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个人对大食是深有忧虑的,他对我们的破坏力恐怕不会小于吐蕃,目前我们只能依靠西域诸属国戍边了,我们能给他们的援助,除了物质上多有赏赐,兵力上真是分不出身来。而且如果分出大量后力去驻守西域,这每年的军需就将是个巨大的负担,现在花费已经巨大,如果那样的话,恐怕朝庭会难以负担。”
王忠嗣的一番话立即解开了竹笛公子与邵瑶压在心底多久的疑问,原来不是皇上甘愿放弃碛西,任他们自生自灭,而是兵力被吐蕃绊住了。
竹笛公子尤为颓丧,他的故国岌岌可危,原本心中还有期盼,再坚持些时候就能盼来大唐天兵,可是现在这希望彻底破灭了,那么西域九姓十国的命运不是将一路向深渊滑去吗?这可如何是好?他的故国,他的百姓,他的家园,谁来保卫?
他脸色灰败,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沉向无底的悬崖。邵瑶则祈祷着王忠嗣能长长远远地在边观坚守下去,似乎现在只有他在保护大唐的边界。
商队们料理好死难的同行者后事之后再次出发,竹笛公子与邵瑶他们也跟王忠嗣告辞,继续西行。
这一日,商队来到了两山相夹的碛口(即现今之星星峡),竹笛公子指着说:“过了这个碛口就进入了莫贺延碛,那一侧就是碛西了。”
众人抬头仰望,两侧光秃秃的荒山,杂草都没一根,夹着中间一条过境之道。那两侧黄色的石山怎么看怎么不讨喜,让人心脏紧缩。明知前途环境险恶,仍有很多商队冒险来往行商。每个人都在心中感叹一声,驼队朝碛口走去。
竹笛公子他们一行在商队中间。前行之人已经过去了,当竹笛公子与邵瑶他们通过碛口时,忽从上边传来一声呐喊,紧接着无数箭枝纷纷射下。
竹笛公子与邵瑶他们本能地同时举起长剑东挡西拨,并大喊:“不好!上边有埋伏,大家快撤!”后边驼队立即止步并回头,包括孙太冲,走得靠后,撤退及时,否则非中暗算不可。丁纪元边挥剑舞成光圈护着自己跟儿子和他怀里的大灰,边催着他们的骆驼后退。前方的紧跑几步过了碛口,唯有来不及躲避的人,有好几人身上中了箭。
上边的箭并不朝前后之人射,他们似乎集中对付的是中间的人。
竹笛公子、邵瑶与林一孔都是轻功极强的,他们情知这样下去不行,于是竹笛公子边右手挥舞长剑,边从左侧山崖左手攀附岩石,双足纵跃,爬上山去,邵瑶同时从右侧上山,而林一孔自然是要保护邵瑶,紧随着她上了山。
邵瑶上山之后,施展高强的武功向躲在石后放箭之人冲杀过去,这是些粟特人,也有突厥人。林一孔也跟了过来,拽下面罩,铁手当场砸死了好几个,在除了邵瑶,无人旁观之时,他提起已死的一人,就是伤口汩汩流出的热血就喝,令其他的人惊惧万分。邵瑶也剑伤好几人,其余的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回头拔足狂奔,逃得无影无踪。
他们回头望向另一侧山顶,竹笛公子已经杀散了那侧埋伏之人,他收剑回鞘,转头望过来,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下山之后,邵瑶发觉竹笛公子面色凝重,双唇紧抿,不跟任何人说话。
商队又死了两人,还有几位受了箭伤,也伤了三头骆驼。经丁纪元及孙太冲查看,箭头上居然淬了毒,看来对方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啊。竹笛公子面色更是沉凝如冰。
他们只能停下来整顿,扎下帐篷,护理伤者。除去已死的,活着的伤着由毒王丁纪元给伤者及骆驼解毒。可是解毒之后,那些伤着及骆驼竟是全身僵硬且瘫痪,不能动弹,这毒竟是如此猛烈,伤人至深。
在大家忧虑之际,孙太冲翻出了他的书凝眉细看,不久就脸色放晴,收回书去,拿出他随身携带的医箱,取出银针给每个瘫了的人扎针,对于骆驼他也施针救治,却在用针上有些变化。
由于救护及时,且疗法得当,要不了半天,瘫了的人肢体既慢慢活络,渐渐能动了。又过了半天,他们已经能活动无碍,骆驼虽然还有些行走不稳,但总算可以跟着走了,他们把这头骆驼身上的辎重取下另外放置,由他们空身跟着队伍走。
邵瑶暗暗庆幸,幸亏带了孙太冲来,他高超的医术很帮忙啊。从此她对孙太冲格外照顾。这中间,他们处理了死者,整顿了行囊,重新前行。还好,没有敌人再来骚扰。
过了碛口,商队进入了莫贺延碛,这是一大片砾质戈壁,环境险恶,地上到处是砂砾,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昆虫,寂寞荒凉、杏无人烟……白天灼热,太阳无遮无拦地晒着,地面热气腾腾,夜晚寒冷。每当夜里搭起帐篷之时,小猴总是搂抱着大灰睡觉,这样相互取暖,这个九岁左右的孩子竟也能在这大碛中安然过了一程又一程。
玄奘法师说:“长八百里,古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其地宽广无边,寸草不生,再也见不到绿色,满眼苍凉的焦黄,没有色彩,单调的景物,令人生出人的渺小,生命脆弱的感慨。
一路上到处可以看见骡马和骆驼的骨头,呈现出一片十分可怕的现象,也可以想象得出,有多少商队是冒了生命危险在中原与西域之间进行着危险的贸易。
这天夜里,一轮明月孤独地升起在空中,竹笛公子坐在帐蓬外吹起了竹笛,空寂悠远的笛声在荒漠中传出很远。
邵瑶也出来,坐在他旁边托腮听着。举目四望,朦胧的月下极度荒凉,这是一种极尽虚无的感觉。她眯着莹亮的眸子,思绪随着笛声悠悠飘远。
当笛声终停时,邵瑶抬起梦幻般清丽的容颜轻轻问道:“快要回故乡了,你似乎更多的不是兴奋,而是忧伤?”
