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上官锦芙终于明白,她是如此幸运,不是因为她以前就拥有多少,而是因为她遇见了贺梓伊。
她是苏玉儿的时候,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耍小性子,可以犯错,因为贺梓伊摸着她的脑袋让她乖一点,会告诉她要珍惜要懂得体谅,而等她真正明白这些的时候,那个如光如亮的女子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千山万嶂之中,草木凋零,一不知名的山谷里,有一所石头搭起来的院落,三间小小的茅屋相并而立,几缕炊烟从烟囱里缓缓升起。
一男子一身红衣,坐在锅灶旁烧火,门槛上坐着一个头上围着纱布的姑娘,一同被围住的,还有她的双眼。
这时,女子突然皱了皱鼻子,埋怨道:“大哥,你每次少火都用湿柴,烟味儿忒大!”
男子一边嘴里应着“知道了”一边往里填着还泛着青的树枝,过儿一会儿,烟味更浓了。
锅里的水一开,男子便揭开了锅盖,将旁边准备好的青菜倒了进去,浓烟和雾气里,男子望向坐在门槛上的女子,说道:“伊伊,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了,我明日就给你施针。”
原来,她便是消失许久的贺梓伊。
贺梓伊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大哥,当初离家的时候你说要闯江湖,可没说要学医。”
没错,这正在烧火做饭的男子,正是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公子,贺之南。
贺之南摇了摇头,也不理她是不是真的想听,继续道:“你不用跟我打哈哈,我也不会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要知道,今晚好好睡,明日我便给你施针,这就够了。”
“可是……”贺梓伊抬起小脸,声音里满是犹豫,贺之南回头,“可是什么?”
贺梓伊抱着胳膊,将下巴放在上面,说道:“你不是说施针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要。”
“不要?”贺之南敲了敲锅铲,放话道:“没问题!”
贺梓伊突然抬起头,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你不是不要么?眼睛看不见这你已经感受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脑袋里的淤血愈来愈多,你除了看不见,还会听不见,说不出,最后连呼吸都做不到。”
“反正爹娘现在也接受了你生死不明的状况,咱们何必再折腾他们,我直接将你的骨灰送回去,顶多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多简单的事儿。”贺之南一边搅拌着锅里的清水炖菜,一边慢慢悠悠地说着,好似他嘴里的人不是他的亲妹妹一般。
“有你这样的大哥么?啊?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要?!”贺梓伊很是愤怒地喊叫道。
贺之南瞥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不就是舍不得忘了你那相好的,我连猜都懒得猜。”
“你!”贺梓伊气得后槽牙都快磨平了,这叫哪门子的亲哥哥?!“说!你是哪来的妖怪?快把我那沉默冷峻老实巴交的大哥吐出来!”
“嗤……”贺之南懒得搭理她,任由她在一旁耍宝,过了会儿,眼底的笑意慢慢散去,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怕我找他麻烦,可是他连累你成了这样,我这当哥哥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呢?”
贺梓伊朝他笑了笑,不说话。
“也罢,等明天施针之后,趁你神智不清,我想套出个名字来还不容易,放心,我一定会知道的。”
贺梓伊突然使劲拍了拍脑袋,啪啪的声音吓了贺之南跳,一个纵步走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吼道:“疯了?!”
贺梓伊抬头,憨憨一笑:“我把他拍出去,你明天就问不到了。”
听见这话,贺之南没来由地心上一疼,将贺梓伊抱在怀里,低声道:“傻丫头,哥哥不问了。”将胸中的怒气压了又压这才问道:“他就有那么好,让你这般护着他?”
贺梓伊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他一点都不好,至少没有哥哥们对我好。我也不是要护着他,只是想着,既然明日之后就会忘掉,又何必说出来,若是让你知道了,徒增烦恼罢了。”
“大哥,我害怕。”
贺之南紧紧抱住她,问道:“怕什么,不是有大哥在吗?”
紧接着,贺梓伊突然将他推开,四处摸索着站起来,想要往外走。
“伊伊,别乱动,你有什么跟大哥说!”贺之南拉住她,生怕她乱走再摔倒,若是再伤到脑袋,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贺梓伊终于忍不住了,就这样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哥,我舍不得忘了你们,爹、娘、你、二哥、三哥、掌柜的、账房、霍小二……哪怕是一个人、一丁点,我都舍不得!”
