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纪元挠着后脑勺嘿嘿地干笑,小猴不愿意了,扭着腰对林一孔带着哭腔道:“不准笑话我的阿爷!”
林一孔收不住笑,双手捂着嘴哼哼地直喘气,小猴气乎乎的将大灰放在地上,伸手就去摸腰间的胡禄,发现今天是放在屋子里的,还没挂上。
邵瑶向四周望了望,问道:“怎么没见孙道长?”
竹笛公子道:“我发现他早就回了屋子里,他最近不是在屋子里看医书,就是出去搜集当地的药草,很忙的。”
“我去看看他。”邵瑶说着就去到孙太冲的门前,她敲了敲,里边喊:“进来”,邵瑶推门进去,屋中靠窗的一张书案旁正坐着孙太冲,他专心致致地看着一本医书,而他的头发已经被剪短,却仍戴着他的道士冠,发白的长须垂到了书页上,身上的白衣紧袖粟特装紧裹住他微驼的瘦削身体,看起来特别滑稽。
邵瑶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努力忍住,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几乎忍出了内伤。
由于邵瑶一直把着门没有动弹,孙太冲从书上抬起了头,慈祥智慧的眼睛望着她,温和地问:“邵瑶,什么事?”
邵瑶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自己笑出声来失礼。她指指孙太冲的书说:“呃,孙道长,你在研究什么?”
一提到书,孙太冲老眼发光,兴奋起来,拿着书向邵瑶招手:“邵瑶快进来,给你看个好书。这是我今天去市场上理发并买粟特服时遇到的一本好书,呶,《西州续命汤》,里边有一些奇妙的验方,真是难得啊。邵瑶你真是我的福星,如果不是跟着你来碛西,我怎么会遇到这么富贵的医书?所以我做你的跟班做对了!”
邵瑶嘻嘻地笑着:“你得了医生高兴就好,也不必往我身上扯,什么跟班不跟班的,咱们大家都是朋友。只是这一路西去凶险很多,难为你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我们冒险,只怕是会危及生命,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后悔带你来这里。”
孙太冲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摇手:“邵瑶,千万别后悔啊,我能得到这么些好书好药,就是生命在碛西走到尽头也算值了。”
邵瑶被他的激动弄得不自在,又出来了。竹笛公子嘱咐接待他的石国人:“这次我们不能声势太大,所以大家都换了服装,你们也不要跟着了,我们打算悄悄回去。”
接待者中其中一人脸色严峻地说:“王子殿下,有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副王伊捺吐屯他……”
院中的竹笛公子神情一凛,声音有些不稳:“他怎么了?”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被囚禁了,囚禁的具体位置我们查不出来。”那人忧虑地说。
竹笛公子先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后又急问:“为什么会被囚禁?”
“王子殿下你知道,现在石国内部争论达到白热化,去年本就是正王派使者去大唐朝贡的,也就是探看一下大唐对碛西的态度。今年正王除与大食关系密切外,又派使者去了大唐朝贡,顺便看一下大唐国内情势,结果副王伊捺吐屯也悄悄派了使者去朝贡,他想进一步争取大唐的支持,结果没把大唐的支持换来,反而惹恼了正王,正王待使者一回来,就把使都与副王全部囚禁了。”
竹笛公子阴鸷的视线望向他:“然后呢?”
“我们这些支持副王的人与正王的侍卫激烈火拼,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大食的支持,所以我们败下阵来,损失惨重。”他说着垂下了头。
“但是由于亲副王的人还不算太少,正王与大食都不想石国完全内乱,所以副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他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咽了。
另一人接口:“所以我们急切地盼望着王子殿下的到来,我们群龙无首,你来了我们才好聚集在你的旗下,救出副王,夺回我们的权利。石国的国王本来就该你来当,你既回来了,那正王车鼻施特勤就该让出位子来。我们石国要在你的指挥下团结一致,共同抵抗大食的入侵。”
竹笛公子腮边青筋鼓起,握紧了拳,他凝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先行,你们随意,也可以先回去告诉咱们的人,好好查查副王被关的地址,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说。”
“是,谨遵王子殿下之命。”他们全都微微躬身,神情虔诚。
准备好之后,这就出发。经钹汗、康居至药杀水区域,历经艰辛到了石国,此时已到了十月下旬,天气转寒,大家都穿上了冬衣。这一路他们混迹于粟特商旅之中,格外低调,没再引来堵截追杀之人。
石国与唐居相邻,它的都城是柘枝城,石国人善舞,流行于长安的柘枝舞即是这里传过去的。都城位于平原上,四周有低矮的山岗,林木繁盛,水流潺潺,国民稠密。
邵瑶发现这里的人文化很多元,有袄教、佛教、景教、摩尼教。
他们一到这里,竹笛公子即领众人去寻原先老国王莫贺咄吐屯的亲密臣属。他们乍一见竹笛公子,激动得老泪纵横,每一个都是纵身而起,抱紧了他,“王子殿下,你可回来了!这些年,我们派回中原多少人找你回来,你都不回来,石国形势危殆啊,你不能撒手不管。你在中原快活,让这里走不开的老百姓怎么办?”
