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你不要挖了,这哪里是你干的活儿……”糊涂叔埋怨道,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清影说什么也不让。
龙清影根本不理他,挥动手中一柄䦆头,正在疯狂的挖掘脚下一片泥土。
现在她半个人,都已经站在挖出来的深坑里面,满身都是泥土,满脸都是泥水。
也许,都是泪水。
“师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她挖了这么深,根本……”如烟道。
糊涂叔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他们当时,就将那些尸体埋进了这个地方,我绝不会记错。”
他的天赋何等高超,他说了是此处,就绝不会错。
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龙清影继续疯狂的掘土,她不让任何人帮忙,众人也就不敢再帮忙,看着她一会用撅头,一会用铁锨,疯狂的将大坑当中的泥土扔到地面。
练过武功的女孩儿,挖起土来竟如同汉子一般,即便是个壮汉,也不会像她一样挖的这样快。
看来疯狂和仇恨,能让人作出无法想象的奇迹来。
忽然,她停住了动作,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走到坑边,震惊的发现,泥土下,真的露出了人的遗骸。
清影疯狂的用手,将覆盖在遗骸上的泥土慢慢挪开,一条人腿,慢慢露了出来。
只是一根腿骨,上面的皮肉,已经荡然无存。
年头实在太久远了。
一见这条腿骨,清影便疯了一般的徒手挖掘,一双玉手,已经满是鲜血,她竟无动于衷,似无感觉一般。
终于,她清理出了四具成人的尸体,两具幼小的骸骨,更压在四具成人尸骨之下。
年代虽久,衣衫尚在,所有的尸体都身着中土汉人的衣衫,龙清影却不感兴趣,她还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件丝绸制品。
清影将它扔了上来,喊道:“如烟,把它洗一洗!快!!”
“水,水!”如烟也有些歇斯底里,大声喊道。
秋莺和秋燕马上端来了一大铜盆水,如烟也不顾寒冷,亲自洗刷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春香默默的拿来了一盒皂角粉。
瑶瑶则又端来一盆水,清影腾身而起,从那坑里跳了上来,两手血肉模糊,痴痴的死死的盯住那盆子。
众人换了足足六盆水,也不知用了多少皂角粉,那团东西方才洗刷干净。
原来这只是一块手帕而已,只不过,手帕上的图案,却是那枚樱花,却是清影再熟悉不过的图案。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清影的脸上,不仅没有悲伤,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发出可怕的声音:“糊涂叔,麻烦你将这土坑重新埋好,我的父亲和母亲们,暂时需要在这里安息。现在,还不能让那些狗贼知道我已经知悉了真相,等到将来……将来我会将他们隆重安葬。”
她不知道哪一具骨架,才是她的亲生母亲,便说是“母亲们”,这个谜题,恐怕永远也没有人给她答案了。
瑶瑶已经开始给她清洗伤口,清影紧皱眉头,却不发出一声呻吟,直到两手都缠上了纱布。
清影看着如烟,如烟也在看着清影,突然,扑通一声,龙清影跪在了如烟面前:“柳小姐,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不嫌弃,我要和你结拜姐妹!!”
如烟一笑,道:“那是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姐妹嘛!要结拜,自然是咱们姐妹一块结拜!”
于是,瑶瑶和春香,也一同跪下,四个人对着天地拜了八拜,义结金兰。
糊涂叔笑道:“清影你放心,你要报仇,我就用我这条命,帮你报仇!!”
清影的双眼都已血红,她恶狠狠的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从今以后,龙氏兄弟,便不再是我的恩人,而是我的仇敌!!”
