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夕阳在她皎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光晕,那么炫目,而她轻柔深情的话语,她期待的神情又如此让人沉醉,竹笛公子的心像被羽毛划过,有些颤抖,有些收缩,又痒酥酥的。
戴毅飞探究的目光落在邵瑶伪装过的脸上,也能看出她眸中遮不住的醋意。
杨钊呵呵笑着安慰康茵:“小娘子放心,我们大唐最讲究仁善,如果你的爷娘如此想念你,圣人自然不会违了人伦,强留你在宫中。”杨钊的话有几分替玄宗拿主意的强迫意味,他眸光转暗,利眸扫向杨钊,有几分怒意。
杨贵妃笑着塞了一颗荔枝到玄宗嘴里,边塞边依偎在他怀中轻言慢语:“三郎,圣人修德,则远人来附。如果我们对待胡姬都能怜爱有加,传到她的家乡去后,不仅她的爷娘感恩皇上的圣德,就算是她周围的胡人小国听说后,也都会因仰慕皇上的厚德而来朝观瞻,大唐岂不是威望远播!”
这话说到了玄宗的心坎上,一时心花怒放。他内宫妃子那么多,也不缺一位胡姬,何况相处时短,还没有对康茵生出多少情意,于是身体朝后跪坐在脚后跟上,乐呵呵地说:“既然你的爷娘极想念你,那就让竹笛公子带你回家好了。对了,回去后代朕传话,说虽然他们地处遥远,朕也时时牵挂着他们,一如中原的百姓。”
康茵大喜过望,放下茶壶便向着玄宗跪地叩头:“谢皇上仁慈厚爱,康茵永志不忘皇上的大恩大德。”她此时的汉话已经说得很好了。
“起来吧。”玄宗抬了抬手,有点勉强。
康茵站起来就拉着竹笛公子的胳膊热切地说:“竹笛公子,带我出宫吧。”
玄宗突然很不舍,但又说不出反悔的话,于是出口阻拦:“康茵,先别急着走。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多玩玩吧。我们现在要去打马球,你们两人不妨看看热闹如何?”
旁观到这里,戴林甫算是放下了戒心,这位竹笛公子只是关注于那位胡旋女,看起来对他无害。
既然已经得到了玄宗放人的允诺,竹笛公子自然不能太不给玄宗台阶下,于是带着康茵应了下来。
麟德殿前由廊庑围成的庭院很宽大,他们坐在殿中的楼台之上,看宫中的马球队打马球。夕阳余晖潋滟,打马球进行得热火朝天,激烈异常,观众们时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时而忍不住向场中的人嚷嚷提建议,气氛十分热烈。
玄宗是打马球的好手,年轻时曾带队在宫中击败过技艺高超强悍的吐蕃队,令唐中宗大喜。玄宗登基后依然球瘾不减。于阗国曾派特使给玄宗送了两匹专门用于打马球的马,他经常会技痒亲自上场。
现在看着马球队员们雄健的身影,依然心痒难耐,场上骏马飞驰,球杖飞舞,情形紧张而激烈。才打了一场,他便不顾杨贵妃与高力士的劝阻,站起去更衣,劲装结束,亲自参加一方球队去了。
诸王也跟着进场,换下了宫中马球队,陪玄宗尽兴玩乐。寿王与太子虽今日并无情绪打马球,但父皇既上了场,他们也只好陪着娱乐。
马球是一项危险性的运动,总会有人因失去平衡掉下马背的风险,也有可能会被球棍打到,而且坠马受伤者大有人在,因此毙命者也不是没有,何况玄宗已经接近暮年。但这是他酷爱的体育运动,这些事故全然没有吓着他,他兴致上来没人能阻止。
夕阳下,麟德殿前由廊庑围成的宽大庭院中,二十多匹骏马飞驰,马尾扎起,球手个个头带幞巾,足蹬乌皮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玄宗也不例外。
马匹驰骋穿梭,反应最敏捷,动作最迅速的当属于阗国送给玄宗的马,雄壮威武,玄宗颠簸在奔驰的马背上,虽年老而力不衰,挥杖的姿势依然潇洒,球艺高超,左萦右拂,盘旋宛转,他总得先机,屡屡得手,十分得意,玩兴更浓。
楼上众人视线都被玄宗所吸引,正好给了康茵与竹笛公子一分注意力之外的轻松,处于所有视线的笼罩之下那滋味不太好受。
由于玄宗亲自上场,原来坐看的人也都站起来看。
此时康茵与竹笛公子并肩站立在人群之后,视线相绞,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邵瑶与哥舒翰站在一起,与康茵他们隔了几个人,眼角余光总落在他们身上。她也想康茵平安出宫,竹笛公子三言两语就将本对自己不利的场面化解,还轻松赢得皇上松口,答应释放康茵,她不得不佩服。可是看着自己的夫君跟一位如此美艳的胡姬眼目交缠,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她正出神地望着康茵与竹笛公子,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惊回头,却是清瘦的戴毅飞,一双深寒的眸,须髯又长长了些,更加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邵瑶慌乱和惊讶只是一闪而过,接着而来的是欣喜。
哥舒翰站在邵瑶的另一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玄宗与诸王的表演,并附合众人时不时欢呼叫好,没有注意邵瑶与戴毅飞。
“邵瑶,你们太大胆了,真当皇宫是菜市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戴毅飞靠近邵瑶,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责备之意浓厚。
