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这样的一支商队，但走在大漠之中，每个人的心里自然也都绷着一根弦。在沙漠里最怕的就是水分的缺失，而为了多带货物，商队中补充的粮食和饮水必然也都只是比预计的略多一点而已，因此也没有人会为了说两句话，让自己体内宝贵的水分流失。

除了刘老。

按理来说，刘老只是个在漠北指引商队的向导，又不是那种带人玩乐的导游，一路上也用不着他给别人讲解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可是刘老却好像十分不甘寂寞，每时每刻都想要拉着别人说话，就连走在这大漠中时也不例外。

须知大漠之中无时无刻不是风沙飞扬，虽说现在还没有沙尘暴之类的，但那也只是相对来讲。其实现在只要张嘴，立刻就有风沙会飞进嘴里，然而刘老却混不在意。

“你看那里，大漠之中风沙虽烈，可总有些山包是天造地设的，并非黄沙堆积而成，因此是吹不散的，那里的那个就是。”刘老指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土包，对着小徒弟说道。

小徒弟被风沙吹得不得不用手捂着头脸，可还是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刘老所指的方向不断点头。

刘老看出小徒弟有些心不在焉，又补充道：“我所指给你的方向，你可都要记牢了，说不准哪天，我就不呆在咱们村子里了。”

“为什么？”小徒弟茫然不解。

“你还记得我曾对你们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干什么么？”刘老看着远方的沙漠，若有所思道。

小徒弟想了想，冒着被风沙灌到嘴里的风险开了口：“刘爷爷好像说，你是来找人的？”

“是啊，我几十年来一直在到处游历，希望能打听到我一个老伙计的情况。后来我听说了魔鬼谷的事情，心想我那兄弟多半是来了这里。”刘老点点头道：“然而是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魔鬼谷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也差不多走遍了，可该找的人却一直没有踪影。有可能我真的找错了地方，所以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就得换个地方了，毕竟……我已经这么老了，再找不到我那兄弟，没准我们两个就都要老死了。”

“你那兄弟有可能在魔鬼谷里？”小徒弟惊讶的抬起头，却没有注意到刚才师父所说的那句“走遍了魔鬼谷”其中蕴含着多么可怕的意味。

“嗯。”刘老微笑着抬头望向前方道：“说不定其实他早就死了，都说不定的……”

“……”

“嘿，我说。”商队之中有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看见刘老在前面不断指指点点，不由疑问道：“老六，这魔鬼谷，究竟有没有那么邪门啊？我光看见这老刘头在这呼来喝去的，却也没觉得哪里凶险啊？”

“那是你见识短浅！”老六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老刘头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他一样：“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魔鬼谷？那可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风声像是魔鬼嚎叫！据说啊，这片沙漠地下本来就埋着一个恶魔，只不过以前他被埋在地下所以没事，可这些年来啊，人家早从地底下爬出来啦！”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喜欢胡扯八扯的！”那猴脸儿的男子对老刘的说法显然只有嗤之以鼻：“我承认这大漠里的确是地势险要，这魔鬼谷里的风声也的确渗人，可要说什么魔鬼复生，那可就是把握雷老八当小孩子哄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你还不信？”老六一急：“我跟你讲啊，这不由得你不信！我告诉你，自从二十年前钱家的商队失踪开始，敢走这魔鬼谷的人，活着出谷的十不存一！而且但凡是死，就是整个商队一起死，也不管你是几十人还是上百人。甚至啊，我听说一个小部落因为绿洲干涸，举族搬迁时就要走这魔鬼谷，最后你猜怎么着？愣是没有一个活口从另一边出来！”

“得得得！”雷老八满脸不屑：“听说听说，全他妈是听说，我还听说你妈跟隔壁的二麻子上了炕呢！”

“你！”老六一瞪眼，可想想还是忍住了：“你他妈爱信不信，我告诉你，这魔鬼谷的可怕，漠北早就传遍了。甚至就连魔鬼谷附近的好些部落，都干脆把那些判了死罪的罪人丢到魔鬼谷里，当做给魔鬼的祭品，以求魔鬼不要发怒。而且，还有些人甚至会把年轻的童男童女和美貌女子送入谷里，说是只有这样才能不让魔鬼动怒。可是无论如何，反正只要进了谷就是九死一生……你听这谷里的风声，里面是不是好像混杂着求救的声音？”