如烟也严肃非常的说道:“是我们共同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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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龙波和李卓然一先一后,走下了山坡,和他们上山时一样,侯龙波也将身后所有的破绽放给李卓然,毫不防备。
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挑明,女婿和岳父之间,当然配得上这份信任。
阿利和叶逍遥还在谈话,而且两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似乎还在争执着什么。
见到侯龙波两人下山来,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讨论,显然,他们不希望让旁人知道他们的谈话。
叶逍遥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说道:“阿利,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世叔,你就照我说的办。”
阿利终于咬了咬牙,道:“好,叶叔父,我从命就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四家的约会,希望叔父不要缺席。”
叶逍遥笑道:“你放心,即便我到时去不了,我女儿也会去的。”
阿利道:“好,一言为定。”
侯龙波看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也能猜出几分原因,便故意打岔道:“那可不行,你早就答应我的,四家聚会,我也要去凑热闹的。”
李卓然大笑道:“龙波,就没人跟你说过,你的脸皮实在很厚吗?”
侯龙波知道他在配合自己活跃气氛,便笑道:“还没有,说我痴情的倒有几个,我将来也许在江湖上闯出个‘情圣’的名号来,也未可知。”
叶逍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董卓出现了,走到李卓然身边,轻轻说道:“阁主,那件事,他们办成了。”
李卓然脸上神情纹丝未变,道:“好。”
刚才董卓哪里是去喝酒,竟是去探听消息去了。
他向侯龙波和阿利一笑,道:“龙波,阿利,既然此地事情已了,我们,走了。”
侯龙波和阿利看着一山阁人马匆匆离去,忽然笑道:“你能猜出,在我们这场会议的同时,他们做了什么事吗?”
“李阁主带着左右特使,帮中两百多精锐冒险到此,除了要保证这次会议的安全,必然还有别的目的。”阿利道:“今晚赴会的那四个人身份如此特殊,如果让双龙会知道,大队人马赶过来,以多打少,岂不很容易将我们这些人连锅端了吗?”
“的确如此,会议地点,绝不应该在此地,风险实在太大。”侯龙波道:“我侯龙波还没有重要到,为了迁就我,让所有大人物就近照顾我的地步。”
“所以,如果我想的不错,”阿利道:“他们今夜干了李保。”
“有理,李阁主是绝不会允许李保活着回到皇宫的。”侯龙波道:“我已经听说,这个死太监武功很高,陇东六侠都死在他手里。李阁主到此开会,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接应那些行动的人。”
“问题是,”阿利道:“那些人是谁?既要干掉李保,又不能兴师动众,所以……”
“所以必须有足够高的武功。”侯龙波道:“可是今晚好多绝顶高手,却在这里开会,等于袖手旁观,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不用你想明白,”阿利道:“很简单,李阁主的联盟,至少有两套这样的阵容。”
“江湖上高手很多,人多势众的,却就是那么几位。所以,一定是某些暗藏的势力,开始动手了。”侯龙波忽然笑了,道:“你的话对我启发很大,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个人。”
“谁?”阿利道。
“刘镇南,我的结拜兄弟。”侯龙波笑道。
“别忘了,还有楚江客,他才是幕后的大老板。”阿利道:“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你们几个拜山门,创产业的过程,对于你们来说,绝顶的人才,来得着实太容易了。叶四娘,胡老七这样的江湖高手,已经退隐,金盆洗手,就绝不会轻易为了几个钱重出江湖;尤其是那位朱御厨,他是什么身份,怎么会为了几个钱,冒这么大风险?他很缺钱用吗?”
侯龙波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利道:“整件事情,必然与太上皇复位有关,楚江客,一定便是李阁主联盟的成员。”
侯龙波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个人绝不简单!从上次他能派出六残人帮我送信,我就对他多有怀疑,正常商人,甚至不正常商人,没有几个能有,或者需要有这样强大的实力的。”
阿利点头,道:“我们也不用这么费力的去推测,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侯龙波笑道:“什么办法?”
