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央抚摸知妄头发的手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一抖。

知妄将自己的手覆上艾央的手，上面粗糙的皮肤让她感觉到心疼：“你觉得，就算是在幻境中，你还是拒绝了我，我会很难过，对不对？”

知妄的语气是平静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艾央却好像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知妄，脸上的肌肉开始紧张，指尖的颤抖已经很明显。

“其实，我的能力不止是幻觉。”知妄轻声道，“幻觉，说到底是产生了偏差的感觉。既然我能够控制你意识中幻觉的产生，自然，也就能够看到你意识中，那些寻常不可见的东西。”

“你究竟想说什么？”艾央严肃道。

“这些年，我不是在避世隐居。”知妄直起了腰，双臂支撑着上身，脸接近艾央：“你的动作很小，但是我是最熟悉你的人，光是看一看留下的痕迹，差不多就知道是不是你的杰作。艾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在我去普东之前，就已经猜了七七八八了。”

“所以呢？”

“所以，我尝试着在你的意识中，做最后的确认。”知妄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温柔地落在艾央的脸上。“你舍不得我，你喜欢我。”

“真是个恶劣的玩笑。”艾央扭过头，“暂且不谈你我相差了这么多岁数，我喜欢的只有绮云，这一点你早就知道。”

“谁说喜欢的人只能有一个？”知妄吐气如兰，温润的气泽吹得艾央的耳朵痒痒的：“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你却选择了几乎最困难的那条路。是为了我，对吗？”

“你只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

“是，没有利用价值。”知妄竟然笑了出来，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笑：“但是，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对吗？如果用我的身体作为容器，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可以让绮云复活了。”

三年前，林间别墅，赶走雨鸢的前夜。

艾央正坐在书房的桌边，桌子的对面是一个通身笼罩在一件黑袍，弯腰驼背的术士，全身上下能够看见的身体只有袖口处露出的手腕，干瘪而细瘦。

艾央将面前冒着热气的浓茶端起，也不管有多烫，直接一口喝干。已是深夜，他却毫不犹豫地喝着一杯杯浓茶，像是遇上了极度可怕的事情，又像是碰上了天大的好运。

突然，艾央眼神一凛，向着面前的术士问道：“先生刚才所说，千真万确？”

“呵呵。”苍老声音从黑袍中传出，“这是自然，我羊祝绝不会撒谎，否则又如何在这摆渡人世界立足？只是，如你这般表现，是犹豫否？是难断否？”

艾央并未马上答话，眼皮颤抖，像是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先生此举，有几分把握？”

“八成。”黑袍人语气斩钉截铁，“前几日，鬼骨已经带我去看过绮云小姐的尸身。也是多亏你们如此珍惜她的身子，到现在依然如此完好无缺，甚至还有不少的灵魂碎片依旧依附在周围——另一个女孩子我也已经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如此好的相性，确实是万年难遇。可以说，能做的都已经是最好，失败的两成可能只在于天意了。”

“那么先生，恕我再问一个问题……”

“不用多费口舌。”羊祝直接打断了艾央的话，“那个作为‘引子’的女孩，在这个术式完成之后，是绝对活不成的，不论失败还是成功。”姜还是老的辣，羊祝一眼便看出了艾央犹豫的原因。“艾央，你不会，是对这个女娃娃动了心思吧？”

“这怎么可能。”艾央摇摇头，“但是这个方法，真的能够让绮云……”

“若你还没有听清楚，我便再讲一遍。”羊祝叹了口气，“这个术式本来就是逆天之术，要收到诸多限制不说，作为施术者的我也会受到不小的反噬。如果不是早年与陈家有些渊源，立了一个必须帮忙的誓，我是绝对不会使用这种东西的。”

“易魂，并非将灵魂调换位置，而是将本该无法承载灵魂的肉体，修补成强度足够的容器。换句话说，就是让尸体成为有生命力，且轮转不息的尸体。”

“但是天道恒常，想要换取生命，就必须付出生命。如果想要对绮云小姐的身体施术，就必须将相性极好的另一人的生命力放进绮云的身体里，而付出生命力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一副空有身体与灵魂的驱壳，难以为继。雨鸢这个女娃娃与绮云的相性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她的生命力转移到绮云身体中，据我看几乎不会有什么排斥或是不适。当然，雨鸢必定会死，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生命力。”

“在绮云的身体恢复‘容器’的职能后，我便可以用我自己的能力，来帮助重塑绮云的灵魂了。灵魂的碎片会自行凝结成整体，只是，毕竟死过一次，灵魂不可能还是完整无缺。我会尽我全力，让她的灵魂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之后她的灵魂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是否能够成为和以前一般无二的人，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羊祝讲完，艾央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书桌。许久，反倒是羊祝开口无奈道：“艾央，你既然没有对那个女娃娃动心思，那又是为什么这么犹豫？我是个垂垂老矣，半只脚踩进棺材的老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时间，再耗在这里。明天，我就要走了，术式需要一天的时间，你必须现在作出决定。”

“那么……”艾央抬起头，慢慢道：“麻烦先生了。先生不妨先回房间休息，等到时候，会让下人前来邀请先生。”

羊祝并未回话，黑袍中的双眼似乎闪出一缕猜疑的光。随后，他便起身走出了房间，并未再多讲一句话。

艾央看着羊祝走出书房后关上的房门，又发起了呆。突然他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全身恶寒地颤抖了一阵。他动作粗暴地拿起桌边电话的话筒，快速地按了几个按键。

“六点钟，来阳台找我。”只说了一句话，艾央便挂掉了电话。长叹一口气，艾央捂住自己的头，猛地拨弄了几下，像是想要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窗外，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透出了几丝晨光，艾央看向那个方向，凌乱着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