“千军万马的战场都经历过,皇宫又有何惧?”邵瑶微笑着答,她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畏惧,现在成熟中带着自信笃定,甚至有点傲气,这也跟她离奇的经历有关,让她成长了很多。
这样的邵瑶更加让戴毅飞着迷,于是靠得近,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让戴毅飞目光迷离,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失态甚至失去理智的女人就只有邵瑶。
他激情澎湃,动容地看着她,脑海中空白一片。
邵瑶更靠近他一些,用仅仅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我易过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莫非我的易容术有破绽?这可不好,千万别给戴林甫与安禄山认出来了。”她的声音有几分担忧。
戴毅飞微微勾唇,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无法移动:“你的易容术没有破绽,只是我太用心。”
邵瑶浑身僵住,她的清眸被他的粘结住,从这一对深黑伤痛的眸中,邵瑶读出了他所受到的心灵焦熬,也被他的话语所震撼。他用情过深,到现在依然无法摆脱。
“别这样戴毅飞,其实我参加早晨的庆功宴,晚上再进皇宫,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看到你过得好,这样我才放心。你如今的状态我放心不下,也内疚更深。”她近似耳语地说,语音淹没在一阵阵如潮般地喝彩声中。
“不,我过得不好,我不想骗你。”戴毅飞执拗地目光锁定邵瑶清丽的脸。
邵瑶深深的无奈,“戴毅飞,你可以做到忘记我的。你不是在修道吗?都到了辟谷的程度,怎么可能摆脱不了感情的泥潭呢?你看蓝飞,他就彻底地解脱了,他修炼得很好。”
戴毅飞苦笑:“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辟谷了,那时修道进展也很快,我也很超脱,没对任何女人动过心。一切都在遇到你之后发生了转变。邵瑶,你真是我的劫。”
他的眸光落在邵瑶那白皙柔软的手上。纤细的指上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暗,但那蓝宝石戒指依然璀璨美丽。戴毅飞的目光有几分欣慰,几分眷恋,就让它永远缠绕着她的手指吧,带着他深沉的心。
邵瑶顺着他的视线望到了自己手指上带着的蓝宝石戒指,有些留恋地轻轻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看了那么一瞬,蓝宝石将夕阳的光彩折射进了她的眼中,波光潋滟。
随后她轻轻放在了戴毅飞的掌心,只看见唇形,几乎听不到声音:“这个,还给你。”
戴毅飞握住,瞬间冷了脸色,黑眸直直沉下去,受伤之极,心的紧缩令他几乎站立不住。“为什么?你拒绝我就好了,难道连一个纪念都不能留吗?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到不能忍受?”他这些话说得很艰难,瘦削的身躯仿佛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
邵瑶很不忍,也很心痛。但她能怎么办呢?她不可能接受两份情。邵瑶看着戴毅飞,他的光影在快要落尽的夕阳下有一层重重的怒,让她不寒而栗,严重受伤的眸紧锁在她清丽的脸上,
邵瑶瑟缩,又试图解释:“戴毅飞,金簿重台履我已经留作纪念了,这个戒指因有重大价值,我不想我跟夫君之间隔着它。”她很抱歉,相当抱歉。站在戴毅飞的立场,她都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了。戴毅飞对自己一往情深,她却对他一伤再伤。
戴毅飞脸色阴鸷,扫向竹笛公子的方向,目光渐渐染了一抹戾气。他沉缓地点点头:“原来是竹笛公子!”他的声音被痛苦划得支离破碎,夹着一抹寒冷。
邵瑶赶紧解释:“你误会了,不是他,是我这样想。”戴毅飞不再理会她说话,僵硬地转身,宽大的袖内,双拳收紧离她而去,他的背影散发出冷冽孤卓的意味,失败得如此彻底,绝望淹没了他的眼睛。握拳的手中,蓝宝石戒指的棱角刺破了戴毅飞的手掌,但这疼痛及不上心中的疼痛,这点鲜血及不上心中的鲜血淋漓。
竹笛公子正与康茵交流,乍然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扫来,皮肉紧了一下,回头看来,正见到戴毅飞向远处走去,他有几分茫然,随后回过头去继续与康茵对话。
邵瑶怔怔地望着戴毅飞离去的背影,他团花紫邵衣的后背笼罩在一片哀伤中,官帽的硬翅微微颤抖,背景中是一片热烈的喝彩声,这与她此刻的心情完全背而驰。她又伤了他,似乎伤得很重。她要怎样才能不伤他?她不想这样,不想!邵瑶只好看到戴毅飞过得好。
戴毅飞不再等待太子,他径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