阿利道:“明天,不,今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们去,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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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狱。
这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坐落于京郊一座荒僻的宫苑当中,是专门囚禁后宫犯罪女官,太监,宫女的地方,至于犯罪的宫嫔,皇宫里自有冷宫;犯罪的皇族,自然有宗人府狱在。
其实,更多时候,后宫对于犯罪的女官,太监,宫女人等的处置方法很简单,就是乱棍打死,有时候能讨一个“白绫自缢”,讨一个“毒酒赐死”,已经是很多人的奢望了。
遇到性情暴烈的皇帝,每天打死的宫女太监不断的被送出宫来,到京城郊外的郑家庄火化,朝廷的残暴,莫此为甚。
所以看上去多余的内廷狱,便只剩下一个功能:折磨,得罪了皇帝后妃的囚犯,被扔在这里生不如死,饱受折磨,在这里慢慢死去,几朝以来,鲜有被赦免生还者。
昏暗的囚室里,一个人在痴痴望着高墙上小窗口外的星空,今晚的星空,格外璀璨。
突然,一颗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划过天际,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这是新一年的第一颗流星!”那人忽然叹道:“人生如梦,居然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只当是这场梦里,又说了句梦话吧。”
“老高,你又犯癔症了?”囚室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来,饱含着嘲讽:“昨晚上赏你的‘红烧狮子头’,香不香啊?!”
几个同样尖细的笑声立刻响起,这种怪异可怕的笑声,就像是来自无间地狱。
不错,此地,已经就是地狱。
囚室里的人笑了,慢慢说道:“李公公,那红烧狮子头真的很好吃,劳您费心,今晚上,再赏我一个吧……”
那李公公大笑,道:“想什么好事呢?!你当这内廷狱里面的老鼠那么好捉吗?七天一顿饭,可是李总管亲自定的规矩,要不是你给我们讲那些妃嫔们侍寝的风流韵事儿,我才不舍得给你整个一条老鼠呢。”
原来那人吃的“红烧狮子头”,竟是一条活生生的老鼠!!
而这个犯人竟然如此重要,居然要李保亲自“关照”;那么,为什么要“七天一顿饭”呢?
七天吃一顿饭,这个犯人又如何能生存呢?!
所以在极度饥饿之下,老鼠都成了这个犯人极度渴望的美食。
那人急迫的说道:“李公公,我还有好多精彩的故事,先帝和太上皇,他们身边……”
“算啦,咱们都是太监,这玩意儿听听新鲜就算啦,还能有什么真举动吗?!”李公公笑道:“想多了,老子半夜里又尿炕啦!”
“李公公,我求求您啦,天气寒冷,我实在,实在饿得受不了了……”那人急迫的说道。
“受不了啦?!”李公公阴笑道:“你不是李公公的亲师弟吗,练那什么劳什子武功的,功力超群,怎么这才饿了六天,就熬不住了吗?!”
原来这被囚禁的太监,竟是李保的同门师弟,李保作为内宫总管太监,居然还把自己的师弟囚禁在此,饱受折磨,太监的世界,正常人真的不懂。
既然一只老鼠也求而不得,那人便不再说话,缩成一团,紧紧靠住冰冷的墙壁,寒冷的长夜,需要他节省体力。
这时候,他身上的精钢锁链,才发出一阵碎响,行家只要一听这钢链的声音,便知道,无论是材料,还是手艺,这条钢链都绝对是极上佳的物件,必然出自行家精心的锻造,用它来封锁的人,自然必是身负奇功。
他的四肢,都被这种精钢锁链,牢牢锁住,也真不知道,李保为什么会如此歹毒,如此狡猾,也如此不自信,要如此对待一个七天才能吃一顿饭的人。
这世上,可能没有一个七天吃一顿馊臭的牢饭,还能挣开这种精钢锁链的人。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响声,内廷狱的正门被打开了,守门太监连声答应问礼,来者必然很有身份。
那人精神猛然一震,喃喃自语:“好,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李公公等人此时已经乱哄哄起来收拾各种物品,李公公向牢房里笑道:“老高,看来你的日子到了,真后悔没让你多吃点。”
老高笑道:“没什么,你也不用抱歉,李公公,你放心,我会在十八层地狱里面,等你!”
他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都是满满的恶毒,李公公听了这话,瞠目结舌,半晌不能回答。
其实老高说的不错,他们这些人,死了恐怕都要下地狱,老高说自己要到十八层地狱,看来他曾经做过很多“精彩”的事情。
这囚犯老高和李公公,都把深夜来人视为针对老高自己,可见这老高,绝对是这狱中最重要的犯人。
牢房外传来了一队人马的脚步声,李公公谄媚的声音远远传来:“哎呦,原来是陈大人亲自前来,奴才……”
“啪啪”连续不断的耳光声!!
