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早会,马文涛提前一个小时就打扫了一遍会议室,尤其是董事长的位置,仔仔细细的多擦了两遍,好的工作环境往往能带给人好心情,这也是新董事长告诉他的。因为昨天的经历,实在是让他吃惊不少。而新董事长,在吃惊之余,更多的是震惊。他万万想不到,这么一出“微服私访”会有如此多的意外收获。
而且根据会前通知,马文涛带着办公室的几个文员,把这层楼所有办公室的椅子,都塞进了会议室。今天,又是一盘“煮饺子”的大菜。只有董事长和几位经理的位置,还留有透气的空间。
当时间到达六点半的时候,马文涛开始对着进来的人群,在自己手中的签到表上不断画着对勾。即使有些对不上号的“领导”,他也敢上去拉一把,问一句,“您是哪位”。回想自己当初还是保安的时候,因为纠正一位科长乱停车,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差五分钟七点的时候,新董事长进来了,看了一眼,几位经理都已经就坐,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就是一句话:“关门。”
站在门口的马文涛没有一点犹豫,随手就把门关了。刚关上,自己刚站回原来的位置,门就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正是督查科科长杨伟。杨伟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急匆匆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可惜今天的走道被椅子摆满了,他走的特别艰难。
新董事长看了一眼门口,又说了一句:“关门,锁上。”然后看着刚刚翻山越岭找到自己椅子的杨伟,问道:“杨科长,通知的几点开会?”
杨伟心知不妙,怯生生的说:“七点。”
“看来你很准时啊,你有功是不是啊?”新董事长温和的语气隐藏不住灼热的杀气:“我是不是还应该表扬你啊?”
杨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汗水已经从额头顺着下巴滴到了桌子上。
新董事长一边扫视在座的人,一边用手指在敲打桌面。轻轻的“梆梆”声,在每一个参会人员的脑袋里回荡,就像一声声的警告。
“我儿子七点上学,六点五十就坐在教室里了,老师还得提前五分钟进教室准备教案,你还不如个孩子?你没上过学?”新董事长略一停顿,马文涛把新董事长的水杯添满了热水,“还是说我管教不严,我应该自罚才对!”说着,新董事长站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褐色的钱夹,也不看,把里面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一把捏住,“啪”的一声,全部甩在桌子上,“督查科,过来收走,董事长管理不严,该罚!”
督查科唯一的代表杨伟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拿走啊!还得我给你送过去呢?”新董事长举着杯子正要喝水,似乎杨伟再不动起来,这杯水连着杯子就泼到他的脸上去了。
坐在新董事长下手的蒋爱国,微微起身,把那沓钱抓起来,向着杨伟的方向扔过去。那钱,在桌子上散开,铺成了一条破破烂烂的“桥”。“没听到董事长说的话,聋啦?快收起来!”
杨伟这才趴在桌子上,不像收钱,反而像是在收拾一场刚打完的扑克牌。收起来之后,整整齐齐叠成一沓,放在面前,依旧站着。
新董事长喝了一口水,把杯子的盖子盖好,稍稍整理了一下坐姿。“昨天,我下去转了一圈,同志们啊,触目惊心!我想问问在座的,你们拿着高薪,就是这样干活呢?就是这样对祥云呢?你说的过去?”
马文涛注意到前排一个人明显的坐立不安,身子不停地晃来晃去,突然觉得,那就是昨天的“白帽子”。再看看手里的名册,那是综采一队的队长,叫张德帅。
“今天开会,不谈别的,咱们就讲讲纪律,讲讲作风!”说着看了马文涛一眼,“昨天睡觉那个通知到了没有,来了没有?”
最后排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缓缓站起,右手微微举起,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到的。“董事长,我在这。”他一直没有站直,膝盖一直弯着。马文涛纳闷,这样不难受吗?不累吗?
“来来来!”新董事长向这个“皮夹克”挥手,“你站到我身边来。”
“皮夹克”惶恐中把腿伸直了,贴着墙,把墙上的灰都蹭到了衣服上也没在意。一点一点往外走。
这时,又有人“咚咚”敲门,声音是那么的刺耳。
新董事长看着门口:“开开,看看是谁。”
马文涛紧走两步,开了锁,只见是王小明一头大汗,还一脸的笑容向领导们哈腰汇报:“董事长,市里审计的过来了,您看怎么安排?”看着“皮夹克”从自己眼前走向新董事长,感觉到很别扭。
新董事长:“王科长,咱们公司的各项流程是不是你们科负责定的?”
