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往事一)
…… …… ……
雾渐渐散去了,但门外天色阴郁,乌云遮日,依然溷浊不清。
灯光所及处,‘百合花’枯萎凋零,不堪入目。
婀娜走了,带着梅天傲的担忧与韩星的内疚随冯云碧如一阵风般飘然而去,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
梅天傲的目光由凄迷苦涩到更凄迷苦涩,渐渐变得慈祥亲昵,抬手将韩星叫到床边,和蔼可亲地道:“现在剩下我们俩了,正好叙叙旧。”
韩星知道伯伯是在极力地寻求欢愉,用来支持自己不倒下,忙走过去,找了个话题道:“我养父当年曾经把您当成是梅天寒了。这是怎么回事?”
梅天傲道:“是韩飞云说的吗?”
韩星回想着,似乎是周天龙说的,他记得,周天龙说完这句话时,曾十分不安地看了看韩飞云,然后就没有再说下去。韩飞云当时的表情很痛苦。便道:“是师叔曾说的。”
梅天傲记得当年客栈中的事,但他不知道那次误认,给韩飞云及梅天瑶带来的是何等的痛,指着自己左眉道:“你父亲和我只差眉心这颗黑痣……”
韩星朝梅天傲眉心望去,果然见在眉毛之间有一颗豆大的黑痣,但这绝不影响他的俊逸,反而更使他增加了几分男人气质,想了想问道:“伯伯与……他是双胞胎吗?”
韩星想说“爹”字,毕竟事实就是就事实,可是这个字硬是说不出口,说不出是因为恨还是怨,或是根本还没有感觉。
梅天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今年四十八岁,而你爹四十六岁,他整整比我晚出生两年,却与我如同一个人。”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兄弟,竟还不是双胞胎,韩星不禁惊叹,道:“这太叫人难以致信了。”
梅天傲道:“这在我们潘家也是个奇迹。”
韩星疑声道:“潘家?”
梅天傲道:“是的,潘家,我们原本不姓梅,而姓潘,你的爷爷叫作潘平,原来是朝中大员,而且还是皇亲国戚……”
韩星身在江湖,对于朝庭的事知之甚少,脑中也根本就没有“朝中大员”“皇亲国戚”的概念。至于名利,早已不如三年前那样执著,只要亲情在,到底姓甚名谁根本就不重要了,听说是姓潘,便玩笑道:“姓潘,我们都长得这么帅,定是潘安的后代,兴好,兴好,我们不是潘仁美的后裔,若不然就臭名远扬。”
梅天傲被韩星幼稚又滑稽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佯怒:“你这个孩子竟拿祖先开起玩笑了。”
韩星笑嘻嘻的拍拍自己脑门道:“该打,该打。”
梅天傲道:“爷爷当时家世显赫,权倾朝野,但他最出名的不是家世,官声,而是他取了江南第一美人做妻子,这让皇帝老子都嫉妒得要死。”
韩星饶有兴趣地听着,接着道:“更让人羡慕的一定是他还生了三个人中龙凤!”韩星虽然没有见过梅天瑶,但看到梅天傲,便猜测姑姑也定是“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美人。
梅天傲笑了笑,话题转到三兄妹身上,道:“我们兄妹三人,一出娘胎,都被人视为是仙童转世,待到成年之后更是倍受关注。兄妹三人之中,你父亲最聪明,也最狂傲不羁,你姑姑是一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孩,倾国倾城。只有我这个大哥,禀赋拙劣,因此常被他们二人取笑……”说到这里,梅天傲嘴角泛起恬淡的微笑,眼中也闪烁一丝愉悦的神光,似乎追忆起少年时代的美好。“当时无论是皇家公主还是贵府千金,没有人不想嫁于潘家两位公子,皇亲贵胄没有人不想取潘家小姐,因此潘家每日简直是门庭若市。爷爷公务在身,无暇家事,奶奶每天接来送往简直已不胜其烦。对于那些说媒提亲者,大多数都是婉言谢绝,实在推脱不掉的,只得安排相亲。女儿家是断不能抛头露面的,一般向姑姑提亲的,只是要奶奶觉得不合适,一概谢绝。唯独会安排一些儿子相亲的场面,一来敷衍,二来也真为两个儿子挑拣挑拣……可惜,对于这些,你父亲向来不理会,实在被奶奶逼极了,就来求我这个大哥替他去搪塞。反正兄弟二人无大区别,若是再刻意伪装,就是奶奶也看不出来。所以每次出去逢迎的都是我,大抵都是客气一翻了事,最可气的是我帮了他的忙,他还和姑姑一起笑话我……”
韩星笑道:“就真的没有中意的吗?”
梅天傲笑道:“你父亲讲的好,庸脂俗粉,看了叫人恶心……”
韩星道:“什么样的才不算庸脂俗粉呢?”
梅天傲略微一怔,眼中的愉悦瞬息间换作一丝凝重和隐讳。沉默不语。
韩星突地想起冯云碧,想起自己所知道的梅天傲对于冯云碧的点点滴滴。冯云碧绝对不是庸脂俗粉,韩星也曾经敬佩梅天傲的痴。
可她是他弟弟的妻子啊,韩星不知道梅天傲对于自己的这种情感是放纵的,自责的,还是无法自拔的……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自己该去品评和干预的,这也绝对不能影响自己对母亲的爱和对伯父的尊重。毕竟,感情的事是永远也说不清谁是谁非的。
韩星突然后悔自己冒出的疑问,干咳了两声,忙转问道:“我们既姓潘,怎么又改姓梅了呢?”
梅天傲道:“梅是一位世外高人的姓氏。”
韩星问道:“我们干麻跟他一个姓啊?”
梅天傲道:“因为他曾经救过你父亲和姑姑的命。”
韩星道:“他和姑姑曾经遇险吗?”
梅天傲点了点头。
韩星好奇地道:“什么危险?”
梅天傲悠然地道:“这件事还得从爷爷遇害说起……”
韩星惊道:“爷爷遇害?”
梅天傲点了点头,续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居庙堂之高不一定是好事,权倾朝野也难保天有不测风云。山雨欲来,任你多少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你爷爷最终还是在皇子奇嫡的斗争中失势,被人诬陷入狱,后来就像岳鹏举一样,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惨遭杀害,奶奶见丈夫冤死,叹自己女流之辈,无法为丈夫伸冤,又不堪忍受“改嫁”之辱,一头撞到墙上含恨而终……”
韩星感慨地道:“真是太惨了。”
梅天傲苦涩一笑道:“掌权的皇子早已对姑姑垂涎三尺,只是爷爷在时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爷爷死了,便毫无顾虑,硬逼姑姑下嫁。姑姑外表柔弱,生性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心一死。你父亲聪明,表面上假装识时务,答应了皇子,暗中却筹划着带妹妹一起出逃……皇子见你父亲那样一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人都向他示好了,放松了警惕,一天夜里,我们三兄妹收拾好行李,悄悄地离开了家,从此过起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城门市口到处是我们的画影图形,我们虽然几经乔装,每每还是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