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的坐在地上，自顾自的饮酒，直到夕阳即将落入地平下之下，只剩最后一道光芒照耀大地，铁无涯捡了些干草干柴，点起一堆篝火，驱散了深秋傍晚的寒意，同时也将这小小的山神庙照的通亮，之前那已经暗下去的影子，立时又鲜明起来。
二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开口，似乎都在等着对方首先说话，直到带来的酒全部喝干，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二人放下杯筷，盯着篝火，依然沉默。
过了一会，篝火的火苗渐渐减弱，钱文均伸手，从旁边捡了几块干柴，填进火堆里，又寻了跟长长的木棍，在火上拨弄几下，篝火立时又旺了起来，钱文均就这样紧盯着篝火，仿佛，这就是他的全部。
铁无涯盯着钱文均，他看着这张熟悉不已却又分外陌生的脸，脑海里呈现的，都是年轻时候的场面，他突然想知道，对面的钱文均在想什么，是否与他一般，也在回忆着过往。
过了许久，约莫已经是亥时左右了，火堆再一次暗了下去，需要添柴了。钱文均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原来已经没柴了，就在此时，远处似乎想起了一阵马蹄声，连带着呼喊声，似乎是有人来寻。
铁无涯蓦然苦笑一声：“你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钱文均看了一眼铁无涯，又把目光放在火堆上，依然用心的拨弄着，想让没有燃尽的柴火继续燃烧，尽最大的努力挽救这堆注定要熄灭的火堆，让它多燃一段时间。
“说什么？”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说说以后吧，你打算怎么办？还不放弃吗？”铁无涯问道。
“放弃什么？”钱文均淡淡的问道。
“老钱！你不要执迷不悟！”铁无涯豁然站起身来，来到钱文均身前，挡住了他盯着火堆的视线，语气既急且怒，他知道，这几乎是二人最后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谈话了。
“老铁，你今年多大了？”钱文均突然问道。
铁无涯一愣，他没想到钱文均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听钱文均继续说道：“你该是五十有六了吧，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三个月零八天，就是你五十七岁的生辰。”
“哼，你倒是没忘了我的生日。”铁无涯哼了一声，不过语气却是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乃军职。”钱文均接着说道，“纵然你内力深厚，总是岁月不饶人，在过得几年，你也老了，上不得战场了，我呢，怕是也要卸职了，就是陛下他……”
“哼，我就算七十岁，一样上战场杀敌，一样不会输给那些年轻后生，更别说陛下，你要知道，他的修为不在我之下。”铁无涯打断钱文均的话。
“是啊，你们都修为深厚，即可延年，又可消病，那我呢？”钱文均语带落寞的说道。
“这……”铁无涯一窒，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的近了，许是发现了这里的光亮，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你知道的，我的命数早有天定，是活不过六十五岁的，我没有内力护体，届时老病缠身，怕是咱们老哥仨，我是最先走的那个了。”钱文均接着说道，语速略略有些加快。
“那都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你身为朝廷宰辅，如何也信这些？”铁无涯劝慰道。
“信不信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就这么一直活下去，我总想着，在我有生之年，为了自己，做点事情，同时也为了先祖的荣光，做点事情。”钱文均说道。
“那就非要谋反？”铁无涯怒道。
“谁说我要谋反？”钱文均反问，火光已然微弱，但看其情形，却不似在抵赖或者狡辩。
“那你要做什么？”铁无涯立刻追问。
钱文均站起身来，看着铁无涯愤怒而担心的脸，忽然一笑，他握紧拳头，用力的打在铁无涯结识的胸膛之上，一如年轻时候一般，却是没有答话。
“父亲……”“父帅……”
远处，传来呼喊之声，有两队泾渭分明的人马疾驰而来，领头的是钱战和铁风，他们一边领着人疾驰，一边大声地呼喊。
“我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了，他们，都很优秀，跟我们年轻时候一样的优秀。”钱文均踱步到了山神庙门口，望着疾驰而来的两队人马，负手而立，嘴里淡淡说道。
“战儿贤侄心思纯良，可不像你，有那么多的歪心思。”铁无涯深吸几口气，恢复了平静，只是嘴里依旧讥讽不已。
