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于是按照他编制的简单教材,将所有能够想到的知识统统讲了一遍。这些知识其实是很枯燥的,但是当初杜荀鹤建议,说可以多举例子,这样更能让人听得明白,于是他一边讲解,一边以杜荀鹤从“算经十书”中挑选的题目为例题,当场演示计算。
足足讲了一上午,李弘益声音嘶哑,说:“暂且讲到这里,咱们歇一歇!”却见李珽带着众人,站了起来,躬身下拜,郑重地说:“使君无私,传授学术知识,我等愿居弟子礼,为使君拜!”说完带着屋内外所有人拜了下去。
杜荀鹤站在台下,只觉得与有荣焉,无论如何,李弘益讲算学,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他接触的新知识比众人都早,了解得也更多,只觉得李弘益所言“算学是一切学术之根本”,实在太对了!
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学识渊博,可是这么多年的交游,杜荀鹤十分明白,若真叫自己做了官,只怕什么也干不了。他不像郑谷那样明习律法,只怕自己也做不好小小的县尉;便是在河西镇工曹做个小吏,自己的算学实在无用。
科举不顺,仕途亦不顺,杜荀鹤多年游历四方,他心中渐渐明悟,所谓“四书五经”,并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这些不过是做官的敲门砖,若真的遇到像是丈量田亩的大事,假设自己是亲民官,不能从经典之中寻求解决办法,岂不是任由那些小吏糊弄,最终苦的还是百姓么?
李弘益坦然受了众人一拜,心中激荡不已,他一直觉得,哪怕是自己征服了天下,也不及将来自后世的先进知识传授给天下人更为显耀。他笑着说:“韩昌黎有言,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于算学一途,稍有心得,还算不得道。传与诸位,也希望诸位能够传遍天下,则吾无憾矣!”
李弘益上午讲算学,下午则讲物理。他声音嘶哑,说:“《礼记•大学》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以吾看来,格物致知之学,便是物理。”
在座的读书人可都是读儒家书长大的,听得李弘益如此解释,有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李弘益将最简单的力学、光学、浮力、杠杆、滑轮等概念一一讲解,又拿了《墨子》中记载的“小孔成像”作为试验例子,然后将阿基米德检测纯金王冠的故事讲述了一遍,现场叫人拿了一筒水,用一块铁锭试验了一番。
众人看得痴迷,只觉得按照李弘益的说法,平日里遇到的许多情况竟然都可以解释一番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弘益又分别讲了地理、化学、天文等知识。讲到地理时,李弘益直接画了一副简单的世界地图。作为一名土木专业的学生,他画的图还不错,只是记忆有些偏差,不能画出真实的地图全貌,更何况现在可是唐朝,一千多年,足够地形地貌发生改变了。
李弘益以张衡的浑天说为引论,说到所谓的天下,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个球体,与金、木、水、火、土、月等诸星都是围绕太阳旋转时,引起了众人巨大的轰动。李珽面色苍白,连声说:“使君,不可多言啊!”
讲地理,势必得讲这些。然而古人认为,皇帝是天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由此导致天文学成为皇室的独家学说,一般人不能掺和研究。李弘益笑了起来:“公度兄,我赞同张衡的理论,这只是学术的争议,不要慌乱!”
李珽无奈,李弘益只说是学术之争,倒也说得过去,大唐毕竟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只得说:“使君想法实在太大胆,还是不要多说了!”
李弘益看着众人,说:“好吧,我只讲到这里!咱们来说一说如何绘制地图,山川河流之形吧!”
他将曹魏时期绘制了《禹贡地域图》的裴秀的“制图六体”理论重新讲述了一遍,说:“开元年间,僧一行曾测子午线长度,其实就用到了天文和地理的知识。我讲算学,讲天文地理,这些都是实用之学,各朝国史均有天文地理志,记录得已经是十分详细。诸位若是有意,可以多加研习,为民生所用!”
这时有人站了起来,问:“使君说板上这幅便是天下地图,却是从哪里得知的?”李弘益早就想好了说辞,说:“大食国商人善海贸,游历各大洲,绘制成图形,传至西域,我也是偶尔从一名商人那里看到的,因此记在了心里!”
