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会来到眼前的时候,是不顾一切地努力把他抓住,还是装作漫不经心悄悄把他藏在口袋里呢?
隐忍了十三年的芈心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他以为项梁在攻打下彭城之后,很快便会亲自来迎接自己前往彭城,然后祠堂祭祀让自己顺利成为楚王。但是他没有想到项梁竟然把他晾了三天也没有来搭理他。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妙的感觉——自己的身价在别人眼中并没有这么高。
虽然宋义前来问他的时候他矜持着,同时无比自信地认为除了他项梁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是真正等待了三天之后,他有些等不及了。
恰好在此时,陈婴吕臣等人也来到彭城边上。芈心顿时心生一计,终于有了对付项燕的办法。今儿早上没有牧羊之前,他便先去找了宋义。
宋义开门见到芈心的时候,手里正捧着一本《孙武兵法》,见到芈心他有些意外:“王孙?您怎么来了?”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芈心依旧穿着一件羊皮褂子。这羊皮褂子上的羊毛也都脱落的差不多了,看得出来是已经穿了许多年的旧物。不过即便穿着破烂,却依旧挡不住芈心身上那一股子不甘堕落的贵族气质。
“我们屋子里说。”芈心道。
宋义四下打量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些做贼心虚的感觉。看到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里,他才赶紧把芈心给请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宋义祖上虽然做过楚国的三代令尹,但是楚国灭亡之后,他也被打落尘埃。靠着秦兵抄家之时偷偷带出来的些许财产,他过的日子比芈心要强一些。不过他虽然不至于放羊,却也是一个普通人家,因为不适劳作坐吃山空,他的日子也很清贫,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只有墙头的十来卷书和羊皮地图稍微值钱。
芈心这么多年来,还从不曾来过宋义家里。此时看到宋义家徒四壁的模样,心中十分感动。因为宋义虽然家道中落,但是身上穿着的衣服一直很讲究,这让他以为宋义的日子过的很叔父。此时此刻知道宋义真实的家庭情况后,他才明白。平日里经常接济自己的宋义也不过如此境遇。患难见真情,宋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足见显示他的赤胆忠心了。风雨沧桑之中,芈心对宋义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王孙,您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可曾听闻彭城之外又来了一批人马?”芈心眯着眼睛问道。
宋义点了点头:“听说了,人很多,听说足有十万,应该是从北边过来的。”
芈心点了点头:“好,如此一来,便有机会挟制项梁了。”
“王孙此言何意?”宋义不解地问道。
“天下王孙不止我一人,而天下的起义军也不光项梁一支。前几天项梁所部是楚国唯一强大的部队,现如今却不是了。现在,我们便可以待价而沽了。”芈心沉声说道。
“待价而沽?”
“不错,待价而沽。若想待价而沽,必有人多欲买。原本只有项梁一人,我们只可以选择依靠项梁复兴楚国,但现在又来了一支部队,我们的选择便更多了。我们若是与陈婴也一联系,项梁那边必然会着急,到时候我那三个要求他便会答应了。”芈心解释说道。
“王孙,可是那彭城外的军队并不是我楚国的人马,他们恐怕不如项梁将军对我们楚国忠心啊。”宋义有些担心地说道:“再说,若是我们两面三刀,恐怕会惹怒项梁将军,到时候他对您心存不满可就不好了。”
芈心摇了摇头:“你还是弄不清楚一个问题,若是我需要处处迁就着项梁这些臣子,那么楚国复立之后我也不过是一个傀儡,只能任由项梁摆布罢了。等着秦朝灭亡之后,楚国究竟是谁说了算?是这些将军,这些臣子说了算。等着天下已定,我这个王孙的号召力没有用处之后,他们大可以把我扔到一边自立为王。所以我们必须在楚国复立的一开始,便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过是楚国的臣子,而不是楚国的主宰。”