雷老八被老六那副做作的嗓音弄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赶紧往旁边撤了一步道：“滚滚滚，弄得老子怪不自在的！”

“现在知道害怕了吧？”老六乘胜追击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进村子的时候，看见的那几个美貌女子？我估计啊，这几个女子就是要送进魔鬼谷的祭品，用来保佑咱们商路通畅的！”

“去你妈的，咱们商队里一群穷鬼，整趟下来都挣不到几个铜板，哪来的钱去买那些漂亮姑娘当什么劳什子祭品？”雷老八淬了一声，还想再说，却被迎面而来的风沙给蒙了满脸。

“起——风——了——”就在商队刚刚有些骚乱的时候，就听见队首的刘老爷子喊道：“这魔鬼谷里面的风沙怪异，咱们商队人多，千万不要动弹。”

由于此时众人心里都太过惊慌，以至于都没人去思考一个问题——在这么大的风沙之中，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都需要用大声喊叫才能相互交流，那刘老又是如何让声音传遍整个商队的？

按理说再怎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商队，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老老实实的听人家发号施令，不要乱跑。可不知怎的，商队的队尾却忽然有人发一声喊，然后队尾便传来了阵阵的骚动。

“怎么回事？不要动，不要乱动！”刘老在风沙之中也无法睁眼，于是只能尽量用叫喊压制着骚乱。

可惊恐这种情绪，在人群之中是极易传染的，尤其是这些人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就这样，哀嚎与骚乱如同瘟疫一般，从队尾一路传染过来，很快就接近了刘老所在的地方。刘老盯着风沙强行眯起眼睛看向来处，在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那小徒弟给护在了怀里。

小徒弟自从沙暴袭来之后，便一直蹲在原地，不辨方向。就在觉得自己快要被风沙吹跑的时候，感受到一股怀抱将自己裹了起来。虽然闻味道这怀里有一种老人固有的，腐朽的味道。可不知为何，贴近了这个人的身体之后，却能感到其人身上肌肉虬结，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刘老大有不同。

还没等他抬头看清抱着自己的究竟是谁，小徒弟只觉身上一阵剧痛，而后便昏迷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沙暴已经停息。小徒弟环顾左右，目之所及只有片片鲜红。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具尸体，小徒弟还能辨认出来，正是商队中的李老大一行人。

然而除了这些尸体之外，风沙吹过之后还露出了下面的一层，竟也全是累累白骨。仔细看过去，上面似乎还有牙齿撕咬留下的痕迹。

“在这沙漠之中，伤人的活物只有蝎子和毒蛇之类的，要说吃尸体，也只有秃鹫之类的鸟儿会干。这骨头上的咬痕，究竟是……？”小徒弟想起魔鬼谷的传说来，赶紧爬起身来要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喊声：

“待在那里别动！”

小徒弟寻声看去，就看见刘老直立在沙漠之中，浑身上下丝毫不见老态。刘老虽没回头，却好像脑后生眼一般知道小徒弟正看着自己，于是接着说道：“风沙吹过之后，魔鬼谷的地势又要变化，仅凭你自己是绝难出去的了……若一会我能活着，便带你出谷，而在这之前，我得先和我得老伙计叙叙旧！”

小徒弟这才注意到，刘老之所以没有回头看他，乃是因为他正用双眼直直的盯着面前。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所说的，人面对猛兽时，必须要直视对方双眼，猛兽才不敢扑人，只是不知这沙漠之中，到底有什么怪兽如此可怖。

带着好奇之心，小徒弟把目光缓缓移到刘老的身前，但见一物藏匿在沙尘之后，四肢着地面目不清，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沙尘之中隐隐的透出凶光。

这怪物躲在沙尘后面与诸葛云笙对峙，却看不清是人是兽。小徒弟只瞥了那怪物一眼，便觉得心悸无比，赶紧移开了目光。

忽然间，不知是不是幻觉，小徒弟的耳边传来了那怪兽发出的阵阵嘶吼，而就在这令人恐惧的嘶吼中，又仿佛夹杂了四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音节。

“诸——葛——云——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