陈玉强的声音传来:“你这个阉驴,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前来,你他妈居然不到正门迎接,真你妈欠揍!”
李公公挨了打,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公子爷教训的对,奴才未能恭迎指挥使大驾,确实欠揍!”
陈立波的声音里却透着沉稳和威严,他慢慢说道:“玉强,你不要打了!我们深夜来访,他们哪里会知道是我亲自带队?不知者不为过!”
李公公脸上已经被打得红肿如猪,却不敢有任何恼怒之色,只因为在这丛林一般的后宫中,打人与挨打,本来就是最常见不过的家常便饭。
他脸上堆笑道:“指挥使大人如此宽宏大量,真让奴才等感激之至。”
他的眼角一挤,笑道:“不知大人星夜到此,有何差遣?”
陈立波道:“奉旨,赶紧叫那高国忠出来接旨!”
原来这被囚的犯人老高,名字叫做国忠,至于他忠与不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公公笑道:“奴才明白了,大人奉旨此来,想来是送那奴才上路的!”
陈立波冷笑道:“你这奴才,也真长本事了,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揣摩上意吗?”
一听这话,李公公立刻吓得趴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陈立波并不看狗一般的李公公,而是向他手下的太监挥了挥手,道:“去,把那奴才搀出来!”
听了这话,一帮太监急匆匆奔向监禁高国忠的牢房,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出牢房外,足足两柱香时间之后,才见到四五个太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搀扶着一个干柴一般的人来到了陈立波面前,那人身上的锁链已经解除,跪在地上,不仔细看,便会真的以为是枯柴一堆。
之所以解除此人身上的束缚,只因为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这个人实在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莫说此时现场有百十个手持利器的锦衣卫,便是放开道路让这个人走出去,以他的体力,又哪里能够办到?!
陈立波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个“物件”,如果不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无比的臭气,还有他那臭不可闻的呼吸,你很难相信这还是个活人。
尺把长的头发大半已经花白,掩盖着一张黑色的脸,上面的泥垢怕有一寸厚,这样肮脏的脸上,只有一双无比精神的眼睛,黑夜中依旧散发着狠毒凌厉的光彩。
陈立波心神不由一颤!
此人被囚数年,又被李保特别关照百般折磨,却依旧神采不散,内功之深,竟绝不亚于那李保!
陈立波看了看李公公,笑道:“你们这帮奴才,还算用心,总算没让他死。”
李公公谄媚的笑道:“那是当然,李公公早有交代,这个人死,我们便死。再说这个人内功何等深厚,七天一顿饭,几年之后居然还能活的好好的,也真是人间妖物了。”
高国忠抬起沉重的眼皮,笑道:“有劳堂堂指挥使陈大人亲自来送我上路,我到了那边,也念你的好!”
他不张口还好些,一张口,一股更加浓烈无比的口臭味道漫迷全场,连镇定自若的陈立波居然也几乎立刻呕吐当场,陈立波勉强忍住,然后强自镇定,笑道:“你错了!”
高国忠道:“错了?”
“不错!”陈立波笑道:“你真的错了!送你上路,又何必我亲自来?!一根麻绳,一杯毒酒,或者一柄匕首的事儿罢了-----高国忠听旨!”
高国忠立刻低头行礼,竭力高声喊道:“奴才接旨!”
“敕曰:经查,原任后宫总管太监高国忠,系受李保诬陷,蒙冤入狱,现李保已死,真相大白,着令高国忠官复原职,三日后见驾!”陈立波高声宣旨,一边的李公公和所有太监,已经个个体似筛糠,跪在地上,向着高国忠的屁股磕头不止。
他们这批太监监管内廷狱已经十几年了,还从未见过有活着被赦免出去的囚犯,今晚,终于见到了一个。
这个人被赦免,那么他们这些人,便真的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