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大家都喝了个饱,又贮存了很多水带走,就连骆驼也喝饱了,大家顿时愉快起来,笑声歌声四起。邵瑶的视线被左侧远处一丛梭梭中的东西所吸引,于是抹了下唇角的水走了过去。
竹笛公子也发现了,跟了上来,走近一看,两人的脸上顿时变了色,互视了一眼。原来那是他们曾遇到过的络腮胡子,此人应该不是渴死饿死或被野兽咬死的,他身上有几处刀伤,应是与人相斗战死的。
他们离开后显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邵瑶本来想喊其他人来看,竹笛公子按住了她的肩膀摇了摇头,轻轻说:“别声张了。”竹笛公子点点头,不再出声。
两人归队,自此之后,竹笛公子又沉默凝重了许多。
走了很多天后,戈壁被沙漠取代,遍地起伏的沙丘,骆驼排着长队在沙梁上走,在辽阔的天地中,这一切是那么渺小,不能不让人产生对生命脆弱的感慨。
这一日商队正行,迎面有风刮过,突然随行的几匹老骆驼激动起来,止步不前,扬蹄嘶鸣,不听指挥,随后即埋口鼻于沙中。邵瑶骑的本就是一匹乖顺的老骆驼,此时他不再乖顺,邵瑶怎么都拉它不起,急道:“哎呀,它这是怎么了?”
竹笛公子俊逸的脸庞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动作灵敏地将带来的毡每人塞一条,并大喊:“快下来,用毡掩住口鼻,躲到骆驼身边。大风沙要来了。”他并随手抱下了小猴与大灰,把他们交到丁纪元的怀里,自己则一手擎住大雕,一手搂过邵瑶,伏在蹲伏的骆驼身旁,紧贴着它。
有经验的丁纪元也早就一把抱下了孙太冲,将他安置在孙太冲的骆驼身边,孙太冲已经用毡掩住了口鼻,随后丁纪元就接过了竹笛公子送来的儿子与大灰,马上掩住口鼻伏好。林一孔发现丁纪元居然会有这么好心,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照顾被自己嫉妒的人,然后才想到儿子,他真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这是丁纪元吗?还是仅是像他的人?
同时林一孔想到了在魔鬼城,也是丁纪元救了他,也许一向以来,自己对于丁纪元的认知都是错误的?这正是他近些日子的困惑,所以自魔鬼城之后,林一孔就再没找过丁纪元的麻烦,而是一直处于观察他的阶段。
商队的商人们也忙乱起来,一时之间,仿佛有什么灾难要来临一般。有些动作稍微迟缓的还没准备好,漫天遍野的黄沙已经狂飙过来,遮天蔽日,不见日月,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竹笛公子一直紧紧地把邵瑶压在怀中,他们闭着眼睛,毡捂在脸上,但仍可感觉到无数细碎的黄沙从身上打过,脖子里被灌了不少,耳朵里也进了一些,邵瑶赶紧用毡把耳朵也捂了住。风势很强劲,她除了听到近在咫尺的竹笛公子强有力的心跳声,就是那狂野的呼啸声,如果不是被骆驼挡住了大部分风力,邵瑶真的担心自己会被风沙吹跑。
天地之间只剩了一片猛烈的呼啸声,邵瑶紧紧地依偎在竹笛公子的怀中,在这种仿佛世界末日一样的景像中,她有一种与竹笛公子相依为命的感觉。在这一刻的脑海中,没有了父母,没有了黄山派众人,也没有了戴毅飞,只有世界尽头与她相拥的竹笛公子。一度疏远的心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才渐渐减弱,直至消失,漫天的沙粒也渐渐落地,天空恢复了它原本的碧蓝,太阳仍旧灿烂地照着大地。
竹笛公子慢慢松开了搂抱邵瑶的手,他们几乎被沙埋了起来,真是灰头土脸,头发也凌乱了,变成了灰黄色,狼狈不堪,竹笛公子原本潇洒的三缕须髯掺满了黄沙,乱蓬蓬地纠结着。那只大雕也羽毛凌乱,威风不起来了,它摇摇晃晃地一抖,羽毛里抖落不少黄沙。
他们起来检视骆驼,骆驼也慢慢站了起来,都还好,货物由于捆绑得很结实,也没有损失。小猴真像是个泥猴,不过很安全,而且他一直把大灰抱在怀中,头捂在自己的衣服里,总算没事。
不过此时他们听到了哭声,原来是商人中的一个没来得及找出毡来捂脸,就迟了那么一步,被黄沙灌入口鼻,已经死去。这真是让人悲哀的事。
邵瑶感叹,在这沙漠之中,生命真是脆弱,随时就可能被自然吞噬。
竹笛公子拿出携带的银扁壶,给每个人手上倒了一点点水,用来略微抹一把脸,至于衣领中贯进的沙子,也只能由它了,人在旅途,许多的不习惯都得习惯它。
随后大家都把带来的幂篱拿出来带上,抵挡风沙。处理了死去的同伴后,大家继续上路。这样在这大碛之中极尽艰难地行走了一个月左右,这才来到了伊吾郡。
当看到绿色的一刹那,邵瑶激动得双眸染亮,他们终于活着出来了!
