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国忠却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高呼万岁之后,起身接了圣旨,向陈立波笑道:“奴才感谢圣恩浩荡,只是不知为何要三日后方才见驾?”
陈立波大笑:“现在你这模样,这味道,进了紫禁城,那紫禁城里,还能住人吗?所以官家给你三天时间,是让你把自己洗刷干净,也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别跟一堆行走的骨头棒子一般!”
高国忠立刻双泪长流,长叹道:“官家真是天恩浩荡!陈大人,现在我已经是后宫总管太监了,处置几个不守规矩的奴才,算不得越规矩吧?”
陈立波冷笑道:“你说这话只是多余!现在正处非常之时,官家要的就是你的雷霆手段,要是处置几个奴才都颠三颠四,又何必放你出来呢?!”
这个年头,无论是江湖之上,还是朝堂之间,乃至后宫之内,人命无不贱如草芥,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所以两个人几句话之间,几十条人命,便已经注定会惨死当场。
高国忠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借大人的手下一用了。各位锦衣卫的兄弟,把这内廷狱吏所有的太监看守都给我抓起来!”
“高公公,高公公,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可是老相识,我们可没少……”李公公还要在说什么,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也很好理解,当一个人的下巴突然之间被人卸了下来,那他的确再也讲不出任何语言来了。
陈立波却比这李公公更惊讶万分,只因为突然出手卸掉李公公下巴之人,竟是这看似枯柴一般的高国忠,而他出手的角度和速度,竟然绝不在李保之下!!
“高公公,饶命啊……”几十个平日里坏事做尽以折磨犯人取乐的太监,死命的在向刚刚还是他们犯人的高国忠求饶。
高国忠的嘴角,慢慢现出一丝阴笑,他咬牙切齿,慢慢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的,毕竟,我被囚禁的日子里,你们喂了我二百条老鼠吃,没有这些老鼠,我活不到现在。如此大恩,岂能不报?锦衣卫的兄弟们,这内廷狱里面藏了不少银子,大过年的,我怎么也要给你们包个红包,大家伙现在开始在这里抓老鼠,一只老鼠一百两,我说的。”
陈玉强看着高国忠,眼神里满是鄙夷,忽然说道:“高公公,你当我们锦衣卫是什么人?为了区区百两银子,便为你当猫捉老鼠吗?!”
高国忠并未回答,忽然看了看陈立波,陈立波的眼神很是复杂,忽然挥手,狠狠扇了陈玉强一个耳光!
陈玉强立刻被打得鼻子流血,陈立波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
陈立波道:“放肆!!你们就这样跟总管大人说话吗?从今晚开始,总管高公公说的话,便是我说的话!我命令你们立刻动手,半个时辰之内,捉来二百只老鼠,违令者,斩!”
“属下遵令!!”众锦衣卫见公子都挨了打,哪还敢打折扣?更何况一只老鼠便等于一百两银子,即便是对他们这些收入颇丰的锦衣卫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
这些人平日里抓人很有本事,万没想到抓老鼠居然也很有办法,两炷香时间过去,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百十名锦衣卫人人满载而归,竟足足捉来了两百多只老鼠。
它们硕者如猫,猥者如虫,都被众锦衣卫提尾而来,各个龇牙乱叫,利爪乱抓,不服人手。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锦衣卫捉来的老鼠,没有一只是死的,这些人,是何等狠毒高超的办事能力?!
高国忠见了,大笑道:“果然是锦衣卫,捉鼠如捉人,放眼天下,遍地鼠辈,谁又能出锦衣卫掌握?!陈大人可谓天下无敌矣!”
陈立波微笑,对于这样的奉承话不置可否,高国忠则恶狠狠的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太监们,忽然大喊道:“投桃报李,受人之恩,岂能不报?!请诸位把这些美味的‘红烧狮子头’,都给我吃下去!!”
众锦衣卫听得命令,早就上前,互相之间,熟练无比的协同合作,有人死死按住死命挣扎的太监们,有人则硬掐这些人的下巴,把那些老鼠,硬向众太监嘴里猛塞!!
太监们立刻剧烈呕吐,恨不得将八辈子吃过的饭都吐出来,但即便都吐干净了,老鼠,也一定还是要吃!
老鼠当然不肯就范,尤其是这内廷狱里的老鼠,从来都是它们撕咬那些可怜的宫女太监的肢体皮肤,向来不怕人的,立刻疯狂乱动,拼力反抗,利爪撕扯之下,众太监人人满脸流血,血肉翻腾!!
更有甚者,有大老鼠直接一口便咬住太监的眼睛,利爪撕开人的眼角,撕扯出人的眼珠,太监发出的惨叫和呼呼的喘气声,地上蜿蜒流转着人的尿液和血液……
内廷狱中,翻似人间地狱。
不,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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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皇帝和徐谦再一次对坐。
“谋杀大内总管太监,便等同于谋刺朕躬。”皇帝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如同铁锤砸石,火星立现。
“那么皇上的意思,如何……”徐谦面色沉稳,看着这个九五之尊。
“自然是以谋反罪论之,尚有何问?”皇帝恶狠狠说道:“朕已决定,由京营副总管骠骑将军胡彪率精兵三万,辅以江湖义士,山东驻军,会众十万,直捣悍匪巢穴。誓灭一山阁蛲贼,以安天下!!”
