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深夜,张义潮在将军府书房之内召见了新任嘉峪关观察使尉迟孝,师徒二人私下在一起,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一杯热气腾腾的西湖龙井泡开之后,尉迟孝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沉声道,
“今日在大堂之内,节帅大人之言似乎另有隐情啊?”
“师傅所指何事?”
“按照朝廷所赋予的权力来看,归义军节度使有辖内官员任免的权力,完全可以不用通过监军来完成!”
听了这话,张义潮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师傅有所不知,自从我归义军建立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在这期间,朝廷对我们的了解都停留在沙州起义之前。今归义军总兵力超过了五万,而且从来没有向朝廷索要过任何的军粮器械,而这也正是朝廷所忌惮的!”
“节帅所言让下官有些糊涂了,按说我归义军不向朝廷所要物资器械,对朝廷来说是好事啊,毕竟这么多军队帮助朝廷收复了河西、陇右两道这一期间没有给朝廷制造任何的负担,这应该是朝廷所希望的啊!”
“师傅此言差矣,想想这些年,我大唐之所以军阀割据、藩镇林立,主要的原因就是各藩镇内部有了一套完善的军政系统,因此这些藩镇对朝廷的依赖就没有了。如此一来,这些藩镇在自己的地盘割据自立,不再听从中央的命令,长此以往,藩镇与朝廷之间的矛盾也就日渐增加最终到了一种难以调和的境地!如果我归义军像中原地区其他的那些割据自立的藩镇一样不再依赖朝廷的帮助,那么时间久了,我归义军在朝廷心中的印象就成了那些妄图割据自立的大军阀,不可不防啊!”
此话一出,尉迟孝顿时恍然大悟,的确,在尉迟孝心中一直就存在一个误区,那就是归义军对朝廷的负担越小,那么归义军在朝廷心中的印象就越重要。然而,张义潮这番话却让这位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将军惊醒了,
“节帅大人一番话,令下官茅塞顿开,如今我归义军拥兵数万,一年之间都没有向朝廷索要过任何钱粮物资,再加上李众甫这个宦官在皇帝面前告状,那么我军再朝廷心中的印象势必将急转直下。不久之前,大公子被调入长安任职就是最好的佐证!”
“是啊,朝廷已经对我军产生了忌惮,那么我们必须要扭转这一劣势,否则驱逐吐蕃军队的大业很可能会中途停止!”
“节帅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师傅,此事非同小可,决不可马虎大意。”
“节帅大人有何想法?”
“我已经派人前往沙州请监军李众甫前来嘉峪关,到时候有些事情还需要师傅您来配合!”
“节帅言重了,下官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就这样,张义潮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请监军李众甫前来嘉峪关。
两天后,归义军监军李众甫在前呼后拥的大部队保护之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已经破败不堪的嘉峪关。这一次,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李众甫也是吃了一惊。嘉峪关西街街道之上,归义军一路军士兵手执武器垂头丧气的在李众甫的队伍旁边走过,只见李众甫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张义潮,吃惊的问道,
“张大人,嘉峪关之战已经结束了两天了,按说我军作为胜利之师应该高兴才对,为何我军的士气如此低落?”
听了这话,张义潮还礼道,
“监军大人有所不知,我军虽然攻破了嘉峪关,可是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您看看这河西第一大关断壁残垣,街道上毫无人气。不仅如此,东街、南街在战斗当天都经历了一场大火,城内的物资粮草都被大火吞没,我军勉强接管了嘉峪关却不能补充后继的粮草,真是愁坏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义潮无奈的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跟随张义潮之后的一路军镇守使、嘉峪关观察使尉迟孝站了出来,朗声补充道,
“监军大人,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尉迟将军有话不妨直言!”
“自打我归义军成立至今,朝廷没有给我军补充任何的军械粮草。一年的时间不到,我军先后夺下沙州、西州、瓜州、伊州、嘉峪关及其辖下的县府,仅仅粮食消耗就多达数十万石,武器装备更是捉襟见肘。若不是武器短缺,我军在嘉峪关之战中岂能损兵折将到这般地步?还请监军大人明察!”