这一大片绿洲上,住着万余人口,除汉人外,还有西突厥、昭武九姓及杂胡居住。伊吾郡有驻兵三千,马三百匹。为了补充给养,伊吾军在这里进行了营田。
曾经的百庭都护府盖嘉运曾写了一首诗:“伊州歌”(伊州即伊吾郡)“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可见驻军的妻子们在家乡思念良人之苦。
到了伊吾,邵瑶一行就与商队分别,各行各路,这里已是碛西了。景物与中原迥然不同,都是黄色黏土建造的平顶屋,各种不同面貌不同衣装的人们,用着不同于中原的器物,吃着独具风格的食物。驮载拉物的,也不象中原用牛,而是毛驴及驴车。
他们方才进城便有两个白衣尖帽的粟特人上来接应,邵瑶一见粟特人,鉴于前路有过的经历,马上本能戒备,林一孔他们亦对这两人怒目而视。
竹笛公子已手握剑柄,冷眼看着他们。这两人倒甚为恭敬,对着竹笛公子深施一礼,温和地用汉语说:“恭迎王子回归!请王子殿下随我们来。”
这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竹笛公子身上,什么叫恭迎王子回归?谁是王子?石景安吗?他是哪家王子?尤其是邵瑶,盯着他的目光尤为复杂。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竹笛公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可是眼前的这个新称呼仍然过于让人震撼,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外。
竹笛公子怀疑地盯紧他们,问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粟特语,那两人回了简短的一句,然后竹笛公子释然,迅速扫视大家一眼,略微笑得有些生硬:“各位,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朋友要招待大家,一起去吧。”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有人接待当然是好,林一孔先就跳了起来,举着铁手表示赞同。
他的罩面落下,吓得那两位粟特人惊惧后退,邵瑶急忙解释:“两位别怕,他叫林一孔,虽面貌狰狞,人却很好。”竹笛公子也安慰他们,林一孔则赶紧戴好面罩,那两人这才迟疑地再扫视他一眼,转身带路。
最后他们被带到一处有着宽广院落的人家,自然与别处一般,是黄黏土建造的平顶房屋,一进院门就是满院顶的葡萄架,现在是十月,天气转寒,葡萄架的叶子早已枯黄脱落,剩了枯黄的藤条。
这个院落里共有五间住房,他们走进其中一间。
屋中另有几位粟特人,都出来热情迎接,然后安排下酒宴,有葡萄酒,手抓羊肉,饼食及一些面食,大家上炕围吃。
竹笛公子认得其中的几位,因有别人在场,有话不便相询,于是先和大家吃个饱。
随后,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住处,这时竹笛公子才得空出来重会这些人。他再次行礼之后在炕沿坐了下来,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一人答道:“连远恩都知道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可惜我们得知的太晚,一路有人在追杀你们吧?”
竹笛公子目光沉郁,点了点头:“不错,几次被追杀,都很危险,亏我命大,他们是要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石方林他们回去了吗?”
另一坐在板凳上的人答:“正是石方林回来了,我们才知道你正在西来的路上,所以才赶着来迎接你。那石方林他们三人毒你们不成反被你们下了毒,回去之后痛苦不堪,浑身僵硬冰冷,无人能解他们的毒。远恩请了很多大夫也治不好他们,这事动静太大,石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们这才得知。”
竹笛公子慢慢抿着茶,仔细地听着。“因为他们不知你们中毒后情况怎样,所以又派了几批人前去堵截你,可能就是后来你们遇上的人。我们知道后,偷偷赶了出来,心中很焦急,怕王子殿下已经遭了毒手。要知道他们的毒很厉害的,我们就算赶到只怕也只能收尸了。”
床沿边上的另一人眼光发亮地抢着说:“后来,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两三个人伤痕累累地回去复命,又偷偷跟踪他们,听说你们才两个人居然把一整个戈壁的野狼都收拾了,还咬死咬伤他们不少人,我们都兴奋死了,王子殿下你太厉害了!”
还有一人跟着接嘴:“据说后来他们仅剩的人中又发生了内讧,有三个人要求不要再害王子你,然后其他人大骂他们,那三人被其他人追杀,两人失踪,一人被杀死。我们就想,你们连成群的野狼都能对付,一定可以平安到达伊吾郡。果然,我们才赶过来两天就接到了你们,”
竹笛公子眸色异样,他询问了一下后来转而心向他的三人模样,不出所料,果然是避雨时遇见的三位,想来自己赶走了狼,且不追究他们,另他们良心发现,转变了对待自己的态度。可惜,那络腮胡子还是被杀了,他心中一阵难过。
见竹笛公子垂着头闷闷不乐,那几人问道:“王子殿下有什么不快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