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妄并未伤害艾央。她所做的,只是让艾央落入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幻境。
知妄运用幻觉的能力已臻化境,这一点从苏祈会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依然中了她的幻术就可以看出。然而,有这么一个人,知妄从来不会想要对他使用自己的能力,如同小丑从来不会虚伪面对自己的家人。没错,这个人,就是艾央。
在最后的劝说不能起到一点作用的时候,知妄选择了这个有些极端的方法。她将自己与艾央相互交织的过去从自己的脑海中抽离,接触自己的能力,将它制作成了足以欺骗艾央的幻境。她想要赌这最后一把,现在的艾央已经无法放下过去,也许过去的艾央……能够做出那么一点点改变。
只是这个方法,从一开始,似乎就失败了。
艾央很快在冰冷的雪地中醒来,并未惊讶,他好像很舒服地翻了一个身,双眼古井无波地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天空。说不上密集的雪花优雅地从空中飘落,有几片直接调皮地落到了艾央两片眼皮里,但是艾央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许久,艾央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道:“不惜用这样的方法,你都要改变我。只可惜你再怎么下狠心,多年来的习惯却一点都改不掉。哪会有人躺在雪地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哪会有与人体温度一样的雪花?雨鸢,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放弃我?”
没有回答。即使知妄能够在自己眼中看到艾央的一举一动,也听到了艾央那一声包含着无尽遗憾的称呼,她还是没有中断这个幻境。她要将这件事做到底,她要看一看,如果将当年的事再经历一遍,艾央是否还会如刚才一般不动声色。
艾央的身后,忽轻忽重的喘气声由远而近。艾央的脸上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向着一个方向看去。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远处那个正在接近的小黑点无比显眼,穿着单薄的黑色外衣,一个小女孩正拼命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恐,像是自己随时都会被雪地中窜出的怪物吞噬。
并没有多久,小女孩惊恐的源头也显现了出来。几声狗吠自雪原另一边,不可见的山坡背面远远传递过来,一想便知是经过训练的猎犬。这个身形瘦小,样状凄惨的女孩,恐怕正处于一场凶险的追捕之中。
艾央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担忧之色,此刻他的眉宇间只剩下了震惊。他认识这个女孩,也知道自己在过去,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她就是雨鸢,过去的知妄啊!
“救救……我……救救……我……”小女孩已经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却还本能地呼救,像是确认会有一个自己的骑士出现在面前。艾央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女孩慢慢地跑向自己,几乎是本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小女孩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雨鸢像是找到了全世界唯一一个可以给自己温暖的人,冻僵的小手牢牢箍住艾央的腰,却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重复着:“救救我……”幼小而悲惨的声线让人心疼得要命。
“明明只是幻觉,却如此真实——或者说,如此让我想相信它是真实。”艾央将手放在雨鸢的头上,毫无疑问,触感是发丝的柔滑。叹出一口化作白雾的空气,艾央沉吟道:“看来是我一直看错了你。你的能力并非是幻境,而是发掘柔弱的人心。是我输了,让我出去。”
知妄还是沉默,她不愿意到此为止。艾央是如此坚决地抛弃了昔日的温暖,她一定要用这一生中最甜美的回忆,让艾央拾起这份最珍贵的感情。
幻境中的艾央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他知道自己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这片精心准备的幻境。将怀中的小女孩一把抱到肩膀上,艾央再次面若冰霜,面对远处接近的追兵。“如果你要这样骗自己,我便最后一次陪陪你。”
话音落地艾央便出手,在幻境中,艾央还是身体年轻健康的状态,使用自己的能力毫不费力。波纹荡漾的时间线中,追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与猎犬即刻毙命,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周围一大片雪地。所有的举动,都是艾央刻意做出,所有的动作与时间点,都与当初一模一样。就是在这里,这个时候,当年的艾央救出了雨鸢,让她成为了现在的知妄。
当初,是艾央千方百计地想要救下知妄。
当初生活在普东城内的雨鸢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陈绮云的死去,迎来巨大的转变。发狂的艾央屠尽了普东城内的战士,以及任何可能与他们有关的普通人。雨鸢的父母,就是其中一员。艾央杀死了他们,却在面对这张天真无邪、与绮云有着九分相似的脸庞前,停止了所有的杀戮。之后大乱再起,鬼骨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艾央的性命与自由,普东城也在一片混乱之后,渐渐在各方的努力下回复平静。
然而,雨鸢的命运却没有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大乱平息的几天后,住在收容院的雨鸢突然被手续齐全地领养,在二十四小时内,便被送到了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纯白的雪原之中隐藏着纯白的建筑物,不怀好意的权力者开始推动欲望与暴力的齿轮。在灾害后的体检中,雨鸢特殊的体质被发现了,她小小的身体内,包含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某种疾病”的抗体——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控制了雨鸢的人,实际上是想凭借雨鸢百年难得一遇的身体基础,植入足够强大的能力——没错,摆渡人世界的能力。
在雨鸢日夜痛苦地接受实验时,艾央正处于深度的昏睡中。而当艾央终于醒来时,他安静下来后第一件想到要做的事,便是去寻找当初,能够让自己停下来的女孩。是因为她长得和绮云很像?还是因为自己对杀死她双亲的愧疚?还是她当初清澈的眼神打动了艾央内心深处某种特殊的东西?艾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再见到她,一刻都不愿意等待。
然而,艾央却扑空了。整座普东城内,竟然已经没有属于雨鸢的一丝气息。
艾央的生命,原本就是以“永远退出摆渡人世界”为代价换来的。实际上,如果他要再干涉摆渡人世界的任何事务,都会有巨大的生命危险。可是,他却无视了鬼骨的警告,再次开始调查了雨鸢的所在。然后,他便出现在了一开始出现的地方,在辛苦地跋涉数千公里后,终于站在天地同色的平原之中,将尚且年幼的雨鸢紧紧搂在了怀中。