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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受惊的兔子(五)

2017-12-01发布 4982字

从监狱回到家,卜慌已经有三天没有迈出家门半步。不知为什么,面对已经离开了八年的这座城市,重新回来后,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半毫的好奇,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的恐惧,就像一个在学校犯了错误不敢回家一样的恐惧。

面前的蓝海市似乎已经不是他工作和生活了近30年的那座城市了,街道宽了,路灯亮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让这座城市有了国际大都市的范儿。所以,在车子驶进龙海市的那一刻,华灯初上的街景让卜慌惊讶的合不拢嘴。八年的时间似乎只是瞬间,但面前的一切却像经过了一个世纪的变迁,而这种变迁带给他的并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失落。

更让卜慌感到惊讶和恐惧的是,放眼整座城市,满大街的行人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几乎一个人都不认识。从监狱回到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小区,就在他下车的那一刻,看着小区门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除了专门到门口接他的高风的父母和几个朋友之外,他几乎没有认识的人。此情此景让卜慌的内心感到一阵凄凉:想当年,自己在蓝海市担任规划国土资源管理局副局长那会儿,几乎整个蓝海市的人都认识他。每当下班回家走到小区门口亦或是陪着家人逛街的时候,经常会有他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的人给他递烟、点头哈腰的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卜局长,叫的他都没有了感觉。

但是现在呢?他卜慌已经成了被人遗忘的人,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丝空气重要的“摆设”。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想到这里,卜慌苦涩的笑了笑,随手捡起儿子丢在地上的一支铅笔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打开了电视。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卜慌赶紧放下手中的遥控器,走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猫眼往外望了望,然后微笑着打开了门。

“怎么了?一个人憋在家里干啥呢?怎么没有出去转转?”高风走进门来,一边脱下鞋子换拖鞋,一边看着卜慌问道。

“出去干什么呀?儿子上学有人送,油盐酱醋有人买,这个家里有我没我一个样,我出去干什么?我还担心走丢了回不了家呢!还有啊,你问我为什么不出去转转,那你自己在干什么?不陪着你漂亮的媳妇儿逛街,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卜慌一边应答着高风的话,一边微笑着给他倒茶。

“唉,媳妇上班去了,父母逛街去了,一个人在家里呆烦了,又不想上街,不好意思见人。实在没有意思了,就想到了可能同样孤独寂寞的你,所以,不知不觉的就敲开了你家的房门。阿姨呢?”坐在沙发上,接过卜慌递过来的茶杯,高风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四处踅摸着。

“出去玩去了吧?刚才还在家呢。”拿起茶几上的香烟,卜慌拿出一支递给高风。

“不抽了,不抽了,准备戒烟了!”高风冲着卜慌摆摆手说道。

“啊?你准备戒烟了?我没有听错吧?怎么这么自觉呢?是弟妹逼得吧?”把香烟叼在自己嘴巴里,卜慌一边点烟一边和高风开着玩笑。

“也不完全是。”高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媳妇儿说准备要娃娃了,问我能不能把烟戒掉。我一想也有道理,我们自己就不说了,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可马上就要小孩了,为了下一代,该戒还是戒了吧。卜老师,你说呢?”

说到这里,高风看了看卜慌,一脸幸福的笑着。

“你小子好幸福啊,马上就要当爹了,祝贺你啊!”卜慌也笑了笑。像模像样的冲着高风抱了抱拳。

“唉,幸福什么呀,都快愁死我了!”听完卜慌的话,高风突然收起笑容,皱着眉头说道:“要工作没工作,要事业没事业,现在穷的只剩下一个劳改犯的名声了,这今后要了孩子怎么养活?就凭媳妇儿那点工资吗?别说不够,就是够了,我一个男子汉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说到这里,高风一脸愁容的摇了摇头。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没有?”见卜慌满面愁容的样子,卜慌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边吸烟,一边认真的问道。

“哈哈哈哈,哥,你太会讲笑话了!”听完卜慌的话,高风禁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我有什么打算有用吗?我们的打算只是空中楼阁,妄想而已。在监狱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畅想,回到社会上如何如何大干一番,如何弥补坐牢的这几年的损失,那种雄心壮志连我自己都觉得激动。可一旦真正回到了社会,回到了这座生我养我、看着我长大的城市,迎头而来的却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凉水,把我们从个梦中惊醒。我听我爸和几个朋友说了,现在的蓝海市,失业人群庞大,仅仅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没有工作的就有几千人。哥,连这些根正苗红、年龄比我们小好几轮的年轻人都蹲在家里啃老,我们这些‘社会残渣’还能怎么办?”