他笑着说:“庭树兄,只可惜我借的那副地图,被原本的主人,一个西域的胡商带走了,否则必定拿出来请诸位一观!”提问的正是李弘益当初征辟而不得、最后被董一元说服的熊乐玄。
熊乐玄拱了拱手,静静地坐下,他有一种直觉,李弘益是在拿瞎话搪塞他。李弘益画出了个轮廓,说:“我大唐虽然疆土广袤,也不过是占据了这小小的一块。天下之大,可以想象。各地物产各不相同,说不定《山海经》所记载不是虚构,而是先人们足迹踏遍天下,所见所闻,描述记录成书的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还是不大相信,只觉得李弘益大概是听了胡商的乱语,就信以为真了。
李弘益的公开课连续讲了四天,最后他的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却有一个好事,那就是他的讲义被李珽拿去,广印了上千册,被姑臧读书人一抢而空。
众人都想看一看河西之主的文章,有些人觉得大多荒谬不堪,有些人却觉得凉国公所言,虽然有些不能亲自看见,却也未必是虚言。
李弘益的身份再加上唐人对新鲜事务的接受程度,他写的《基础教材》两卷,很快地就在河西镇诸州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对于其中的算学、物理知识,众人都觉得李弘益见解独到,并且写得浅显易懂,用来指导日常生活、工作,的确有益。唯独天文和地理,以及粗浅的化学知识,叫许多人看不明白,更有人觉得,这位凉国公怕是要对炼丹之道痴迷了。
有数人却对这两卷书深信不疑,比如主持火药作坊的局正、原崆峒山道士何尚英,他把物理、化学两部分看得如痴如醉,只觉得恍惚间,一扇大门打开,他看到了更加深远的东西。
熊乐玄对所有的知识都一下子就接受了,他是这个时代李弘益见到的第一个强烈反对科举的士人,天生就有一种叛逆的心理,拿着李弘益的书研读了数遍,每读一遍,愈发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算学和地理则迅速地被姑臧城的官吏所接受,毕竟目前河西镇大搞建设,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相关知识,而李弘益给出了一个极为简单快捷方便而且正确的解决方法。
在李弘益的推动下,节度使衙从各州县组织抽调了一批年轻的读书人,聚集在姑臧,开始接受李弘益的亲自教导。
在姑臧城东南角,粗略修缮的一处大院,李弘益站在讲台上,对着这些读书人说:“诸君都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是栋梁之才。然而河西镇要发展,离不开更多的人才。如何培养下一代,重任就要落在诸君的肩膀。如今各州县公塾,极缺人手,我在这里请求诸君,耽误两年时间,教育一批新的读书人。”
他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说:“十年寒窗苦读,所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百姓日足,才是正道!我河西要培养的,不是如在座的鸿学硕儒,而是知晓算学、识些文字,日常能用的人。如在座的诸君,只怕某却是养不起许多的!”
“你们到了地方乡间,为人师表,教授简单的知识,只需两年,若做的好了,某向长安礼部递书信,举荐诸位,朝廷科举,进士、明经二科,总比苦读而无门路好多了!”
李弘益一向认为,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他本身的目的也很简单,借助这些在家苦读的读书人,前往各州县乡村学堂当教书先生,算是聘用制,而且只聘两年,尽量先将文化传播下去,这样就能有一定的民众基础,然后再一步步提高。
这些读书人原本都是为了科举,大唐袭承隋朝的科举制度,还不像宋朝以后那么规范,流行投效诗文给高官以求得引荐,因此李弘益以此为诱惑,便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听到李弘益保证,众人眼神更加热切了。河西久陷于吐蕃、温末,相比关中、中原乃至江南等地,文风本就不昌,考中进士的更少,不是人人都能够像李珽那样年纪轻轻就中进士的。
因此他们心中热切,哪怕耽误两年,这也是极好的机会,不能不把握住啊!于是有人大声说:“国公有所请,吾辈安敢不从?能够为人师,教育弟子,是我等读书人的荣幸啊!”
李弘益笑着说:“既如此,某便先谢过诸位了!再过两日,各地公塾先生齐来,咱们就听听我的教育方法,为国家、为河西培养英才!只怕日后史书,诸君的大名都要留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