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朱漆染就的大红书案摆在正中央，旁边是半掩着的窗户，阳光从雕花木窗穿过，细碎地落在平铺于书案的地图上。耸起的山脊，低洼的湖泊，平整的草原，断断续续的陆路，蜿蜒曲折的水道，在明暗相间的光影下变得愈发不真切。

贺梓伊将手中的炭笔往桌上狠狠一拍，用力捏了捏眉骨——此次出镖虽并不困难，可她心中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正是行商的淡季，相应的，镖行的生意也并不尽人意。虽然隆昌的家底足够丰厚，就算挺过三个这样的季度都不成问题，可贺老爷却硬是要接下这趟镖，就算她再怎么追问缘由，老爷子也不曾给过个明确的说法。

传说吐尔喀的粮草被盗只是流匪作祟，可边邑跟京都相隔万里，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谁能保证？沿途虽相熟的客栈和驿站不在少数，可越是接近吐尔喀，这样知根知底的落脚点就越少。

镖行有规矩，不熟悉的店是不能住的，已经疲累的人马不可住店便只能继续赶路，就算可以轮流休息，在月余的行程后终究是有些勉强。

“若我能做主，就是给我座金山，这趟镖我也定是要拒之门外的。”贺梓伊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却听见身旁有人在笑。

“笑什么？”贺梓伊抬眼，朝手上端着茶碗的苏玉儿问道。

苏玉儿将茶碗放在贺梓伊手边，抱着托盘回道：“我以前听过关于姐姐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果真不可信！”

贺梓伊被她勾起了兴致：“哦？是不是说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乃真闺秀也？”

京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贺家有个女镖头，十八九岁了还没人上门提亲，离闺秀二字太远，都让人不敢想。

苏玉儿怔了怔，没想到贺梓伊也是会开玩笑的。

“京都所有人都以为你厉害得不似个凡人，家里三个哥哥都没你能干，而今，在我看来……”

“在你看来，贺夜叉其实就是个纸老虎，对不对？”贺梓伊朝她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而后道：“我从小就听我娘说，不管能不能做好，凡是你应该做的，都要尽力。”

更何况，外面越是把她传得像个母夜叉，就越没有人胆敢轻易触隆昌镖局的霉头，何乐而不为？

这边姐妹俩正说着，外面有人突然嚷嚷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贺梓伊放下茶盏，与苏玉儿对视一眼，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此刻，隆昌镖局的大门外被街坊邻居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前噼里啪啦地燃着炮仗，青灰色的烟雾渐渐漫了整个门口。

人群外有锣鼓声，听声响应是官府开道常用的，于是看热闹的人们纷纷避让出一条路来。

贺梓伊赶到门口的时候，贺老爷子已经站在门前了，却只是站在门槛里，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顺手将脑后青丝挽住，贺梓伊来到贺老爷身旁，问道：“爹，咱家有喜事？”

贺老爷年过半百，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存在，而今一脸风霜，却威严犹在：“喜事？我看还不如没有！”

贺梓伊听出老爷子的不悦，便赶忙走出门外一探究竟。

此时那锣鼓已经停下，门前停着一队人马，都是穿着紫蓝色官家常服的仪仗手，正中央是一匹带着红花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身着红袍的少年郎。

贺梓伊盯着那少年郎半晌，怎么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贺梓生。

“怎么，不认得了？”贺梓生从马上下来，走过贺梓伊身旁的时候笑了笑，说道。

贺梓伊愣了一下，而后扭头往回看去，贺梓生已经走到了贺老爷的面前，只是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谁也没有越界的意思。

方才明明还极是热闹的气氛突然降了下来，围观的人们也纷纷开始小声议论开来。

贺家镖局的名声放之四海也是叫得响的，平日里就容易被人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今日如此场景，众人更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诶，那不是贺家的三少爷么！这是中了状元？！”

“少见多怪！那贺家的小姐还是少镖头呢，出个状元算新鲜？”

“诶诶诶，虽然这贺家阴阳相逆，但家里出个官老爷怎么也是件好事，你们说那贺老爷怎得像是不高兴？”

“你懂个屁！这下，隆昌镖局的这份家业算是没有人继承了，贺老爷子还真能指望他家的那个母夜叉招个上门女婿？谁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