说完话,高风无奈的冲着卜慌摊摊手。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我们也总不能窝在家里等吃等喝吧?这种生活我真的受不了。”欠欠身子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卜慌一边摇头一边继续说道:“回来三天了,儿子他妈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对待我。一如三餐换着样的做,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呢,她已经把饭做好了,衣服整整齐齐的摆在床头,直到我换上衣服、吃完饭她才去上班。老母亲和儿子就更别说了,在我跟前说话办事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件事惹我不高兴了。他们越是对我好,我心里越愧疚的难受。兄弟,我们坐了几年牢,已经亏欠家人很多了,现在回到了社会,回到了这个家,如果再干不出什么名堂,如何对得起他们呢?我们的脸往哪放?唉,愁死我了!”

停下话题,卜慌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拿起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儿子的铅笔把玩着。

“唉!”听完卜慌的话,高风同样摇了摇头,看着卜慌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高风抬起头看看卜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哎,对了,卜老师,你和小丽姐的婚礼什么时候办?我们家媳妇昨天晚上还跟我聊这件事呢!”

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哎呀,兄弟呀,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哪还有心思想那些东西呢?今天儿子他妈上班走了之后,我妈也跟我说这件事,我装作没听见,没有回应她。”

“哈哈哈哈,你这样想没有问题,但你替小丽姐想过没有?”把本来倚靠在沙发上的身子坐直,高风看着卜慌说道。

“她?我替她想什么?她能有什么想法?”卜慌看看高风,一脸不解的说道。

“在监狱的时候,小丽姐就跟你说过等你回来后就复婚这件事,你也答应人家了。可现在你回来了却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这样做是不是有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的嫌疑呢?还有,你们是离了婚的人,现在你回来了,也不拿结婚证就住在一起,这样合法吗?如果她的同事、朋友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呢?别说外人,就是你儿子问起来,小丽姐该怎么回答,你又怎么回答呢?你这不是让人家出洋相吗?”说到这里,高风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听完高风的话,卜慌一愣,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那,那,那怎么办?我搬出去住?再说了,我也没有别的地方住啊!”

“你看,你看,越说越离谱了是不是?谁说让你搬出去住了呀?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复婚就行了呗!”听完卜慌的话,高风急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不慌说道。

不慌没有吭气,低着头想着什么。

“我说卜老师,你到是说句话呀!在监狱的时候,你是《育新周报》的组长,也是我们的主心骨。无论是小组里出现任何事情,你都能沉着应对,办法一个接着一个。那个时候,你就是我高风甚至全小组人员的偶像。可是,为什么一到了自己的事情上就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呢?你不会是还有别的想法,不想和小丽姐复婚吧?”见卜慌低着头不说话,高风拿起旁边的一个小板凳,做到卜慌的面前,看着他说道。

卜慌抬起头笑了笑,然后拿起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高风:“高风,我们是朋友,是哥们儿,所以,你不要再一口一个卜老师的叫了,叫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监狱环境特殊我们没有办法,现在回到了社会,回到了家,我们还是兄弟相称可以吗?还有,再也不要提监狱的事情,哪怕是《育新周报》的事情,一听到这两个词我心里就发慌!”

