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徐彦若开口,说明皇帝在处置吉王这件事上,还未完全确定,还有说项反转的余地。李弘益得了徐彦若的保证,心想吉王给自己送了礼,自己能办的也都办了,两不相欠。
说完这些闲话,李弘益在徐彦若的要求下,将自己从玉门关起兵一路的征程都说了一遍,然后说:“河西新立,极缺人手,若相国这里能派些人才来,小侄感激不尽!”
徐彦若揽须说:“我倒是认识几个才子,现在长安做小官,或许愿意去河西。”李弘益笑着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既然两个人结成盟友,为了获得徐彦若的全力支持,李弘益不得不允许他派出心腹,前往河西镇。
只要徐彦若不发昏,就不会派去些捣乱的人。况且这些人到了河西,安排什么职务,还是李弘益说了算,未经过考核之前,他是不会将重要、机密的部门交给这些人的。
徐彦若又说了些朝堂的政事,比如和王行瑜勾结的原司空、门下侍郎、平章事、临修国史、诸道盐铁转运使崔昭纬,在天子李晔回到长安后,立刻被罢免了官职,贬为太子宾客。待王行瑜等被杀,崔昭纬继续被贬为梧州司马,王行瑜的另一个朝廷中的眼线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被贬崖州司户。
李晔还特意给李克用下诏,搜捕逃匿的邠州节度副使崔鋋,因为就是他给王行瑜出的主意,行废立之事,拥立吉王称伪帝。
说了些话,李弘益在徐府用过晚饭,见到了徐彦若在兵部任郎中的儿子徐绾,各自见礼,然后才告辞回去。
又过了几日,礼部再次派人前来,只说十二月十五日,天子要在延兴门受俘,在长安的诸官都要前去称贺。河西镇这里,李弘益和曹用行是都必须要去的,而且受俘结束后,李晔要见一见两个人,因此先教导二人面圣的各种礼仪。
崔鋋很快就被李克用抓住了,并派牙将阎锷押送至京师。李晔有些后悔,当初在三原县把抓到的王行瑜夷灭了三族,实在有些太早,若晚留他半个月性命,与崔鋋一起砍头,岂不更爽?
不论如何,王行瑜的势力被除掉,李晔打算借着献俘,重振皇室的威仪,顺便也给李茂贞提个醒。
一大早,天还未亮,李弘益和曹用行就起了床,穿戴整齐,骑着马,跟随着十名亲卫,从普宁坊出发,沿着光化门大街,穿过朱雀大街,前往长安东南的延兴门而去。
从长安城的大街,就能看出大唐的气度。朱雀大街宽一百步,也就是一百五十米,而其余的二十四条大街,宽一百二十米,路面全铺设青砖,道路两侧还有排水沟和行道树,哪怕积了些小雪,街道上也十分的干净。
长安以南北向的朱雀大街为分界,左侧是长安县,右侧则是万年县,李弘益暂住的普宁坊就属于长安县。
一路行来,不时有参加献俘仪式的官员车队加入进来,大唐自太宗时期的中书令、宰相马周后,就提出了右侧同行的规定。后来更是在路边设立石碑,刻有“仪制令”的碑文,也就是唐朝版的道路交通法。
李弘益见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坐马车,车头挂写有官职、名号的灯笼,有些穷一些的小官,则骑着驴子,似乎轿子还不是很流行。唐人认为轿子是“以人为畜”,是对人的不尊重,因此除了三品以上及退休、体弱多病的官员,官方是禁止乘轿的。
李弘益是一贯喜欢骑马的,他最初骑马把大腿摩得鲜血淋淋,这几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他前方有两骑,马头边挂着“河西”、“李”的两盏灯笼,很是简单。
到长安这几日,也并未有官员拜访,李弘益在长安又不认识其他人,除了按照规矩,给一些宰相和六部高官投了名刺,整日就呆在宅子里,和曹用行等人吹牛聊天,或者陪康妙妙说话。
有些官员认出了这是新设河西镇节度使的队伍,都有些诧异,只觉得这位也太低调了些。只是天色还暗,没有什么人来攀谈。
到了延兴门,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曹用行见路边有卖早点的,便叫亲卫去买了些热胡饼来,一行十二个人,就在官员诧异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胡饼就是芝麻饼,李弘益吃了两块,解下马鞍旁的水囊,凑着喝了两口。他看到不远处一名绯色头戴二梁冠的五品官员,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等人,拿了一块胡饼,示意地要递过去,那官员皱着眉,转过了身去。
李弘益心中冷笑,曹用行笑嘻嘻地说:“长安这些官员,莫不都是些呆子么?没见过人吃食么?”李弘益掏出手巾擦了擦嘴,又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是康妙妙亲手绣给他的。
他有些鄙夷地说:“只怕咱们当街吃饼,被他们当做是粗鲁的大头兵,武夫一般的人物吧,哈哈!”数年征战,李弘益早已经学会了适应军旅的生活,行军之中哪里能顾忌形象,他可是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狂奔一天一夜都做过的。
李弘益来得有些早,放眼望去,尽是四、五品的绯袍、六、七品的绿袍官员,一个三品以上的紫袍都不见。
温宪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看到李弘益不顾形象,和一帮亲卫站在大街上吃饼,笑了一笑,走近了,恭敬施礼:“见过李使君!”