竹笛公子手指转着竹笛,长叹一声:“西去凶险,险恶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更多的还是人心。我的自私之念,把你带到身边,其实也把你拖到了未知的风险中。前段时间的遭遇你都亲身经历了,这还仅仅是开始,以后的事难以预料。”
月光下英俊得出奇的脸是一片肃穆,仿佛有重重的心事堆积在他的额头。
“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可以坦白跟我讲,既然我已经跟了来,有点心理准备总好过没有,也许我能帮着出谋划策。”邵瑶望着他深黑的眸子试探地说。
竹笛公子抬眸望她,神情很是纠结,欲言又止,末了还是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天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辛苦赶路。”邵瑶敛下眸子,掩住了失落的情绪,咬了咬唇,无声站起回了自己的帐篷。
竹笛公子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钻进了帐篷里,浓眉拧成一个疙瘩,心中不是滋味,他一遍遍在心中暗问:“邵瑶,我可以告诉你吗?告诉你后你会离开我吗?”
这么广阔无边的戈壁,如果中间没有食物和水接济的话,他们一定走不出去,一定会葬身于此,人和骆驼最终化为干尸。好在有少部分地方生长着荒漠植物。这样骆驼就可以有吃的。中途还有驼运歇脚站,都有井和泉,还有开窝铺的,总能在他们精疲力竭之际得到给养。
这一天,他们已经在水用光的状态下走了好几天,连骆驼的囊都干瘪了。小猴嘴唇干裂着,浑身灰扑扑的,他圆圆的眼睛中对水的渴望着明摆着的,但他是个乖孩子,他知道,如果有水,大人们会给他的,没水哭闹也没用,所以他倔强地不吭一声。怀中抱着的大灰也不再活跃,蔫头蔫脑的。
虽已快十月,白天正午顶着大太阳时,还是灼热,哪里有水啊!
忽然有个胡商用汉语说了一句:“那边有驼印!”大家都跟过去望。
小猴目光暗然,没精打采地说:“驼印有什么希奇?”竹笛公子倒兴奋了起来,跟小猴解释道:“骆驼很会建筑水源,在戈壁滩上顺着驼印就一定能找到水,因为骆驼刺是骆驼的食物,而生长骆驼刺的地方是有地下水的,而且水质一般较好。”
听到有水,小猴双眸顿时染亮,马上催着身后的爸爸把自己的骆驼赶过去。
丁纪元早就喉咙都要冒烟了,路上有水的时候,他都把水大部分省给了儿子,自己已经快变成干尸了,自然快快跟过去。
这队人马一路跟着骆驼蹄印,果然渐渐前方出现了稀疏的骆驼刺,后来越来越多,而且有越来越多的植物,如白茨、红茨、芦草、黄蒿、芨芨、八王、拐枣、梭梭、碱柴、红柳、珍珠、红沙和鬼见愁等,骆驼们一路小跑着过去,开心地啃食起来。
“它们吃这些东西啊?”小猴睁大清澈的眼睛道。
竹笛公子笑笑:“当然了,戈壁荒漠多亏了骆驼,灌木丛籽经骆驼肠胃消化随粪便散落沙漠,其籽经雨水灌溉发芽生根。有的植物只有骆驼将其顶部吃掉,它才会横向生长,渐成植被。如果没有骆驼,这些植物将会枯死,难以形成植被。”
邵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四望道:“那么水呢?咱们可吃不下骆驼刺。”
“这里有一汪泉水!”有人喊道。马上一群人寻声奔去。
邵瑶跳下骆驼,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果然那里凹处有一眼泉水,那么清亮引人。于是立时人人都拿出了银胡壶争相去灌。丁纪元已帮自己与儿子灌了一壶。邵瑶把先灌到的一壶水拿到孙太冲面前,倒进他的水壶中递给他:“孙道长,喝点吧,这一路你辛苦了。”
孙太冲非常感激邵瑶一路来对他的特别照顾,想说点感谢的话,喉咙火烧似的,没发出声音,于是一声不吭,拿起壶来就往嘴里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