宋义似乎有些明白了,当下点了点头。
“你看得都是兵书,并书上难道就没有说这些吗?”芈心问道。
“没有,都是些带兵打仗的东西,微臣愚钝,还不能融会贯通。”宋义尴尬地笑道。
“以后多看看吧,我知道你对我是最忠诚的,楚国若是复立,我还要仰仗你。现在你赶忙去北边来的那部队之中,想办法见到他们的首领,然而怎么说,你应该清楚吧?”芈心问道。
“就说王孙您愿意依靠他们光复楚国,事成之后高官厚禄当作不二选。”宋义试探着说道。
芈心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好了,你赶紧去吧。”
……
当宋义来到陈婴大帐的时候,陈婴才刚刚吩咐不对驻扎下来,正准备派遣使者前往彭城通禀项梁。突然听闻有楚国人前来求见,陈婴也不知道这楚国人是要说什么。因为听闻这楚国人穿着华贵,他当下赶忙把吕臣英布等人都叫来,认真地接待了这个楚国人。
看到宋义一身衣服明亮洁净,而且是丝织的。而且缲带高冠碧玉簪,看上去无比讲究,原本徭役出身的英布,农民出声的吕臣都有些个诧异,以为见到了什么高人。而当过县令的陈婴也被宋义这一身行头给震了一下。看来不论出身如何,家境如何,衣着方面穿得好一些,还是有那么些用处的。
“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站在营帐中与宋义请过礼之后的陈婴问道。
“鄙人宋义,祖上曾为楚国三代令尹,如今为楚怀王之孙芈心谋士,今日得见各位英雄,仰慕之至!”宋义很客气地说道。
陈婴连连点头,心中也有些骇然,眼前这一位竟然是当年楚怀王的孙子的谋士!虽说现在都流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说法,但这王侯将相出身的人,那气质和谈吐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而寻常人对于这些个王侯将相的后裔,心中也总是没由来生出许些敬畏来。
“原来是宋大人,未曾远迎还望恕罪!”陈婴赶忙抱歉。英布和吕臣一个是抢劫的一个是种地的,也没有见过这么些繁文缛节。见到陈婴低头拱手的模样,他们俩也赶紧有样学样对着宋义行礼。
宋义浅浅一笑,伸手划了一下问道:“不知道各位将军都是哪里人?”
此时宋义心中是有些忐忑的。秦嘉的部队他见过,项梁的部队他也见过。在营帐之中或者大堂之下,不论是项梁那一拨人还是秦嘉那一拨人,都有些上位者的气息。衣着举止不说,就是面容也都长得十分英俊魁梧,再不济也可以说是泯然众人。然而他来到这里之后,发现陈婴就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矬子,而吕臣虽然瘦的竹竿一样,身高却也和陈婴一般模样。那英布虽然长得稍微魁梧一些,脸上却被刺了一大堆黥文,也不知道当年究竟犯了多少罪。他心下立马有些惶恐——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陈婴闻言赶忙介绍到:“哦,我乃陈地东阳县人氏,姓陈,名武。我身边这二位,一位乃张楚王陈胜部下,唤作吕臣,一个乃山东豪杰英布。我们原本都是在关东地区反秦的,但是张楚国被章邯灭亡之后,我们群龙无首,便想来楚国发展一番。”
听到“群龙无首”这四个字儿,宋义眼睛一亮,当下笑了笑说道:“果然都是英雄啊。我们不如坐下说如何?”
毕竟是楚国的名门之后,在场面上宋义比陈婴等人要老练得多,当下主动请坐道。陈婴等人赶忙点头,也请宋义入座。
“此时天下已乱,六国百姓皆苦秦而反,秦国大势已去,灭亡是注定的。”宋义开场如此说道。陈婴等人却都是微微点了点头,从关东地区逃到南方的他们心中可是知道秦国的厉害,知道章邯的勇猛,这秦国究竟会不会灭亡,他们心里可真是没有底。
“然而据我所知,关东地区的战事却频频不利,究其原因还是关东各路起义军都不够团结。魏国、赵国和齐国虽然都已经复立,但却各自为守不能互相支援。”
宋义刚刚说道这里,吕臣便忍不住拍腿叫好:“说得太对了!就是这个原因!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派人去攻打咸阳的时候,赵国的陈馀魏国的魏无忌等人就只知道看热闹!要是我们不能够团结起来,怎么能行呢?章邯攻打我们张楚国的时候,魏国齐国和赵国也都不帮忙,等着,早晚有一天章邯回打到他们地盘的,到时候我也不帮忙!”
英布不过刚刚参加起义,虽然他也呆了一波悍勇之徒,但是在对抗秦军之一方面,他资历太浅,经验也不足,此时只是仔细听着众人的对话。
宋留笑了笑:“为何关东地区各起义军都不能够团结一致呢?”