“既然大军武器装备、军械粮草匮乏,为何不提前向朝廷请求支援呢?”
“监军大人可知有句话叫做时不我待,要是因为武器装备匮乏而停止进攻,那么势必会影响最佳的作战机会,战机稍纵即逝!”
听了这话,李众甫似有所悟。
一行人向将军府方向走去,偶尔可以在街道上看到垂头丧气的士兵从这里经过。
将军府内内,张义潮端坐在将军府正上座,堂下左右两次依次是监军李众甫、嘉峪关观察使尉迟孝。三人坐定之后,李众甫将目光转向张义潮,尖着嗓子问道,
“如今大军控制了河西最重要的咽喉要道,不知节度使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这?”
对于李众甫这个问题,张义潮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李众甫随即继续问道,
“怎么,难道节度使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监军大人有所不知,我归义军蒙受朝廷新任,理应驱逐吐蕃收复河西,可是当下粮草、武器匮乏,本官纵然有心向东推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监军大人明察!”
“这?”
“如今嘉峪关虽然被归义军控制,可是并不稳定,要知道嘉峪关以北是广袤的大漠、以东则是驻扎了吐蕃主力部队的兰州、凉州城防营。如果大漠巨匪纠集在一起向嘉峪关逼近,那么我军也只能闭关自保,但是最终难免会因为粮草问题而被迫弃城。为了归义军长远的发展,还请监军大人向朝廷言明真情!”
“节度使大人的顾忌,本官已经知晓,本官将在最短时间内向朝廷言明真情。可是节度使大人也要明白朝廷的难处,河西地区远离长安,而且沿途还有吐蕃、巨匪拦路,稍有不慎就很可能导致粮草被劫,因此粮草问题还请节度使大人先自行解决!”
“监军大人直言真是令本官为难啊!”
听了这话,李众甫也是面露难色,但是随即便眉开眼笑道,
“嘻嘻嘻,节度使大人也不必叫苦,你张家在沙州的经济实力,本官早有耳闻!”
“监军大人言下之意?”
“归义军区区数万,依你张家之力轻而易举的就能养活,你又何必为难?”
“监军大人有所不知,我归义军自打去年成立至今,早已经吃空了我张家及沙州父老乡亲积攒了数年的物资,而且去年一年因为吐蕃人的祸害,沙州城商业贸易滞后,农田马舍也都被破坏一空,如果一味地坐吃山空势必不是长久之策,请监军大人三思!”
说话间,二路军袁承善大踏步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刚一进来便大声嚷道,
“节帅,您可要为我二路军做主啊!”
“怎么了袁将军?”
“节帅,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二路军与一路军都属于归义军的正规部队,为什么粮草物资都优先给一路军配送,是不是觉得我二路军已经不能打硬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请节帅提前撤了我袁承善二路军镇守使的职务,也省的节帅看我心烦!”
说这话的时候,袁承善大手一挥,表现出了极不耐烦的表情,丝毫没有先前那种秀才该有的姿态。看到了这里,张义潮赶紧站起身来,走到袁承善近前,笑着安慰道,
“袁将军不要误会,本官岂能做出那种厚此薄彼的事来?”
“节帅不必隐瞒末将,末将已经打听清楚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末将很难保证二路军全军将士不会做出破格之事,还请节帅三思!”
说完,袁承善转过身去,大踏步向将军府外走去,留下在场的众人一脸的震惊。
要知道,按照袁承善对张义潮的敬重,那是绝对做不出如此无礼之事,那么此人为何今天敢当着李众甫及尉迟孝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呢?
原来,这都是尉迟孝提前与袁承善沟通好的,目的就是要在监军李众甫面前上演一场“军前即将哗变”的紧张感。果然,李众甫意识到粮草问题已经成为归义军当下最应该解决的事情,也正是这种预感,使得朝廷对归义军暂时放松了警惕。
为了给归义军争取粮草供应,在张义潮的建议下,归义军监军李众甫在一众士兵的护送下绕过大漠回到了长安,而接下来的故事之中也暂时失去了李众甫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