李弘益大笑:“原来是温郎中,早啊!”温宪又对曹用行施礼:“见过曹副使!”曹用行也慌忙还礼,他尊敬温庭筠,而且他也和李弘益一样,最不喜欢摆什么官架子。
李弘益虽然是河西节度使,却也只不过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曹用行低了一级,是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使君是唐人对刺史的尊称,继承自汉朝的称谓。李弘益还兼着凉州刺史一职,再加上李姓在大唐着实太多,为了区分他和李茂贞、李克用等人,大家都习惯于称他为使君。
旁边数名官员听见“使君”一词,颇不为意,只当李弘益是个某州的刺史,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待听到温宪称呼曹用行为副使,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李弘益就是河西节度使,一个个都愣住了。
虽说李克用平定王行瑜风头最盛,可是李弘益功劳也不小,他截了王行瑜的后路,逼着王行瑜一路后退,而且前次又攻打李茂贞,解了长安之围,至少长安的官员们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如今一看李弘益竟然如此年轻,想到刚才还嘲笑一个五品官员,不顾形象,和侍从一起站在大街上吃饼,这个时候反而觉得,这位河西节度使不拘小节,豪爽大气!
顿时有机灵的官员,热切地走上前来,先自报家门官职,然后恭敬地说:“原来是河西节度使当面,前次解长安之围,吾等官员,免受乱贼之苦,多谢使君啊!”说完还郑重下拜。
李弘益坦然受了,然后笑着说:“为国家出力,是某的职责!这位同僚,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不必感谢!“听他说话谦和,越来越多的官员上来拜见。
只不过这些大多是绿袍小官,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感激李弘益,他们受王行瑜、李茂贞和韩建等藩镇之苦,对藩镇节度使充满了厌恶,只觉得李弘益将来也一定是这种人,故而连假意叙话都不愿意做了。
李弘益收了二三十个名刺,对于这些官员的名字,他是一个都没有听说过。只是说着客套话:“诸位若有事,可来普宁坊找我,若某回了本镇,亦可书信至姑臧。”他也不做任何保证。
这时候渐渐有紫袍的高官来到,温宪咳嗽了一声,说:“诸位同僚,散会后再叙话不迟!”他是礼部郎中,自然有维持秩序、纠正礼仪的职责,于是围在李弘益身边的众人渐渐散了。
李弘益和曹用行也在温宪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静地站在一群同样穿着朱红官袍的官员中间。他左右看了一眼,和曹用行悄悄地说着话。
这时一辆马车到来,呼啦啦围上去不少官员,李弘益和曹用行诧异地看了一眼,低声说:“呵呵,一群趋炎附势之辈!”旁边有个官员听到,使劲咳嗽了一声,曹用行大笑了起来。
来的却是徐彦若,他一边走一边和众官员打招呼,态度很是随和,拿眼张望了一回,朝李弘益招了招手。李弘益有些诧异,便见徐彦若走近了,说:“季端,这里来!”
于是李弘益和曹用行走出绯袍队列,徐彦若拉着他的手,说:“跟我来!礼部也不像话,怎地叫你站在这里?”李弘益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拉过曹用行,说:“相国,这位是河西节度副使曹用行!”
徐彦若“哦”了一声,笑着说:“和季端一般,都是国家青年俊彦!”拉着两个人,站到了队伍前列,把两人介绍给韦昭度、李磎、王抟和新任的宰相崔胤。
李弘益低声说:“相国,这样不好吧?我二人不过五品,怎能与宰相同列呢?”徐彦若笑着说:“这是天子的意思!季端安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