“为什么呢?”吕臣也赶忙问道。
宋义继续说道:“依我看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个起义军首领互不服气。大家都想着自立为王而不愿意听从其他人的调遣,都觉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而别人的意见只是针对自己。这种局面说白了还是群龙无首,张楚王固然了不起,但毕竟是平民出身,天下平民多矣,若是人人都自以为是王侯将相,那么王侯将相与贫民又有什么区别呢?之所以张楚王的部下纷纷叛逃,便都是这个原因。吕将军,我说话或许直白,还请你不要介意。”
“唉!”吕臣叹了一口气,说道:“确实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凡是当了大将军的,一个个拥兵自重,都可以自立为王,自然不愿意听王上的。王上号令不利,最终才使得张楚国分崩离析。”
陈婴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了一些门道,这宋义似乎是有备而来的。他也不多问,只是继续听宋义谈论天下大事。
宋义话锋一转,说道:“此时天下复国者,齐、赵、燕、魏四国也。此四国之中,齐国燕国皆是武夫当王,而赵国虽然名义上是旧贵族称王,但实际上是张耳和陈馀两个人说了算。而魏国虽然是宁陵君魏咎为王,但是魏地兵少将少,魏国势力最弱。此四国虽然护佑关联,然则却各自为政,未曾有统一号令者。若是秦军一到,势必将各个击破。故而我以为,天下现在需要一个能够引领群豪的人出来,统一指挥各国兵马。当初六国合纵而不能成者,便是各自猜疑,今日我们卷土重来,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陈婴明白了,就是英布也已经明白了。宋义既然说他是王孙之谋士,这一次前来当然是为王孙谋划了。英布笑着看了陈婴一眼,发现陈婴也是一脸的笑意,当下便不说话,任由陈婴来主事。
陈婴摸着胡子笑了笑,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宋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投奔王孙,然后帮助王孙恢复楚国社稷,如此便能够以楚王之姿号令天下联合抗秦了?”
宋义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说道:“不错。天下早有传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此绝非空穴来风。张楚王陈胜能揭竿而起搅动天下之大势,此我大楚之人也。而今天下王侯销声匿迹,多已为嬴政所烹,我王孙芈心为楚怀王之后,当初怀王入关为秦王所扣,楚人皆怜之至今,若王孙自立,楚国百姓必然赳赳而战。而齐、赵、魏、燕当王者,不过偏族公子,乃至于贩夫走卒,如何能与我王孙相提并论。王孙一立,他们必然齐齐来贺!还请诸位将军思之!”
“那就这么定了呗!”吕臣点了点头说道。
英布一皱眉头,他没有想到吕臣竟然如此草率,然而不等着他反驳,便听陈婴说道:“是啊,宋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愿意投奔王孙,只是不知道王孙在哪里,我陈婴愿意亲自前往拜会。”
英布紧紧皱起了眉头,吕臣脑袋木讷也就罢了,怎么陈婴热如此胡闹起来?
“我们不再考虑考虑吗?”英布赶忙提醒道。
陈婴和吕臣原本就是各自都不愿意当这个头领,这才南下寻找一个人投奔的。此时有人愿意主动接收自己,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这不用想了,就这么定了!”
宋义没有想到他这么一说,竟然就这么把事情给说成了。兴奋至于他赶忙说道:“王孙此时还在南山牧羊,诸位若是愿意前往觐见,我愿引路。”
“哦,你说的不会是楚国灭亡之后便开始在南山放羊的那个芈心吧!”英布突然大声说道。
陈婴听到“牧羊”这个两个字儿之后也恍然大悟。“芈心牧羊”是早已经随着羊皮商人传遍大江南北的故事,不论是关中还是关外,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可怜的王孙被秦国害得只能放羊。他们没有想到宋义说的王孙竟然就是故事中的那一个。
吕臣也瞪大了眼睛:“竟然就是放羊的那个王孙?快快快,我们快去拜见!”
宋义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芈心十三年牧羊的威力。
厚积薄发,任何事情都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芈心一直在挑拨天下人的情绪,让一种亡国的悲伤在众人心头悬浮着。当时机一到,这种情绪骤然炸裂,便会形成他至高无上的威望。
……
羊群依旧在山坡上悠闲的吃草,可是芈心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他只有宋义这么一个信得过的人,却不知道宋义能不能够成功说服那些彭城之下的部队。远处突然掀起一阵烟尘,一群骑兵走在路上,芈心看着远处那滚滚烟尘,心中突然激动了起来——宋义他成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