姓丁的公子也来了,咱们怎么才能通知桂琴表姐呢?”
“过几天,咱家举行新公司挂牌仪式,舅舅一家都要来,表姐她们到时候就来了。”
“嗳,这叶公子来了,丁公子也来了,以后咱们家可热闹了。”
“有什么热闹的?”
“桂琴一来,茶山镇的秦家大小姐也来,怎么能不热闹呢?”秋玲扳着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秦家大小姐也来呀?”
“是啊,我听三娘说的,说是来消夏,就在这几天呢。”
“我们还没见过呢,不知道长得好看不好看,中不中我哥的意。”
“小姐,你放心好了,三娘都长的这么俊美,她家的侄女怎么不比姑姑长得更好看?只怕少爷一看在眼里就拨不出来了呀。”
“哈哈哈,我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大上海的江南小姐都见过了,洋小姐也见识过,还能被这个未谋过面的秦大小姐勾了魂去不成?”
许翠枝跟秋玲年龄相仿,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可开心了。
堂屋里,叶丰渠与许家陆谈得很投机,许金氏也见缝插针地问了叶承蕴的一些情况,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之情。
“儿子在这里工作,我太放心了,叶家还有生意要做,我还有两个儿子帮忙,如果机会合适,我们也要搭许家的船队。”
“这都不算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兄弟一声招呼,完全不在话下。”
“亲兄弟也要明算帐,运费我会照付的,我不会赖帐。”
“叶兄弟说哪去了,这么点忙帮不了,我们还怎么合作呢?”
“我的意思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讨人嫌。”
“不会的事,在我们许家,不会有这样不重交情的事,你放心好了。”
“谢谢老兄。”
“兄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许金氏顾及了一会,终于还是不能忍住心里的疑惑,几次向许家陆递眼色,可丈夫权当没有发现,没有理她,她只好心一横,张口问叶丰渠。
“嫂子有什么话尽管问,不用客气,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几次面,但我们两家的缘源很深,不用见外。”叶丰渠笑着回答。
许金氏笑了笑,说道:“不知叶公子可曾婚配?”
叶丰渠听到她的话,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许家陆觉得很不自在,白了老婆一眼,但也不好说她什么。
“我家承蕴还没有成家,提亲的塞破了门,也不知这小子是怎么了,就是不答应,把我们老俩口子急得不得了,人家却不急。”
“我们健林也是这个样子,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照着爹娘的意思走,但也不能太由着他们,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定。”许家陆说道。
“叶公子可曾有中意的对象没有?”许金氏真恨不得把到嘴边的话全说出来,可是不知道对方的态度,也不好说白了,只能兜圈子。
“家里给他提的,他看不中,这几天在家里,他娘问他,张口闭口就是许小姐,他娘还纳闷,今日得以亲见,才知这许小姐长得真端正。”叶承蕴顺着许金氏的话问了过去,“不知咱家的许小姐定亲了没有?长得真招人喜爱。”
“刚满十六岁,还没有定亲。”
“真是天赐良缘!”叶丰渠满脸通红地说道:“我们两家结个儿女亲家不正好吗?”
“翠枝跟叶公子在一块玩过几回,相处得不错,互相都有好感,两个人看起来也般配,咱们俩家也算门当户对,我们愿意结这门亲。”许金氏痛快地说道。
“咱们也得听听儿女的意见,毕竟孩子相互都认识,合不合得来,他们比我们还清楚。”许家陆说道。
“老兄说的对,我们也不用急,听听孩子怎么说,俗话说好事多磨,咱就一言为定吧。”叶丰渠也跟着说道。
“今天中午,我在悦海酒庄为兄弟接风,咱们到码头那边去看看吧。”许家陆提意。
“好的,这就去,有劳许兄了。”
两个有说有笑地出了许家大院,许家陆请叶丰渠坐上了人力车,一同到海边兜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