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李弘益要编写教材,都不禁呆住了,只觉得他说话太满。李弘益也不解释,只是说:“户曹、工曹的官吏都来,后勤司、军情司等的武官也都来,至于其他各曹各司,也可以派些人来听!”
众人都还心存疑惑,李弘益却不再就这个话题讨论,而是问:“火药、火炮作坊如何?工曹在各州县的矿场能及时运来原料否?日产几何?”
说起来工曹现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郎中,李弘益要的是技术官员,目前还未发现这样的人才。李珽身为节度使长史,又兼着礼曹郎中,顺带着在李弘益外出时把工曹也兼顾了,于是将各军器作坊、矿场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上午听完汇报,下午李弘益便带着杜荀鹤,去城内的火药、火器、军器等作坊看了一番,又去城外最近的一处农庄改造来的官办养猪场视察了一番,得知场令已经培训出了数十名劁猪匠,很是高兴,指着围栏中的黑猪对杜荀鹤说:“先生,若此法流传天下,我大唐百姓家家养猪,则肉食不缺矣!”
猪肉在北宋苏东坡以前,一直被华夏百姓视为贱肉,只因吃起来腥臊,而且猪不养膘。去年李弘益传授了骟猪之法,一开始的养猪场只有二三百头,大家只当是使君胡来,也就由他去了。哪想到喂养了一年,公猪明显比未骟过的要肥大许多,因此规模才逐渐扩大了起来。
杜荀鹤拱手说:“国公心怀天下苍生,仁德无双啊!”李弘益大笑:“彦之先生非佞人,不用学别人溜须拍马。我能做的不多,哪里有先生说得那么高尚呢?”杜荀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匆匆视察了一番,李弘益说:“这些日子先生可在河西四处看看,便是兰、会两州,先生若是有意,也可前去游历一番,我这里派人护卫。先生看过后,对什么感兴趣,再来告诉我知,如何?”
杜荀鹤大喜:“如此在下先谢过国公了!”他虽然中了进士,朝廷却数年未曾授官,按理他可以入河西节度幕府,做个参军幕僚的,不过听李弘益的意思,是要尊重他的意见,顿时让杜荀鹤有一种知己之感。
然后李弘益便返回了府上,每日里开始在书房写写画画,甚至把索梵微和康妙妙都找来,替他誊写。索梵微写得一笔清秀好楷,康妙妙也是学过书法的,当初她被卖给曹家,是当做歌姬培养,琴棋书画都懂得一些。
杜荀鹤在俞长元的陪同下,在姑臧城内四处转了一遍,晚上回到李府,得知李弘益在书房里呆了两天,他心思一转,于是前往求见。
书房内,李弘益活动着写字写得发酸的手腕,捏了捏额头,康妙妙在一旁给他捶背,索梵微在一旁的几案将李弘益写的东西抄录了一遍,她也看不懂,猜测大约是算学一类的,只觉得如同天书符号一般。
听闻杜荀鹤求见,李弘益请他进来,索梵微和康妙妙便敛身告退了。李弘益问:“先生今天去了哪里看了?”杜荀鹤说:“在下去东、西两市看了一圈,但见中原、西域商人来往如织,货物繁多,欣欣向荣,颇为热闹哩!”
他顿了一顿,说:“听闻国公在编写教材,在下可有效劳之处?”李弘益正要歇上一歇,于是说:“去年我至长安,从国子监算学科购得算经十书,略看之后,有些心得,准备写一本算学教材,传授给众人。”
杜荀鹤顿时来了兴趣,大唐的科举一开始是分了许多科的,但是渐渐地随着儒学昌盛,天下读书人只重明经、进士二科,其他许多科都被废弃了,于是说:“能否教在下一看?”
李弘益笑了笑:“我听闻贞观年间玄奘和尚去天竺求佛法,从天竺学了一套数字,只是我大唐自有算筹,因此流传不广,倒是国子监里存了一些旧本,因此学了来,重新编纂,不知先生看得懂否?”
