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多时辰,叶承蕴终于把二位老板打发走了,每人心满意足地带走了三匹上好的绸缎,一上午卖了十几匹,战果颇丰,便把生意托给范立山,过来找健林说话。
“健林兄,你好有眼光,你选的货品咱老家的人都很喜欢,卖的挺快的,下次还要加大进货量才行呢。”
“可不是嘛,我这边的蚕茧蛹子也卖出了二百多斤。”卜尚仪高兴地说道。
“那就好,有道是兵贵神速,可辛苦了你们。”
“都是应该的。”
“兄弟,我爹临走让我转告你,他在上元茶馆等我们去喝茶呢。”
“不用了,我还是在这里多卖些货品吧。”
“有卜管家和健龙哥在这里就足够了,中午头儿也没有多少客人,我们去吧,别让我爹等急了。”
健林便约上叶承蕴和范立山两人到上元茶馆喝茶去了。
三个人一路走,健林兴高采烈地对叶承蕴说道:“从上海买回来的人力车我家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拉着我大伯一起坐着兜风呢。”
“许老爷可不是乡下的土财主,他的眼眉界可高着哩。”叶承蕴回答。
“许老爷也不像别人一样曲折,性格直爽,特好相处。”范立山说道。
“海边长大的人,与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都受了大海的熏陶,都说条条河流归大海,这不证明了大海心胸宽广吗,也不光是我爹一个人这样,这块地方的人都是这种直性子,我也是这样的。”
“嗳哟?原来健林兄有所特指呀,多咱学会了自夸自恋了?是不是受了佟安小先生的熏陶啊?”叶承蕴笑呵呵地说。
“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佟安了?”健林有些讶疑。
“是啊,少说也得半月有余了,他是不是上京赶考去了?”范立山抢着说道。
“像佟安这样的饱学之士不去赶考真是可惜了。”
“承蕴老弟,我可不这样看,佟安的小脑袋瓜这么灵光,入了仕反倒是一种浪费,那官场乌烟瘅气贪腐成风,白面书生一入进去就被染黑了,哪里有我们这样自由自在来的快活?”
“孔老夫子说过:学而优则仕,就是指的佟安这号人,贪不贪腐要看各人的造化,前朝的林则徐不就是一个清官嘛,官场也有清流啊,只要清流占了主流,那咱们就有救了。”
“我是替佟安小兄弟担心。”健林说道。
“不用担心了,仕人最看不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自古以来就拿酸菜一样的臭诗文贬低我们,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哪知道我们别离的苦啊,不就是为了多挣些银两为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努力吗?”
“得了,承蕴兄弟,我们不要替古人担忧了,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己知道其中的甘苦就行了,还在乎别人说什么。”
“立山所言极是,我们就把烦恼全抛到脑后,陪我爹喝茶清闲去吧。”
边说话边走路,过两个街口,一抬头,上元茶馆的墨绿色字体的牌匾就在眼前了。
“许少爷快里面请,许老爷等你们多时了。”在上元茶馆门口,跑堂小子殷勤地替他们打帘开门,一直把他们三人引到二楼听涛雅舍。叶承蕴举起三根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敲什么门,直接推门进去就行了。”
叶承蕴回头拿眼神制止了健林的话头。
门开了,一位着淡绿色裙裾的年青女子袅娜地立在他们面前,一阵清香飘进了鼻孔。健林认得这名叫坠儿的茶艺表演的女子,是上元茶馆的摇钱树,茶馆老板褚树来与健林相熟,他也常到这里来喝茶,茶馆里服务的人他都认的。
“来来来,叶公子快里面请。”许家陆朗声请他们进屋。
“谢谢许老爷有请,大老爷好。”叶承蕴和范立山都客气地打了招呼。
“叶公子请上座。”许家陆指着他右手边的一个空位说道。
“伯父损我呢,我哪里敢呀,还是请大老爷坐了吧。”叶承蕴一再坚持,许家陆也就依了他,五个人围着一张黄梨木的茶桌坐下了,坠儿在旁煮茶、洗茶具,做着准备。
“这段时间有劳叶公子和范先生两位了,帮了我们许家这么忙,老夫也没有特意酬谢你们。”
“许老爷您言重了,我们二人是健林哥的好兄弟,能帮得上兄弟一点忙就已经十分高兴了,哪里还敢得酬劳。”叶承蕴早羞红了脸,白皙的面孔,绯红的两颊,就连那些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小姐也不及,一排好看的牙齿整齐地排列,一对眸子黑白分明,别看一米八的大块头,身子圆滚滚的,长得好看极了,谁见谁疼,就连儿子健林也比之不过呢。