他慷慨激昂,徐谦却一声不吭,自顾自端茶喝起来,倒把一个九五之尊,晾在一边,好不尴尬。
皇帝怒火万丈,嘴角抽搐,却还是忍了,勉强笑道:“怎么,老相国还有疑义吗?!”
徐谦起身一躬,慢慢说道:“回皇上,老臣的确有疑义!!”
“这……怎么讲?!”皇帝心中怒火翻腾,此时手中若有刀,早就一刀捅进这老贼之腹了!
“皇上怎么知道,这李保,”徐谦冷冷说道,眼神当中饱含着锋锐,尽管是面对这天下至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便是一山阁杀的?!”
“你……”皇帝大怒:“一山阁反叛已久,恶行昭彰,天下皆知!!如此悖逆之事,不是他们,更有谁人做得出来?!”
“皇上之言,差矣!”徐谦道:“皇上,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老臣已经亲自到现场验看,京郊翠华亭谋杀现场,并无任何物证指证是一山阁所为,皇上如若发兵,岂非是起无名之师,责欲加之罪?!如此行事,岂不惹天下人耻笑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抗声道:“朕欲除一山阁久矣,天子除一蛲贼,还需要理由吗?”
“需要!只因天子就是天子,天子不兴无名之兵!!”徐谦毫不相让:“堂堂天子行事,岂能如黑帮械斗,想杀便杀吗?!”
“哼!老相国此言,未免狂妄!”皇帝冷笑道:“我便直接下令发兵,圣旨一下,谁敢不从?!”
激动之下,他竟然连“朕”字都不说了!
徐谦大笑,道:“自有祖宗法制在!天子,也不可胡乱杀人!!内阁奉国家法,奉祖制,皇上圣旨如违法违制,也要驳回!!”
“朕便杀了,你能如何?!!!”皇帝勃然,大喝道。
这一嗓子喊出,忽听得屋子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原来是屋子外侍奉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吓得不顾规矩,逃得远远的!!
平时如果他们这样做,乱棍打死是一定的,但今天,他们必须这样做,因为皇帝还不至于拿他们撒气;如果他们不逃,呆在门口什么都听到了,那才真是找死。
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和天下最有威望的人吵架的时候,不掺和,不偷听,却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也是朝廷的潜规则,前朝有一个皇帝和自己的皇后夫妻失和,争吵不休,但那皇后背景十分强硬,皇帝也根本没法子废掉她。
于是,皇帝便假做宽容,夫妻两人暂时修好,在一个傍晚,皇帝居然亲自划着双桨,载着皇后泛舟于御苑小湖,乘皇后不备,一桨便将其打落水中!!
皇后在水中苦苦挣扎,皇帝等了一阵方才呼救,那些太监们人人都装作不会游泳,手忙脚乱找来几艘小舟,等他们“救上”皇后,却只是一具尸体。
如此大事,事后相关的太监和宫女,却只得到了监禁半年的处罚,对外说是皇帝不想杀伤人命,以伤皇后懿德。
跟人们想的不太一样,皇帝并没有杀人灭口,一是这样做,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二是这样做,会让身边太监宫女人人自危,以后谁还真心为皇帝办事?
如果仅有这两点,那皇帝也就不是皇帝了,他还有第三点考虑,过于心狠手辣,把身边的人都逼急了,难免狗急跳墙,他们近在皇帝身边,肘腋生患,可绝对是要不得的。
他是皇帝,可一样怕死,千军万马,可都不能随身带着,所以身边的这些人,处罚为辅,拉拢,才是最主要的。
“皇上如此着急为一个太监报仇,岂不惹天下人耻笑?!”徐谦也毫不让步,冷笑道:“还是皇上别有图谋?!”
“大胆!!”皇帝大喝道:“你竟敢这样与朕说话!!朕贵为天子,普天之下,尽为朕有,还能有何图谋?!”
他做的那些好事,哪有一件敢与徐谦和文武百官明说的?!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而且说实话,他绝没有想到那李保会与襄王长史私相会见,自己何曾对他下过这样的命令?!
所以李保和那长史在郊外翠华亭被杀,绝对是李保自己的主意,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皇上没有图谋,为何那大内总管会与襄王长史死在一处?!”徐谦也生气了,大声道:“祖制,内宫太监私通藩王者,以谋反论处,诛灭九族!现在遗落有数十万两银票,经查,都是襄王长史在江南几个小钱庄开具的,显是双方私相授受,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什么……银票?!”皇帝大怒之下,反而突然之间,便恢复了冷静,这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原来皇上还不知晓事情原委,难怪如此激动!皇上,老臣现在已经查明,这李保,多次收受襄王贿赂,为他出谋划策,泄露皇上意图,襄王也格外慷慨,前前后后,送了李保怕有,百十万两银子!”徐谦道:“皇上身居九重,哪里知道,那翠华亭谋杀现场,观者如堵,官府差役仵作人等未到之前,无知百姓,竟有撩开那李保裤子观看者,而且京城百姓,多有熟识此人者。朝廷威严,斯文扫地,莫此为甚!!”
