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竹笛公子与康茵正在复杂的情感中交流。“竹笛公子,你走为什么只是刻意瞒着我?为什么连邵瑶都可以知道你的行踪,我就不可以?我真的让你这么讨厌,避之唯恐不及吗?”
竹笛公子只觉得自己欠了她,不知该如何弥补,回答得也底气不足:“康茵,我不是有意回避你,实在是当时走得太急。”
“那你为什么跟别人结婚?那个什么柳儿比我好吗?我追逐了你这么久,从碛西到中原,我的诚心依然不能感化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柳儿有做到我的十分之一吗?”康茵不依不饶,带着重重的委屈,带着哭腔。
“康茵,别这么说,你让我很有负罪感。其实好男人很多,你不应该让你的情感绑在我身上,我们无缘。我托人送你回家好不好?你爷娘真的很担心你,难道你舍得一生都不再回家,都不再见他们吗?”竹笛公子无力得要命,再怎样危险的场面他都能应付,唯有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他无可奈何。
“呵呵,即使是送我回家,你都要托人吗?竹笛公子,你就那么怕跟我在一起?”康茵怒极反笑。
竹笛公子极不耐烦:“康茵,不要再纠缠这个好不好?你到底要不要出宫?皇宫之内,进得来,再想出去就难比登天了,我希望你不要太幼稚,对自己的处境与选择都要有清醒的认识。”
康茵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看着他:“如果你如此逃避我,我出了皇宫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人生又有什么希望?就让我老死宫庭算了,你又何必来管我?”
竹笛公子急了,靠近她,咬着牙低声重重地说:“康茵,这不是你可以用来赌气的事情,你就是想老死皇宫也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宫庭之中会太平吗?这里尔虞我诈的事情比宫外还多,就算你明天就死于非命都不奇怪。在后宫,能够存活下来的,能够风风光光的人都是极精明的人精,你这么单纯直爽,很快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康茵,不要让你的爷娘为你哭瞎了眼睛。”
“可是你讨厌我,我出去又有什么意义,一样是孤单,被人算计死也罢,反正是活着也没意义。”康茵倔强地昂着头。
竹笛公子拿她没有办法,两人陷入僵局之中。
场上比赛越来越激烈,楼上人群的喝彩声、掌声、喊声连成一片。正在此时,人群突然暴发出一阵惊呼声,随后就是寂静一片。竹笛公子感觉到了异常,挤到楼台边往下望去,同时向身边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荣王,荣王坠马,闭过气去了。”回答的人是伶人黄幡绰。
荣王坠马,打马球的活动立即停止。此为玄宗第六子,他极心疼,将荣王置于殿中软塌上后,赶紧叫来御医诊治。
楼台上的人们都纷纷下来,站在四周探视。
荣王这一次摔得比较厉害,任由御医如何施为都不醒来,天色渐晚,宫中铜油灯盏点起。玄宗无心再管别人,人们都不敢离开,全留下来静候荣王的消息。
忙乱了几个时辰,荣王终于醒来,玄宗长舒一口气,他以为此次又要失去一个儿子了。由于从小处于宫庭斗争当中,见惯了亲人离世,所以玄宗对亲情极为看重,这也是戴林甫屡次陷害太子不能得逞的原因之一,玄宗不忍心自己的血肉至亲离开自己。
一直寂静无声的麟德殿终于有了些欢快的声息,人们这才敢出声说话。玄宗甚至眼中都噙了泪水,庆幸儿子又活了过来。
伶人黄幡绰乘机上前进言:“陛下,容臣说几句,陛下如今年纪大了,圣体又重,不宜于亲自习马。不如坐在一旁看女婿和他们玩乐。我小臣这样,坐在这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看马技,口和眼都很舒服。陛下要是骑马驰逐,哪还有闲暇?”