健林早猜透了爹的心意,也不多说什么,只看那叶承蕴如何应酬的来。
茶水端上来了,淡绿的茶汤在白玉般的茶盅里冒着一股热气,闻到鼻孔里,清香诱人。
“请喝茶。”
“谢谢许老爷。”
“不必太拘礼,请便吧。”
叶承蕴左手轻轻端起茶盅,先放在鼻孔前闻了闻,然后轻轻啜了一口,细细品来,滋味绵远悠长,就算在这样的大热天里,都不觉得茶汤烫人,真是好茶。
“离家多日,你们二位下午就要回家了,老夫实在也舍不得。”
“我们相隔不远,只要健林哥有招呼,即刻也就到了,平时见面的机会还是挺多的。”范立山说道。
“老夫有一个不请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伯父有话可直说,我们都是健林的好兄弟,您不必拿我们当外人。”叶承蕴急急地说道。
健林在那儿心中暗暗发笑,爹真爽惯了,哪里有像今天这样磨叽过,真是的,有话直说呗。
“两位青年才俊真的是入了老夫的眼,我们许家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有才能的人来辅佐我们,不知两位可曾愿意加入我们许家的公司来工作,酬劳好商量。”许家陆合盘端出了心事。
“我…,我没意见,还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我想先回家征求我爹的意见,不知伯父意下如何?”叶承蕴缓缓地说道。
“我也是,我家在刘墩镇,田地比较多,农活也很重,我爹希望我能在家替他管理田产事务,我可不喜欢照做,回家跟我爹商量商量再说吧。”
“当然了,两位青年才俊不仅才艺高,还忠孝有序,我不会强求于你们,这样做就对了,先回家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再回复也不迟。”
父亲的决定健林是举双手赞成,一来两位朋友可以在一处工作,有事好商量,二来,两位商场经验丰富,经历世面多,确实是一把经营的好手,所以巴不得他们立即答应下来。
喝过茶,许家陆在饭店预定的菜也送到了,于是便撤茶吃饭。饭后,叶承蕴和范立山当即告辞,许家陆和大哥到码头上转转去了,健林便到货栈去。正是当伏天最热的时候,货栈里人少了些,卜管家正在柜上扒拉算盘。
“卜管家,困不困啊,不去睡个午觉?”
“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
“健龙哥呢?”
“到后面榻上睡了。” 卜尚仪赶紧从柜台里端出一把紫砂壶,续上热水,放上两盏茶盅,请健林在茶几旁坐了,俩人喝茶聊天。
“卜管家,今天的进项如何?”
“回少爷,今天上午销售不错啊,进项一千多两银呢。”
“噢,还可以,哪一项卖的最好?”
“蚕茧蛹子几乎卖光了,绸缎卖的也很好。”
“绸缎批发的多吧?”
“买绸缎的都是绸缎店、裁缝店,生活用品零售的多。”
“许家
的知名度在县城这一带会越来越高,生意会一天天更好的。”
“肯定会的。”卜尚仪想起了自己的一件私事,本来想跟老爷说的,今天正好有机会,便跟少爷说说看。“少爷,我有一个儿子在县城薜福居学做帐有三年了,也出徒了,能不能到咱家店里在帮工啊?”
“你家的大成兄弟啊?”健林问道。
“是啊。”
“多大了?”
“都十七岁了,薜福居要跟他签三年务工合同,我没让签,等等再说。”
“咱们的公司刚开创,正是需要大量人手的时候,像大成这样学成了手艺的我们当然欢迎,可以让他来上工。”
“谢谢少爷恩典。”
“不用谢,以后有合适的青年后生,只要为人实诚本分,体格好,勤快的,可以多招些进来。”
“好,我会留意的,这样的年头,找活干的多了是了,我们还得择优录用呢。”
“对,要招些对公司有用的人才好。”
两人正在说着话闲聊,没成想童大力一头闯进来了。
“我猜健林哥你就在这儿呢。”
“大力,大热天的你跑出来干什么?”
“看把你热的,快坐下喝碗茶凉快凉快。”卜尚仪把手中的大蒲扇递到大力手上,又起身到柜台里拿出一只茶盅来,给大力倒上一盅茶水。
大力赶紧道谢:“谢谢卜管家。”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客气啥。”
“这两天,娘身体不舒坦,又是抓药又是熬药的,在家里多耽搁了两天,没到公司来报到。”
“凭着官不做你到我们公司来当差?”
“健林哥,你还不清楚啊?咱石梁镇才多大个地方?有几个衙役就够干的了,我还在当这个闲差干什么?”