“这真是朝廷奇耻大辱!”皇帝大惊道:“只是百姓如何认得李保?!”
徐谦道:“此人平日作威作福,招摇过市,更与襄王府的人过从甚密,京城百姓,岂不认得?!只瞒得陛下一人!!”
皇帝脸上的肌肉顿时抽搐不止,恨声道:“这个狗奴才,平日在朕面前……”
“诚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徐谦叹道:“请陛下思量,此人身为阉竖,洒扫栉沐,却不守规矩,宦寺干政,他如此卖力鼓动陛下立襄王之子,不为金银,却是为何?!”
皇帝的手砰然击在桌案之上!!
徐谦却毫不在意九五之尊的雷霆震怒,继续说道:“皇上,现在天下人人皆知,内宫总管与襄王府私相授受,动辄数十万两,陛下却被蒙在鼓里,更欲立襄王之子为后,此事败露,世人不笑行凶者心狠手毒,不笑这李保贪财忘义,不笑那襄王府谋取大位,但笑……”
“笑什么?!”皇帝脸色铁青,死死盯住徐谦。
“笑陛下不识人而!!”徐谦冷冷说道。
皇帝咬牙切齿:“李保欺我太甚,我必灭其九族;襄王父子心怀不轨,暗操阴谋,朕亦必杀之!!”
“不可!”徐谦道:“陛下,现在人们已知李保与襄王长史一同被杀,至于为何被杀,二人又为何死在一处,毕竟众说纷纭,无论如何难听,也都只是猜测,便如浮云一般,尽可随他。可陛下如果现在诛杀李保家属与襄王父子,反倒授人口实,坐实了众人的猜测,如此,则天下都以陛下为昏君也!”
“那你说,又该如何?!”皇帝恨声道。
“按兵不动,只当做寻常杀人案件,交锦衣卫刑部查访破案便可!”徐谦道:“反正这李保平日里害人无数,被人寻仇,却是再寻常不过。”
“哼,就像年前崔大学士被杀案件那样,最后随便找个什么人来顶罪结案吗?!”皇帝冷笑道。
别看皇帝整日酒色,这些事情的本质真相却都在他心里,跟明镜一般,他如果真是个糊涂蛋,当初又如何能谋得皇位?!
“皇上,臣当日劝说陛下不要轻易收养襄王之子,陛下不听,如今方知受那李保吃里扒外之害。”徐谦对皇帝的嘲讽竟似闻所未闻,自顾自说道:“如今如果怪罪襄王父子,则天下人必以陛下反复,不仁不义也。”
“照你的意思,便只能大事化小,待其自生自灭了?”皇帝道。
“不错,皇上如果大事讨伐,则天下必乱。”徐谦道:“圣人曰,以不变应万变,此方为无敌之道也,愿陛下察之!”
皇帝点头,忽然之间就换了一副笑脸:“今日朕恼怒失智,适才咆哮无礼,老相国莫怪!”
徐谦大笑,道:“今日君臣俱失,岂独君哉?!”
两人相视大笑,徐谦告退,良久,皇帝忽然咬牙切齿道:“朕誓杀此老贼!!”
陈立波从幕后转出,跪地道:“官家,臣观此老贼,颇具操莽之相,今日在陛下面前,竟毫无人臣之礼,如今朝政尽出于彼,其门生部下,遍布要冲;倘有篡逆,一呼百应,谁能制之?愿陛下早下决断!!”
皇帝点头,笑道:“看来,该到了和这老贼说再见的时候了,传话给我们的暗桩,近日之内,下手干掉老贼!”
陈立波点头,起身,皇帝忽然举手:“不,不要用剧毒之药,用慢性药,让这老贼,缓缓死掉,以免惹人议论!”
陈立波点头,然后道:“那么讨伐一山阁之事呢?没有内阁公文,兵部兵符,就无法调动京营人马;甚至依照祖制,连圣旨也会被驳回,又如何能够发兵?”
“这却不难,只需静候数日。待到那老贼病发,不能事必躬亲之时,朕再亲手书写诏书一份,即便没有兵部兵符和内阁文书,京营众将,难道不懂该忠于谁吗?!”皇帝笑道:“你立刻派出心腹,联络三大帮会,让他们尽快集结兵力,为朝廷大军先驱,奋力攻击,先灭一山阁叛匪主力!”
陈立波道:“官家,朝廷大军到日,一山阁区区草寇,根本不堪一击,又何必让那三个江湖草寇成此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