“风儿贤侄聪明伶俐，也不想你，好似一块木头疙瘩。”钱文均也不甘示弱，反嘴讥讽道。
“你做的那些事，战儿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铁无涯歪着头问道。
“战儿与风儿最近似乎走的很近，很好，以后，就让战儿在军中发展吧。”钱文均似答非答。
铁无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人说话的功夫，钱战和铁风已经来到了山神庙之外，瞧得分明，见是自己的父亲，立刻翻身下马，前来问安。
“父亲。”“父帅。”
“哦，是你们呐，我跟你铁伯伯来这里小酌几杯，怎么弄的这么大场面？这不是扰民吗？”钱文均笑呵呵的问道。
“额，府中来报，说父亲自上朝一直没有回府，孩儿心中惦记，就带人来寻，路上碰到了铁风，便就一起了。”钱战回答。
“帅府也来人报，说父帅此前命人准备了酒菜，装入食盒带走，孩儿猜想，父帅一定又是找了个安静地方来饮酒了，所以才和钱战出城寻找，不意，在这里遇到了父帅和钱伯伯。天色已晚，我看，我们还是回城吧。”铁风说道。
“好，这就回去，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钱文均立刻答应道，他举步上前，在钱战的搀扶下上了马，回身看了一眼铁无涯，说道：“喝酒误事啊，今儿许多公文还未曾批复，还是老铁你潇洒啊，此时无战事，军中清闲，我啊，可不能跟你比，我且先行一步。”
钱文均说完，策马而行，径直回城去了。
钱战见父亲走了，略一迟疑，跟铁无涯打了招呼：“铁伯伯，我送父亲回府。”
铁无涯点头，笑道：“去吧，好好陪陪你父亲。”
钱战施礼完毕，对铁风点了点头，也上马疾驰而去了。
“父亲，我们也回府吧，母亲担心你，特意派人通知我来寻你。”铁风看着钱府的人远去的背影，对铁无涯说道。
“嗯，回府。”铁无涯点头，翻身上马，“风儿，你与战儿，要好好相处，将来继承我辈之志，守卫国家，义不容辞。”
铁风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但还是答应道：“孩儿记住了。”
相府。
“战儿，今晚就不要回学院了，就留在府中，你我父子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钱文均说道。
“父亲，您，还没吃晚饭吗？”钱战急忙问道。
“喝了一肚子酒，也没吃几口菜，府中饥饿，吃些宵夜也不错。”钱文均一边说着，一边让管家准备饭食。
钱战依然陪着钱文均用了宵夜，期间，他几次张嘴，想问钱文均什么，却又迟迟没有说出来。
钱文均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钱战的心思，他问道：“战儿，有事要与为父说么。”
钱战闻言，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父亲，铁帅和张大人日前被人刺杀，孩儿、孩儿……孩儿想问父帅，可知道是谁派的杀手？”
钱文均微微一笑：“以战儿的眼光来看，是谁要置你钱伯伯和张大人于死地呢？”
钱战微微皱眉，沉默半晌，说道：“孩儿愚钝，孩儿实不知。”
钱文均道：“如果让我来猜，那只有一个可能。”
钱战看着钱文均，期待着他的答案。
钱文均抬手指了指自己，答道：“那就是我。”
钱战急忙道：“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父亲您……”
钱文均摇摇手，打断了钱战的话语，正容说道：“战儿，你记着，任何事情，都不能用眼睛来看，要用心。我可以告诉你，这一次的刺杀，不是为父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钱战有些懵懂，不太明白钱文均话中的意思，只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
钱文均笑道：“战儿，你还年轻，许多事情是不明白的，你要多经历世事，才能快速成长。张大人盖世之才，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多多用心，但凡能学的一二，则足以慰为父之心了。”
这一次，钱战却是完全听懂了，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放心吧，父亲，孩儿一定以张大人为榜样，努力像其学习，成为国家栋梁，不让父亲失望。”
钱文均放下碗筷，拿起手帕，一边擦嘴一边点头道：“既如此，为父也就安心了，好了，战儿，你去吧，为父这里还有事要做。”
钱战点头，对钱文均施了一礼，随后告退了。
钱文均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深深一叹，自言自语的说道：“老铁，你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是想要想当皇帝，但是当皇帝，不一定非要谋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