竹笛公子也声音哽咽了:“我回来了,我们大家一起努力!”
他们私下里把忠于老王的大臣都聚拢在一起,先商量对策,他们手头的军队不如正王手里的军队多,而且最好不要爆发内战,那样石国的百姓将会遭殃。所以商量到最后的结论是:先悄悄住下,寻找副王的下落,再相机行事。
目前到了石国的乞寒节,他们跟众人一样,开始准备乞寒泼水节了。到了十月三十日这一天,所有人都到大街上,以水相泼为戏。
由于这是全民的盛大节日,国王也与民同乐,同大臣一到带着各种乐器来到街上,在这已经下过第一场雪的季节,国王与大家一样裸露形体,只在重点部位有遮拦,在大鼓、小鼓、琵琶、箜篌、笛的震天响的乐器声中,相互泼水浇灌道路。
除了孙太冲、大灰与大雕,其他人都出来了,除去竹笛公子外,其他人当然是想看看热闹,玩一玩。平常总是绷紧了神经,如今怎能不放松一下。孙太冲本来也想出来的,被竹笛公子止住了:“孙道长,你一向没有过过这个节日,现在年纪大了,突然受这种寒冷的刺激怕你禁受不住,还是在屋中窗户里看看算了。”孙太冲也不坚持。
大街上这个寒冷刺骨啊,粟特人真是强健,邵瑶算是见识了,她已经被浇了几盆水了,每一次都刺激得她尖叫着几乎跳上了房顶。大家为了抗寒,和着鼓声跳起欢快的舞蹈,每个人都笑着、叫着,节日的气氛极为浓厚。
女子遮蔽得多一些,竹笛公子只腰间用布围住,精壮健硕的身子上挂着水珠,衬得他古铜色的肌肤愈发的性感,块块精壮的肌肉在水的滋润下光泽养眼,挺拔的身材显露无疑。他尽管总待在角落里,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女性。
邵瑶抱着胳膊哆嗦着问他:“你冷吗?已经离开石国十来年了,你还能适应?”
竹笛公子俊逸完美的脸上肤色青白,他尽量克制着不抖,与大家一样跳着激烈的柘枝舞。他对着邵瑶笑笑:“有些不习惯,不过剧烈运动就好很多。你冷的话就回去吧,别冻病了。”
邵瑶也学着他乱跳一气,笑着回道:“你忘了吗,咱们都是不生病的,不过这样湿身显露在寒冷的天气下真是难受。你看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
竹笛公子果然仔细打量她,不过他那目光欣赏中有些异样的灼热,让邵瑶不自在地又缩了起来。
竹笛公子靠近她,在她耳边说:“我见过你更美的样子,在黄山温泉里,你的身材真的好迷人,随时能打动我。”
邵瑶立刻从额头红到耳根,窘得又抱住了双臂,不再跳舞。
突然一盆冷水从两人头上浇下,一阵银铃般的声音笑声响彻耳际。两人被冻得一个激灵,邵瑶尖叫一声跳了开去,眼睛都睁不开了,那水从头一直淋到脚。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邵瑶与竹笛公子抹了几把脸上的水,睁眼看去,面前是一位俏丽高挑而健壮的粟特少女,长长的发辫全被淋湿,秀丽的脸上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泛着快乐促狭的光芒。她的脸很立体,所有的美都被放大到一目了然,是那种让人惊艳的感觉。
由于全身湿透,她极具诱惑的比例协调的身材显露无疑,邵瑶在她面前一阵自卑,更缩紧了一些,竹笛公子青白的面容竟微微透了点红晕。
邵瑶偷眼望向竹笛公子,看出他似乎并认识这位美丽少女。
“喂,你们两位是新来的吧?这位小娘子似乎不会跳舞呢。”她将手中的木盆放于地上,用粟特语愉快地说。
邵瑶听得懂,但被她看穿自己不会跳舞,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啊,我们才来。”她不标准地用粟特语回答。
“欢迎来到石国啊。我叫石灵儿,就住在柘枝城里,既然在乞寒节遇上了,咱们就交个朋友吧。”她似乎自来熟。
邵瑶笑着点点头:“好啊,不过,我冷得受不住了,可不可以先撤退?”对于这女子,不知为什么,邵瑶有种来自她的压迫感,自己因此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啊是吗?那好吧,以后记得找我,我住在……”她说了一串地址,竹笛公子记得住。
“你的这位同伴好俊美,不介意的话,借他跟我跳会儿舞吧?”石灵儿眨着一双清灵的大眼睛笑问邵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