“哈哈哈哈,可以,我听你的,今后我们就兄弟相称好了。”听完卜慌的话,高风现实哈哈一笑,然后,从不慌面前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在鼻子上嗅了嗅,接着说道:“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

卜慌看看坐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的高风,先是苦笑了一下说道:“今天就咱们两个人,我把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全部告诉你,你来给我分析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和你小丽姐复婚。”

“嗯,好的,你说吧,我就当听故事了!”高风把凳子往卜慌面前挪了挪,微笑着看着不慌。

“在我犯罪入狱之前,小丽有了外遇,提出和我离婚。说实话,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非常大。我卜慌虽然学历不高,才疏学浅,也没有当上多大的官,但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内心坦荡且事业有成的人。为了这个家庭,我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是什么?为的就是自己在职场上有所作为,让这个家庭中的所有人生活更幸福。但最后的结果呢?她却背着我作出这样的事情。所以,当把离婚手续办完之后,我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心思想工作上的事情,整天混迹于酒场、歌厅酒吧,整个人沉沦了下去。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在别人的诱使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并因此失去了大好的前途,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八年光阴。说实话,我之所以走上歧途,除了我自身的原因之外,罪魁祸首就是她小丽。所以,在我刚入狱的前几年,我心里对小丽恨之入骨。”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猛猛的吸了几口烟,额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默默的点点头:“作为一个男人,我能理解你内心的苦衷,对小丽姐的做法,我也很气愤。但是,实事求是的说,卜哥,你自身没有问题吗?有句老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高风抬头看看卜慌,见卜慌两只眼睛盯着自己,便接着说道:“你一心为了工作,为了事业,这没有错,但你却忽略了嫂子的内心感受。作为妻子,她需要有优越的物质生活,但她们更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和陪伴。你整天忙于工作,早晨天不亮就出门,半夜三更的回家,没有节假日,没有礼拜天,说句难听的话,她和一个寡妇有什么区别?内心的痛苦没人分担,生活或者是工作中的快乐没人分享,这种痛苦你想过没有呢?肯定没有。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给了其他男人可乘之机,你们离婚的问题就不足为怪了。因此,如果把离婚的责任全部归咎于小丽姐一个人身上,我觉得是有失公允的。你觉得呢?”

听完高风的话,卜慌低下了头。思忖片刻之后,他看着高风点点头:“在监狱的时候,我也反思过这个问题,所以说,你刚才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因此,在她希望和我复婚的时候,我考虑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的。”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从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然后递到高风面前,笑着说道:“抽一支吧,今天破个例,明天你再接着戒,我一个人抽烟总觉得很别扭。”

高风笑了笑,接过卜慌递过来的香烟,点上火,把烟叼在嘴上,然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不慌。

“第一,经过认真的反思之后,我发现了在离婚这件事情上我自身出现的问题,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第二,就是在我犯罪入狱之后,小丽她义无反顾的断绝了与那个男人的关系,重新回归到这个家庭中来,担当起了伺候老人、抚养儿子的重任。说句良心话,在我坐牢的这些年,如果没有小丽在,儿子不会这么健康的成长,我的父亲也不会如此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而我的母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身体健康,生活快乐幸福。这个家,如果没有小丽,可能早就散了。基于上述原因,我答应了小丽的请求,在顾虑重重的情况下,答应刑满释放后和她复婚。”

“但是,现在为什么又犹豫了呢?是因为目前的处境吗?”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高风一脸严肃的问道。

卜慌重重的点点头,看着高风说道:“祁小丽现在已经是蓝海市国税局税政科的科长了,你说说看,让一个国税局的科长和一个劳改犯在一起搭吗?她现在是事业有成,而我呢?不但顶着一个‘两劳释放人员’的臭名声,而且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更不要说什么事业了。兄弟,如果夫妻之间的差距太大,任何一方都不会感到幸福,时间长了,婚姻也一定会出问题。如果再因为什么矛盾离婚,你哥可就成了离婚专业户了,这个名声我背不起,也不想背。”说到这里,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坚定的摇摇头。

“你觉得小丽姐是那样的人吗?如果她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在你已经犯罪入狱、既没有权力又没有金钱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回到你的家里,替你伺候老人、抚养儿子呢?她傻吗?再说了......”

高风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门口传来的几声敲门声打断。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瞅瞅。

“会是谁呢?平时没人敲门的呀。”卜慌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通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瞧了瞧,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高风,压低了嗓门,紧张的说道:“高风,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