王小明不知道新董事长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蒋爱国,发现蒋爱国正在低头不知道写什么,看看郑总,郑总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假寐,只好硬着头皮说:“都是会上讨论好,我们都是按照公司的指示办的。”
“啪”的一声,新董事长狠狠的砸了一把桌子,“放屁!我就不相信,祥云以前都是这么干?我发现自从我来了以后找我签字的特别多,经常是办公室门口排着队,食堂排着队,甚至厕所外面还有人守着。昨天,更好!也不知道怎么打听的,知道我下井了,在澡堂门口等着我?我是不是在哪都能办公?还有没有规矩了!离了我你们都不用干活了是不是!”
王小明站在门口不住的咬着嘴唇,咬完上唇咬下唇,倒是舍不得用力咬,他,也怕疼。
新董事长怒气未消,继续说道:“以后,把程序尽量简化,我又不是不放权,还能什么事都找我?懂不懂什么是团队,什么是各司其职?我有多少时间,别说把我掰成两瓣,就是掰成八瓣也不够你们这样使唤!你现在,立刻下去落实。小马!”
马文涛本来还有点困,毕竟一晚上就睡了四个小时,结果被这一嗓子,吓得赶紧喊了一声:“到!”
而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于大春听到“各司其职”四个字的时候,突然觉得,把郭宁给“叫”回来,肯定没错。
“王科长制定好新的规章制度之后,你负责拿上,到一线队组,要到工人身边,去挨个儿过一遍,务必把新制度的可行性和建议给收集起来。”说完又看着王小明,“王科长,一次弄不好弄两次,要是三次五次都弄不好,你看看你自己该去哪吧!没时间陪你耗!蒋总,这是你分管的科室,你负责监督。”
蒋爱国斜着眼睛看了一下王小明,手里的笔不住的写着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小明这下有点慌了,汗珠开始从脑门渗出来,灯光下,显得额头特别明亮。
新董事长似乎想起来什么,说道:“审计的人需要查什么,说了什么了?”
王小明长长出了一口气:“没说,只是让财务、销售、供应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配合一下。”
新董事长:“那你叫人吧,都赶紧去,别让人家等太久,说咱们配合不到位。”
说着,于大春率先站了起来,其实他早就不想坐在这里了,巴不得赶紧出去。但是一听是审计的要来检查,脑袋也有点晕,不管查出什么问题,查出多大的问题,都是在自己的任期内,必定会给自己留下污点,影响自己的仕途。而更要命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所以,此刻,急于回去对手下“交待”一番。
于大春走到门口,还不忘转身对着董事长和各位经理一一鞠躬,显得财务和销售两位科长特别的“没教养”。
待马文涛把门关好,新董事长看着走到身旁的“皮夹克”,“我先跟你道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昨天连夜,安排司机,到你家,把你媳妇和你妈都接来了。小马,把两位女士请进来。”
马文涛又出去,没有五分钟,就见一个穿着黑夹克烫着大花卷的女人,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佝偻着,手里的拐棍似乎也不好使。坐在门口的“太子”见状赶紧把座位让了出来。
“皮夹克”紧张的看着母亲,没想到上了二十几年班居然还要被“叫家长”,黝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待老太太坐下,新董事长指着“皮夹克”,“今天,我当着你母亲和妻子的面,好好谈谈你的问题。”然后一脸笑容的看着老太太:“老人家,您儿子,昨天在井下,居然躺在路中间,睡着了。多危险啊!”
老太太不清楚井下是什么样子,但是也觉得,路中间,肯定不是人躺的地方。
新董事长突然扭头看着“皮夹克”,“你这是什么行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忠,你对不起培养你的国家和企业!孝,你对不起养育你多年的父母,你父亲早逝,你母亲多么不容易!仁,你对不起你还在上学的孩子和照顾家人的妻子!义,你对不起帮助过你的朋友和兄弟!你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每一句话都像摔在“皮夹克”脸上的巴掌,抽得他脸越来越红。而他自己的手,不住的攥紧,不住的松开。他不敢看站在对面的妻子,他的妻子早已不知为何,静静的擦眼泪。而他的母亲,坐在那里,也是不断的叹气。
“来吧!把你的检查,当着你的母亲、妻子,你的孩子还上学,我给你留点脸,好好念念!”新董事长这才伸手拿过杯子,扭开盖子,润润嗓子。
“皮夹克”这才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白纸,那里面,是自己写了一晚上,又交给马文涛审查,马文涛又连夜找到了刚回宿舍的郭宁,急匆匆的赶出来这么一份。“皮夹克”的嗓子里似乎有痰,也可能是烟抽太多堵塞了气管,就像一台快要报废的拖拉机,吭哧哧的念到:“尊敬的董事长,各位领导,同事们,我错了!我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