李弘益的打算很简单,他是想将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符号等教给众人,只是没有想到,玄奘去天竺,把阿拉伯数字的原型天竺数字也带了回来,只是未引起唐人的重视而已。
其他诸如九九乘法表,这个口诀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算学之书中多有引用;而算盘也已经发明了出来,据说还是关羽发明的,时人称为珠盘,只是天下流行的还是算筹,算盘尚未普及。
他简单地将这些知识说给了杜荀鹤听,杜荀鹤颇为惊叹,不住地说:“国公这一套计算法,简单快捷有效,若能流传天下,这是大好事啊!”唐代的读书人还不像后来的王朝那般迂腐,杜荀鹤也接触过算学,只是研究不深而已。
于是他说:“在下愿给国公打个下手,协助整理国公的算学之术!”若依照杜荀鹤的性子,他是断然不会做这种看起来谄媚上官的事情的。想一想当初游历汴州,他写诗劝解朱温,若不是敬翔提醒,他还真想不到以诗文媚上,寻求一条进身的捷径呢。
李弘益笑了起来:“彦之先生若愿意帮忙,我这里求之不得!”于是每日里就由他来写,杜荀鹤校对抄录,最后李弘益再检查一遍,却是不用索梵微和康妙妙来帮忙了。
准备了半个月,李弘益终于舒展了胳膊,大喊一声:“这几本书成,我的肚子里是都被掏空啦!”杜荀鹤敬佩地说:“国公学究天人,实乃天纵之才也!”李弘益心想:我要真是天才就好啦!
李弘益的第一次公开课是在节度使府衙的前院,一处属官开会的大堂内开始的。听闻凉国公要讲课,各曹各司的郎中、主事、协理等都很重视,纷纷带着人前来,满满地挤了一屋子的人,连窗外檐下都站着人。
墙上一块长方形的水泥黑板,是数日前俞长元按照李弘益的吩咐临时做出来的。李弘益拿了一根粉笔,唐人称为白善土,是古人用作中药、画粉,甚至百姓用来洗衣服常用的材料。
他咳嗽了一下,看到曹用行、李珽、李弘定等人坐在前排,屋子黑压压的一片,笑了笑,说:“今日某讲课,先讲的却是算学。户曹要测量田亩方长、工曹要测量地基地势高差,大军出征,军中亦要规画山川地形,统计士卒兵备,这些都要用到算学。因此我以为,算学乃是一切学术之根本!”
他这话顿时让众人哗然,要知道如今大唐的科举早已经把明算科给取消了,算学一贯不被人所重视,甚至掌管宫室、陵寝土木营建的将作大匠,都被唐人所鄙视。
李弘益摆了摆手,先拿白粉笔在黑板上将阿拉伯数字的0到10都写了下来,然后又用汉字写了零到十,说:“这是天竺数字,在吾看来,远比咱们的汉字在算学上方便。”
接着他又写下了“+”、“-”、“×”、“÷”、“=”等诸多数字符号,一边说一边用天竺数字讲解,这些都是极容易的知识,他说的浅显,众人都看得明白。
李弘益讲的其实主要是后世初中生的一些数学知识,讲了有一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见众人的表情,似乎颇不以为然,于是说:“我便出一道题,考考大家如何?”
一个工曹的小吏站了起来,他是李弘益入主河西之后通过吏员考试的读书人,平日里自负算学了得,对李弘益说得这一套很是不服气,只觉得泱泱天朝上国,国公却推崇什么天竺数字,说:“国公,不如教在下出一道题,由国公按照所教授的方法,演示一下如何?”
李弘益笑着说:“好啊!”心里却默念:千万不要出鸡兔同笼!哪知那小吏一开口,果不其然:“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李弘益捏了捏额头,说:“这是《孙子算经》的题目,实在简单!”提笔在黑板上写下了“雉x”、“兔y”,“x+y=35,2x+4y=94,2x+2y=70,2y=24,y=12,x=23”。然后说:“有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头。”
有些人还在心算,却见李弘益不过数息之间,就写了出来,顿时哗然。李弘益笑着说:“我算的可对么?”那小吏恭敬地躬身,说:“谨受教!”
李珽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李弘益的算法如此简单,不由得长叹一声,问:“使君,这个丫丫叉叉的是什么?也是天竺的数字么?”
李弘益想了一想,说:“这是大食国更西万里之外的一个岛国,叫做崦嵫的国中文字。咱们汉字缺少这样简单的符号,我便拿来代替使用了!”
唐人有一点好处,虽然他们骄傲自豪,但是却自有一股海纳百川的气度,见到好的,很自然地就学来用。比如大唐流行的胡乐、胡舞,只要唐人觉得新奇实用,便毫无顾忌。
李珽当即说:“还请使君教我等!”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李弘益在算学之道上,可以称得上是宗师一般的人物,再没有抵触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