“石梁镇使的事务也不少啊?哪天不够你忙活的。”
“都是瞎忙,一年也没几个俸禄,连老娘也照顾不了,更别说……”
“更别说娶门媳妇了!”许健林把大力的下半句话给接上了。
“大力这是想媳妇了,像你这么好的后生还愁说媳妇?包在我身上好了,我有个妻侄女,与你正好般配,改天给你家提亲去!”
“真有这好事得好好谢谢卜管家了。”
“谢倒是免了,割一刀肉谢谢我就中。”
哈哈哈,三个人大笑起来。
“大力,你真想到公司来当差呀?”
“真的,我早想好了,也经过我娘同意了,跟你在一块,老人家放心。”
“噢,那也好,正跟卜管家说这事呢。”健林笑嘻嘻地说道:“本来应该给你当个什么职的,鉴于上海出的事,让老爷子不太高兴,给我们船队造成了一定的被动,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健林哥,你让我跟你干就很好了,我没想当什么职,回来后,我也很内疚,以后可要管住我这脾气。”
三个人在一块儿谈笑着,无意中把睡在里间的健龙惊醒了。
“我还当是谁在这儿说话呢?”健龙趿拉着青布鞋走出来。
“健龙大哥也在啊。”大力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以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了,就不用客气了。”卜管家说道。
“大力也要来咱们公司干活?”健龙坐下来问道,刚才他确实睡着了,他们仨个这么大声说话他也没有听清楚。
“是呀大哥,来你手下听差了。”大力重复道。
“老板发财喽,老板发财喽——”从门口传来一个老太婆颤巍巍的话语声。
“这是谁呀?”四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大力出去看看。”健林说道。
童大力到门口向门外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破衣裳的要饭的老太婆正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干什么的!”大力喝问道。
“恭喜老板开业发大财。”
“臭要饭的说这么好听有屌用,快滚开。”
“大力休得无礼,咱们商行开业图个吉利,不要得罪人家,拿两吊钱给她。”健林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赶紧把大力叫了回来。
“咱们开店还得打发要饭的?”大力有些不同看法,“一天来个三五拨看怎么打发。”
“要饭的也是人,人家都困乏到这种地步了,还说了这么多好话,理应给人家俩小钱的,做生意就要和气生财。”
老太婆接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四个人说了会话,外头的太阳也不忒毒了,又有客人到店里来挑选货物,卜管家便忙活起来,看看在店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健林便带着童大力向粮店这边来了。
老黄头正带着乔知安在井台边打水。
“老黄,你们忙什么?”大力问道。
“是大力呀?家里刚送过来的一篮黄瓜,我们正准备洗了分着吃呢。”
“真是馋人腿长。”健林说道。
黄瓜洗好了,知安便提到健林跟前,健林跟大力一人拿了一根满身是刺的黄瓜在手里,知安又把篮子提到屋里去给船工们吃。
“乔知安这孩子挺勤快的,没事的时候可以让他到商行里去帮忙。”健林对老黄说。
“我们下午准备到船上去找工的。”
“船上缺的东西列个单子出来,交给卜管家。”
“是。”
“大力,你就在船上先干着吧,还是老黄对船上的活计熟悉,好好跟老黄学。”
“行啊,我可没意见,来了就是干活的嘛。”
“这就好,我还有别的事。”
健林一个人便回了家,当走到东边花园边的时候,看到翠枝一个人坐在柳树下面的石凳子想心事,便问道:“翠枝,你在干什么呢?”
翠枝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打理他。他又喊了一声,这回翠枝听到了,一看是哥哥回来了,一声未吭,站起身便回自己房里了。
健林纳闷了,妹妹这是怎么了?明摆着是故意不理人呀。
爹和娘正在堂屋里说话,健林便过来陪着爹娘说话。
“店里货卖的还可以吧?”娘问他。
“晌午头天太热,人少点,下下阳,买货的人就多了。”
“码头那边活儿也不少呢。”
“我都安排过了,下午他们去船上找工。”健林又把卜管家的儿子卜大成和童大力的事说给爹听。许家陆全都赞成。
“只要你觉得合适就可以用,我们需要的人手很多,最好还得有一技之长。”
“娘,翠枝怎么了?像是跟谁怄气似的?”
“那可不是,午饭都没有吃呢。”
“谁把她气成这样?”
“你是明知故问吧?我还正想问问你呢。”
“我怎么知道?”健林有些迷糊了。
“她今天上午从外面回来就气咻咻的,谁也不搭理,还是秋玲问出来——都是你闯的祸。”
“噢——”上午店里发生的一幕在健林的眼前显现,原来是为这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