玄宗看了看他,又将视线转向床上刚刚睁开眼睛,身体还虚弱的荣王身上,一向不听人劝的玄宗心情澎湃,泪光闪动,感慨地说:“你说得有理,以后不玩了。”高力士他们都长舒一口气,长期的劝阻,今日终于以这种方式奏效。
他挥了挥黄色流光锦衣宽袖,无力地对围在身边的人说:“夜深了,你们都回去吧。”
竹笛公子拉拉康茵,她还在赌气不走,邵瑶看着这一幕心中有气,一甩袖子,自己先跟哥舒翰走了出去。
在混乱的人流中,康茵的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一道柔和的音色传来:“康茵,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回头,见是身着黄色轻容纱,艳光四射的杨贵妃,那唇角蔓延的笑意不达眼底。康茵有些不知所措。
杨钊也挤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中嗜血的戾色非常明显:“舍不得走吗?那你们两个就永远都别想离开大明宫了,这里有的是地方可以埋人,信不信我说的?”他音色冷漠,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康茵只觉得背心发毛。
竹笛公子木然扫视了他们一眼,拉着康茵就随人流往外走。康茵再不敢出声,木偶般地随着离开。见识过这两人,康茵真的怀疑自己有待在皇宫的毅力了。
竹笛公子带康茵回到哥舒翰府上,在厅堂中,望着这位艳丽的胡姬,哥舒翰深邃睿智的眸有几分了然,他的目光越过康茵,投向竹笛公子,带着几分沉怒:“竹笛公子,我不清楚你在感情方面是怎么回事,康茵很美,救她出来我十分赞成。不过你的做法太大胆,如此高调,又很有可能连累到他人,不是一般的连累,而是有可能灭九族的那种,这还不够可怕吗?我刚才打听过你以前是随着戴毅飞入的宫,你居然还敢再入第二次,自己不珍惜生命就算了,如果害了戴毅飞,你会心安吗?这次算你走运,活着出来,而且还带回了你想带出的人,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他的声音低沉、霸气。还没有人如此跟竹笛公子说话,他一向桀骜,也容不得别人如此跟他说话。不过这一次,他远远看着站在墙边欣赏一幅画的邵瑶的背影,没有接哥舒翰的话茬。
已经夜深了,哥舒翰也有了倦意,吩咐仆人给康茵准备客房,便回自己卧房休息去。
竹笛公子也不便跟邵瑶去说什么,毕竟已是深夜,于是大家都回房去休息。
第二天他们一起吃早餐,康茵起得有点迟,进餐厅时大家都已经开吃了。坐下来后,意外地在餐桌上看见了邵瑶,她是一直垂着头的。康茵扯着竹笛公子的胳膊问:“竹笛公子,邵瑶怎么跟你在一起?”
竹笛公子有几分尴尬地低声道:“康茵,她就是我的妻子,所谓柳儿就是她了。”
他的话说完之后,餐桌上出现了那么一阵的寂静,哥舒翰不再理会他们三人之间的事,只顾吃自己的,置身事外。四周的空气突然出现异样的波动,气温降了下去。康茵目光一寒,死死地盯着邵瑶,不说不动,充满敌意。
邵瑶低垂的眸子中掠过一抹哀痛,她感觉到了那目光,却并不抬起头来。
“康茵,来吃早餐。”竹笛公子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忙着帮康茵布餐具,把诡异的气氛掩饰过去。
才一起吃过早餐,门上就传来护密王拜见,三个情结异常的人还是没机会交流。
哥舒翰眉心拧起:“护密王来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竹笛公子见康茵面有喜色,有几分了解,站起对哥舒翰道:“哥舒大夫,去见一见他便知其来意了。我们三人也去看看。”
哥舒翰点头,吩咐仆人:“先带他进厅招待着。”他们一起到厅堂中接见护密王邵真檀。
护密王邵真檀身形高大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着对襟锦边窄袖胡服。他们见面互道久仰,相互介绍,分宾主落座后,略微寒暄了一阵,相互暗中打量观察,护密王邵真檀也直扫康茵。
哥舒翰往雕花椅背上一靠,微笑道:“我哥舒翰一向在外征战,无缘识得护密王,现下才入京城,不知护密王找我何事?”
护密王将视线投到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康茵身上,疑惑中带着客气地说:“不瞒哥舒大夫,这位康茵是在下的义妹,本来进了宫,昨夜听闻被哥舒大夫接了出来,所以本王前来探视一番,并问一问缘故,这进了宫的女子没听说还能随便出来的啊。”
哥舒翰望向康茵,正在想措词,竹笛公子答道:“康茵虽是护密王的义妹,却也是在下的乡邻,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听说她陷于宫庭之中,自然要尽力施救。护密王,其实说句唐突的话,你既已认她为义妹,她如此信任你,你就不该把康茵往皇宫里送。你应该知道,后宫之中处处陷阱,就连从前如此受宠的梅妃,如今也被皇上冷落。康茵如此单纯,她能在后宫中幸存下来吗?”
护密王邵真檀面有讪讪之色,他知道竹笛公子就是康茵一直追逐的男人,于是温言解释道:“这事本王是做得不怎么好,不过我在认识义妹时,她正是绝望欲死之际,你该知道她是为了你。”
竹笛公子向康茵扫去,她垂下了头,拧着自己的手指,那时的绝望之情,伤心泛滥成灾的情景现在还记得,也没有完全摆脱过这种情绪,现在提起,眼又朦胧,酸涩之意再起。竹笛公子歉疚不已,向护密王兴师问罪之意便不那么坚定了。
护密王轮番看看他们两人,接着说:“当时无论我如何劝说,她都摆脱不了死志。我想出这个主意,一半是为了让她生活有目标,有奔头,便不会走绝路,另一方面当然也有私心,是在为自己打算。我如果带她去见皇上,并将她赠与皇上,皇上必然高兴,准我永久待在中原,不再回西域。事实果然朝着我预测的方向发展,皇上答允了我的请求,并拜我为左武卫将军。我认为义妹如此美丽灵慧,一定能得龙颜大悦,获得地位权势,杨贵妃不就如此吗?所以我并非害她,也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