贺之南怕她在生出什么事来,一根银针便让她昏睡了过去,而后抱着她往屋里走去,嘴里念叨着:“那些记忆,都比不得你的命重要。”
一年后。
一男一女站在京都的城门前,两人似是要进城,却在此处停了下来。
那男子相貌中上,但一身浪荡公子的气质却尤为明显,女子一身淡紫长裙,长发飘飘,相貌出众,怪的是手中拿了一柄被黑布包裹的东西,两人站定不一会儿,便引得过路之人频频张望。
“京都竟然还是老样子,真让我失望。”男子打了个哈欠,说道。
女子没有回话,只是将黑白分明的眸子从城墙上一开,看向他。
男子一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哪里知道这儿变没变。走吧,”男子上前拉住女子的手,一边道:“伊伊,跟二哥回家。”
贺梓伊扭头看了看贺之北,一脸迷惘道:“大哥呢?”
贺之北摆了摆手道:“大哥?哼!”如果风情万种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男人,那放在贺之北身上便再合适不过,“他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瞅着你呢,甭担心,咱到家的时候他也会回去。”
说罢,拉着贺梓伊的手便往城中走去。
上官白瑾刚从边关归来,虽脱下了盔甲,却难掩一身肃穆,此次归来是听到探子来报,说曾在京都附近见到与贺梓伊相似之人,便赶忙将边关事宜处理了下,眼都没眨地一路赶了回来。
进城之后,马不停蹄地往王府赶去,扬鞭而起,却迟迟没有落下。不耐烦地回头看去,喝道:“谁——”
贺梓伊手中抓着他的鞭子,一脸愤怒地看着他。
上官白瑾回头之后,眼神再没有从贺梓伊脸上离开。他心纵有千言万语,在此刻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般定定地对视了半晌,被晾在一旁的贺之北上前,将贺梓伊手中的鞭子抽了出来,一边道:“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暴力。”而后瞪了一眼马上的上官白瑾,“小伙子,走路可不能只想着自己,路上这么多老人孩子,撞着哪个都不好,你说呢?”
上官白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扭头看向贺梓伊,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暗黑直刀,叫道:“梓伊。”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嘶哑至斯。
是贺梓伊没错,即便人可以易容,可那口暗黑直刀和缠裹黑布的法子却是没法做假的。
贺之北闻声,朝他看去,而贺梓伊则是皱了皱眉,朝贺之北看去。
“怎么回事儿?”贺之北把贺梓伊往身后拉了拉,继续道:“你认识我妹妹?”
上官白瑾盯着贺梓伊眼睛都不眨一下:“妹妹?”
此时贺梓伊已经不再看贺之北了,而是一脸陌生的看向上官白瑾,握着的暗黑直刀紧了紧。
上官白瑾看见了她的动作,暗暗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妙。
贺之北并不知道上官白瑾这号人的存在,还以为他是贺梓伊在京都的朋友,于是道:“既然你认得梓伊,那应当知道她有三个哥哥的,我便是其中之一,多年没回过京都,你不认识也正常。”
而后看了眼原地不动的贺梓伊叹了口气,一年前他又何尝不是被她忘得干干净净,那感觉,一点都不好,而后便对上官白瑾道:“看公子你方才是有急事在身的样子,那我二人就不多耽误你了,我们反正也回来了,你有时间可以来贺家玩嘛。”
说完,便朝上官白瑾抱了抱拳,拉着贺梓伊便走,可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上官白瑾的声音。
“贺梓伊,你连个招呼都不愿意跟我打了吗?”
周围已经有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三人,而且人越来越多。
贺梓伊感觉到握着刀的手已经满是汗水,可她仍旧想不起来眼前这人是谁,无奈之下,贺梓伊慢慢回身,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梓伊的脑袋出了些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请公子切莫怪罪。”说罢,两眼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不记得了……怎么可能,你分明是不想——”上官白瑾还没说完,便看到贺梓伊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大滴的汗水顺着额角耳鬓流了下来,接着身子晃了晃,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