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央并非想要用雨鸢的命来换取绮云复活的可能。恰恰相反,在刚才的思考中,他做出了“绝不如此”的决定。
艾央觉得,世界上的东西,不管如何复杂,如何曲折,背后也一定有着共同的道理。总而言之,一切都应该有个解释。但是,这一次就连艾央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选择了什么,又是为什么选择了这个。
明明自己每一天都不敢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是为了什么,处心积虑地准备着一盘大棋。每当自己去看望绮云的身体,这种执念就像钉入脊髓的楔子般,牢固不可破,带着深入骨髓的疼。
但是自己竟然出现了改变。一开始或许只是一小点,但却真实地存在着,雨鸢的每一次笑颜,每一句问候,都像温热的水,渐渐汇入艾央心中的冰川。不知不觉,艾央对这个跟着自己的孩子慢慢敞开了心扉,以至于很晚才发现,这个女孩对自己,竟然抱着对异性的爱恋。
崇尚道德,坚持己见。这八个字,是鬼骨对艾央的评价。艾央在意识到雨鸢的心意后,便立刻开始与她划清界限,再怎么说,这实在太大逆不道,有伤风化了。然而雨鸢玲珑心思直接猜出了艾央的用意,她并未因艾央的拒绝而气馁,相反却越战越勇,一次又一次明确着自己留在艾央身边的决心。即使是艾央,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由着雨鸢的性子,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
但是,平衡总会有被打破的一天。羊祝的出现,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羊祝是陈家的故交,是极其稀有的,拥有着概念化能力“灵魂”的战士。他一向不爱过问凡尘事,到处云游隐居,这一次却碰巧出现在了陈家。时刻不忘姐姐的鬼骨知道羊祝有着逆天改命的大才,特意询问了此事,在得到了羊祝的首肯后,欢天喜地地将消息告诉了艾央,并让下人带着羊祝前来拜访。但是,鬼骨也已经知道了艾央与雨鸢的复杂关系,故而没有露面,只是将事情安排妥当。这是鬼骨态度的表现,他相信艾央,这个执着的男人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结果,艾央做出了和鬼骨期望相反的决定。
艾央知道,即便自己拒绝,鬼骨恐怕还会想办法,让自己接受这一切。所以,雨鸢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不会有任何好处。恋家的雏鸟,是时候放飞了。
在阳台上,雨鸢和自己大吵时,艾央拼命压制着内心的不舍与悲伤。当雨鸢纵身跳下阳台,艾央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控制了一片周边所有空间的时间。当雨鸢最后一字一顿质问自己时,艾央明白她所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是自己却不能承认分毫。最终,他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了雨鸢,雨鸢没有追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褪下了所有名为“稚嫩”的外壳,在短短的三年间,成长为摆渡人世界的一方之主。
而这一切,艾央都在默默注视着。毫无后悔,毫无芥蒂,只有那种无法割舍,像是对自己身体一般的关心。
知妄轻轻地将头侧放在艾央的胸口,艾央没有反抗。“你一直喜欢我,一直都在看着我,我也一直都没有猜错。今天我终于理解了你,你也理解了我,我很开心。”
艾央的声音很轻,有些难掩的落寞:“你不应该喜欢我。比我好的人很多,我害了你,还把你带进了这个纷乱的摆渡人世界。”
“你当年不是故意的,而且之后,你对我很好,这些我都记得。”知妄蹭蹭艾央的胸口:“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或者死在那种毫无人性的设施里了。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很好,特别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
“可是你的感情,我已经承受不起。”艾央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还有必须要找回的人……不管你我之间发生什么,我们两个终究只是平行线上的两点,无法交织在一起。”
“足够了。知道我为什么要起‘知妄’这个名字吗?就是因为,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执妄。人不能奢求太多,也许我命该如此,那么我就好好接受。只是当下,只要当下,你愿意陪着我就好。等到你要完成心愿的时候,我会自己走开的。别忘记,有一个人会为你舍弃一切,只是因为爱你。”
“这对你太不公平……”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唯一公平的是大家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那么你也应该得到你所追求的。”知妄手指挡住艾央的嘴,“现在,别说话。你这颗心脏从刚才开始就跳的很快,咯得我耳朵疼。”
艾央看着胸前小猫般伏着的知妄,内心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自己与知妄的这段孽缘,又会在未来开出怎样的花朵呢?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已经爱上了她,不知不觉。另一只手也覆上知妄柔顺的发丝,艾央绞尽脑汁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也许是我大病初愈,被天花板的颜色吓坏了。”
“那我去叫人,给你换一个房间?”
“别去。就这样趴在我胸口,现在我感觉很好。”
病房外,古阙正从门上的小窗口,勉强看到房内发生的一切。他向着背后的鬼骨招呼道:“你不来看看吗?尊上他,到底与这个知妄是个什么关系……”
鬼骨并未理睬古阙,他靠着楼梯边的扶手,嘴中吐出略带苦涩与清甜的烟雾。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有一种很开心,却又很沉重的感觉。艾央似乎已经稍微找回了一点正常人的温暖,鬼骨由衷地为他感觉到喜悦。但是,之后的道路,又会将这份温情,变成怎样冰冷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